书名:[纳尼亚传奇]Sin 作者:Coca 文案: 《凯斯宾王子》中战败返回人类世界的格罗塞将军之女伊蒂丝,被一次海盗船爆炸抛离正常时空轨迹,进入纳尼亚世界,四王在位的黄金年代…… 她见证着佩文西四兄妹的成长,和纳尼亚王国的种种风起云涌。同时,作为未来与历史交错的矛盾点,背负着替父辈赎罪使命的伊蒂丝,也将面临未知的命运。 小说以《纳尼亚传奇》系列原著世界观为基础,添加部分原创人物,同时参考部分电影细节。正剧向,女主海盗出身,主要靠武力值生存,不算那么"善良"。是历史中一个参与者和见证者,不会抢四兄妹的戏。 尝试使用童书风、翻译腔和英式幽默,文笔还不成熟。 爱情线有,不过王国兴衰和奇幻冒险占比更大,适合慢节奏阅读,喜好爽文者慎入。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英美衍生 爱情战争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伊蒂丝,埃德蒙 ┃ 配角:彼得,苏珊,露西 ┃ 其它: 第1章 原著基础世界观(搬运) 纳尼亚的世界在狮王阿斯兰的歌声中诞生,阿斯兰也就是纳尼亚的造物主。狭义所说的「纳尼亚」,是指这世界中的纳尼亚王国,这也是首先在此世界建立的奇幻国度;但广义来说的「纳尼亚」,则是指整个纳尼亚所在的世界,除了纳尼亚王国之外,还包括南方的阿钦兰、卡乐门等国家以及其他海陆领域。 纳尼亚的世界跟我们的世界很不同,纳尼亚是一个扁平状的世界,不像我们是一个球状行星体。换言之,如果在纳尼亚的世界一直往某方向走,是有可能会到达边际的。纳尼亚日月同样是东昇西落,但夜空中的星星却由星宿掌管,在这个奇幻国度中,魔法以及传说中的神灵、奇兽不再只是想像,而是可以被亲眼看见。纳尼亚的时间体系也跟我们世界不同,若有人由我们的世界到达纳尼亚,回来后会发现时间根本没有用掉一秒。 纳尼亚王国 纳尼亚王国(Narnia)是此世界最早建立的国度,王国的版图东边临海,西边则一直延伸到灯野附近的山脉,北边以雪利波河(River Shribble)和荒地为界,南边则以山脉和阿钦兰王国分界。纳尼亚王国主要为大河(The Great River)流域,首都为出海口处的凯尔帕拉瓦(Cair Paravel)。纳尼亚王国是在阿斯兰的见证下成立,王国内充满各类成员,包括人类、能言兽、神灵以及其他神奇生物,首位国王法兰克一世是来自我们世界的亚当后代,相传只要亚当的后代掌管凯尔帕拉瓦宫,就是纳尼亚的太平盛世。纳尼亚曾三度被外来势力占领,第一次是898年被北方的白女巫掌控百年;第二次是1998年被西方台尔马人征服;第三次则是在2555年,卡乐门王国占领了纳尼亚,也造成整个纳尼亚世界的灭亡。 阿钦兰王国 阿钦兰王国(Archenland)是纳尼亚王国南边邻国,两国以山脉为界,阿钦兰国境版图不大,境内主要为山脉、丘陵与纵谷,安瓦德(Anvard)是境内最重要的城市,也是皇宫所在地。阿钦兰王国成立于180年,是纳尼亚国王法兰克五世的么儿柯尔带著追随者往南开垦所建立,既然和纳尼亚系出同源,两国关系十分良好,王族间多有往来,遇危难更相互支援。当纳尼亚被外来势力所入侵占领时,阿钦兰始终还保有自己的统治权。 卡乐门王国 卡乐门王国(Calormen)是纳尼亚南方的军事强国,以沙漠和阿钦兰相隔。卡罗门王国成立于204年,是由一些阿钦兰的逃犯穿越沙漠所建,族人民风剽悍,肤色黝黑,短短一百年间就建立起强大的殖民政权,统治范围从海上一直深入内陆。卡罗门信奉的神明很多,最主要的是残暴治世的塔什神(Tash),王国内阶级严明,出身于贵族阶级都被称为「泰坎」(Tarkaan)或是「泰克希娜」(Tarkeena),社会底层则过著穷苦的生活,还存有人口买卖及奴隶制度。卡乐门的文明是由卡乐门河(River of Calormen)孕育发展,沿岸发展出许多经济重镇,埃辛巴达(Azim Balda)是国内最重要的交通要塞,而首都塔什班(Tashbaan)则建立在沙漠边缘的三角洲。强悍的卡乐门王族总想征服更多土地,尤其想穿越沙漠占领北方的阿钦兰和纳尼亚。 东海诸岛 纳尼亚东方的海洋散布着许多岛屿和群岛,其中伽尔玛(Galma)、七岛(The Seven Isles)和孤独群岛(The Lone Islands)属于纳尼亚王国的领地,至于特里宾西亚(Terebinthia)则是一个独立的自治地区。若是从孤独群岛地区继续往东,愈来愈靠近世界的边际,遇到的岛屿也愈来愈有奇幻色彩,据说在世界的尽头,海天交会,还有一通道能前往阿斯兰的国度。 西边荒野 越过纳尼亚西边的高山和荒野,是一大片未开发的蛮荒之地,曾占领纳尼亚的台尔马人就是来自西方,他们所发源的台尔马(Telmar)地区就在西部荒野当中,但没人能指出确切的位置。 北部荒地 纳尼亚北边是一大片艾汀斯荒地(Ettin□□oor),再往北也是蛮荒之地,两地都被巨人把持,最有名的聚集处是哈方城(House of Harfang),这其实是一个更大古城的部分遗迹。巨人曾多次扰乱纳尼亚边境,彼得大帝、凯斯宾十世国王都曾御驾亲征。另外早期白女巫曾沉潜北方荒地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之后北方一些女巫势力的源头。 地底世界 纳尼亚的地底世界同样别有洞天,靠近地面的表层充满许多洞穴和古代遗迹,再下层则有地精们的故乡-拜森林(The Land of Bi□□)。 纳尼亚境内有形形色色的居民,以种族来分,可以分成以下几种不同的族群: 人类 人类(Human)是亚当与夏娃的后代,纳尼亚的人类都是在不同时期来自其他世界的人或他们的后代,也是纳尼亚世界诸国王位的拥有者。 能言兽 能言兽(Talking Animal)的祖先原本跟一般动物无异,经过阿斯兰的钦点而具备思考与说话的能力。纳尼亚的能言兽比不会说话的同类动物体型稍大,他们地位跟人类相同,不同于其他会被狩猎的普通动物。纳尼亚的能言兽可以大致区分为禽鸟类、有蹄类、哺乳类、啮齿类,但没有能言鱼或能言昆虫。 矮人 矮人(Dwarf)被称为大地之子,可以依照外形分为红矮人与黑矮人,发须的颜色有不同,一般来说红矮人个性较为仁慈、忠诚;黑矮人则比较暴躁、自私。矮人是天生的工匠,采矿、木工、铸铁技术一流,战争时也擅于射箭,也善于长途跋涉。 女巫与巫婆 来自查恩王国的白女巫简蒂斯是夜妖与巨人的后代,没有半滴人类的血液,她沉潜在纳尼亚北方荒地很长一段时间,被认为是纳尼亚世界女巫(Witch)和巫婆(Hag)的源头。 神怪族类 纳尼亚的世界充斥著许多我们世界只会在传说中听过的动物或神怪,包括有: 断筋怪(Ankle Slicer) 骷髅精(Boggle) 人马(Centaur) 獠牙怪(Cruel) 单眼巨人(Cyclop) 龙(Dragon) 树精灵(Dryad) 蹩脚仙(Dufflepud) 精灵(Efreet) 巨灵(Ettin) 人羊(Faun) 食尸鬼(Ghoul) 哥布林(Goblin) 狮鹰(Gryphon) 树仙(Hamadryad) 黑妖(Horror) 梦魔(Incubus) 沼泽人(Marsh-wiggle) 女祭司(Maenad) 猪头人身怪(Minoboar) 牛头人身怪(Minotaur) 水精灵(Naiad) 食人魔(Ogre) 地妖(Orknie) 凤凰(Phoenix) 赛特尔(Satyr) 海洋人(Sea People) 海蛇(Sea Serpent) 树人(Silvan) 幽灵(Spectre) 妖精(Sprite) 星宿(Star People) 毒蕈族(Toadstools) 独角兽(Unicorn) 狼人(Werewolf) 飞马(Winged Horse) 石怪(Woose) 死灵(Wraith) 神祈或传说人物 除了以上的族类之外,纳尼亚是个能亲眼看见神祈和传说人物的奇幻世界,所以在《纳尼亚传奇》系列故事当中,曾经有出现像是酒神巴克斯、森林之神西雷诺斯、塔什神、圣诞老人…等等之类的角色。 第一卷:缘起 第2章 序 多年以后,当伊蒂丝(Edith)回忆起纳尼亚的那个黄金年代,仿佛再次执剑战斗。 一 那是纳尼亚纪元1005年,四王继位的第五周年。打开世界地图,都仿佛能感受到那个北方王国欢乐的气息,流溢在羊皮纸上。 "伊蒂,在看什么?要练剑去了!"同届学员塔米莉亚一边带头盔,一边催促着。 伊蒂丝放下地图,习惯性地穿着装备。"塔米,我想去纳尼亚。" "纳尼亚?是个不错的地方。有传说中的能言兽和美丽的凯尔帕拉维尔,当然,最棒的还是英俊的国王!"塔米莉亚露出"懂你"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伊蒂丝略略苦笑地看着她。不,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一切是另有原因的。她想去纳尼亚,且必须去纳尼亚。 只是,作为阿钦兰海港军校的预备生,短期内她可能很难实现这个愿望。除非纳尼亚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需要阿钦兰的援军。但如果可以,她又希望这永远不会发生。 长剑在手,目光渐渐锁定在对面的银光上。闪躲,预判,攻击,格挡。程式化的训练很难让人耐得下心思,伊蒂丝却没有。她的专注,仿佛带着些执念,动作越发娴熟,常常比他人快出分毫。对面配合练习的男孩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喘息。 "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休息的片刻,塔米莉亚终于忍不住问这个近乎癫狂的少女。军校里的女孩本就稀少,大多又是将门之后才继承家中传统,只有极少数是苦于生计,自愿从军。据她所知,伊蒂丝的家庭温馨和睦,完全可以在阿钦兰任意一处落脚,过舒适的田园生活。 伊蒂丝的汗水打湿她细碎的刘海,睫毛也湿漉漉的。"我要为纳尼亚做些什么。" 塔米莉亚觉得这一刻,她的眼中仿佛有星光。 "你和纳尼亚曾有渊源?" "嗯,可以这样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得到宽恕。" 梦境如约袭来。同样的内容,不同的揪心。 女婴的啼哭明亮如刀,切开混沌。 "我叫她伊蒂丝,古英语中的战争。我希望她能帮我们铭记,自由与和平;又能成为一名战士,为信仰而战。"络腮胡子的男人捧着怀中的婴儿,温柔地笑着,平静的眼神中却掩映着忏悔。 下一幕,逐渐成长的短发少女意气风发,扬剑立于海盗船头之上。"我们劫富济贫,为正义而战!" 恍然之间惊醒,口中却念着"台尔马","入侵","杀戮"等词汇。 细细碎碎的梦境拼凑起来,却是无比清晰的故事。她是海盗之女,父辈曾以台尔马之名侵占纳尼亚,与重返纳尼亚的四王血战,最终失败幸存,返回最初的世界。 伊蒂丝的父亲,在梦中被称作格罗塞将军。 因两年前现实世界海盗船的失事,她被抛离正常的时空轨迹,来到这个父亲都不曾来过的黄金年代,一路漂流至阿钦兰,被一对夫妇收养。 回到这个世界,是给灵魂一个争取宽恕的机会。父辈之过,便由我偿还。 伊蒂丝躺在硬硬的平板床上,望向学员宿舍窗外的清辉。 ———————————————————— 纳尼亚纪元1005年,凯尔帕拉维尔。 五周年庆典进入了三日倒计时。纳尼亚宫廷里的总管女眷,都在忙上忙下,没有片刻消停。 十三岁的露西不喜欢这些杂七杂八的礼仪上的东西,在军舰港口悠闲地吹着海风。 "我能上船体验一下嘛?就一小会儿~"看到为庆典专门准备的检阅船队,女王向舰队的队长,一只彬彬有礼身姿挺拔的羊怪撒娇道。 羊怪队长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女王陛下可以上船参观,但请务必注意安全。" 露西早不是五年前那个时刻受到哥哥姐姐保护的小女孩,已经上蹿下跳,舞刀弄剑了许久,也出海航行了数次,并未把叮嘱放在心上。 静待检阅的大船名叫"海棠花号",十分美丽,有结实的船体,精密的定向观测仪器,笔挺高耸的桅杆。当得知这只是庆典检阅的专用船只,露西不禁觉得有些大材小用。在船上留连片刻,女王就被苏珊派来寻找她的树精叫回了城堡。 "唉,真扫兴!"露西一边嘟囔着,一边跟着树精向城堡走去。 庆典如约举行,一切都在国王和女王的计划之中。在进行军事检阅展示的时候,伦恩国王对美丽的大船赞不绝口,彼得一时高兴,便赠送给国王一艘。作为回礼,伦恩国王也拿出了满满一货船阿钦兰最好的美酒。 就在庆典原本可以平淡结束之时,露西女王的尖叫声划破了美好的宁静——"天哪,阿斯兰保佑!我的药水不见了!" 原本庆典所用的物品便繁多,城堡里的人员也比往日杂乱,露西女王的那瓶小小药水,找起来仿佛海底捞针。 "你好好回忆一下最近去的地方。到底是哪天丢的?"苏珊苦口婆心引导她回想,焦急程度不比露西本人少。 "我的腰带一直随身佩带,最近因为庆典,接见外宾不宜佩刀,才把它脱下的……它庆典期间一直放在我卧室,没人可以动它,但……但我今天看的时候,装药水的地方已经空了!"露西显然已经慌了,说话断断续续。 "你是说,腰带在庆典前就脱在卧室了?"苏珊分析道。 "是的。"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检查小包里是不是空的?"苏珊循循善诱。 露西皱眉,回忆了很久:"没有。腰带的重量主要在匕首上,药水有没有在里面,不打开很难辨别。现在很少用到药水,我就从没打开过包的搭扣。" 苏珊长叹一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露,不用担心,药水会找到的。" 城堡的另一端,公正王埃德蒙正在仔细询问负责露西衣食住行的侍女们近来的情况。 "露西女王的房间,确定没有其他人来过?"语气冷静严肃,加上密闭的门窗,本就谨小慎微的侍女水蜜斯和芳玟不由得声音发抖。 "陛下,真的没有……庆典期间,我和芳玟每天轮流守夜,就是为了确保英勇女王的安全……"水精水蜜斯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值班记录,"庆典三天,且不说我们寸步不离,城堡里,尤其是女王居住的皇宫深处,层层守卫日夜巡逻,定不敢让人闯入女王的卧室……" 埃德蒙看到两个侍女被吓得不轻,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脸摆的太臭了。"两位抱歉,我语气严肃,是因为这件事情对露西女王很重要,并非有意冒犯两位。毕竟,现在太需要把事情搞清楚了。" 花精芳玟点点头,终于开口:"埃德蒙陛下,您是一个好哥哥,我们理解您。我们一定会坚守自己的职责,更不会自己以身犯险,做任何有害女王的事情。也请您一定相信我们。" 公正王略感欣慰了一点,但想到问题没有解决,又道:"这件事情,请务必保密。最后,麻烦两位帮我叫来庆典期间负责巡逻这片区域的护卫队首领。" 询问不断推进,当公正王和有关人士通通交流一遍后,晚餐时间都错过了。城堡里的工作人员都很诚恳,公正王断案无数,并未觉察出其中有谁说了谎话。当他整理笔录之时,彼得推门而入。 "露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至尊王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赶来问一问情况。 "有一定进展吧,但依旧难说。"埃德蒙摸摸饿扁的肚子,皱眉继续道,"基本可以排除药水在卧室被偷窃的可能性。接下来,庆典前露所去的地方,要重点排查。" 彼得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个三明治:"喏,餐厅遗留的宝藏。" 下一秒,埃德蒙已经开始狼吞虎咽:"Awesome!" 第3章 "如果药水大概率不是被偷的,那么——它丢在'海棠花号'上的概率最大。" 露西不知道埃德蒙是这么得出这个令人绝望的结论的,但仔细一想,自己只有在船上大幅蹦跳过,只好沉默不语。 "所以露露的药水在阿钦兰?"苏珊却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天知道伦恩国王把那艘船停在哪里了!" "这只是初步猜测。"埃德蒙依旧一脸波澜不惊,"但至少我们要先着手打听一下'海棠花号'的动向,同时排查其他可能的地方。如果在城堡附近真的找不到,我可能,免不了要去一趟阿钦兰。" 纳尼亚的船只竟然开来了阿钦兰海军东港。伦恩国王从纳尼亚回国没几天,就带着'海棠花号'访问了东港军校。 "孩子们,你们是阿钦兰的未来,阿钦兰海岸线最坚实的围墙。这艘船,既是两国友谊的象征,又是我对你们的祝福!" 整齐的学员方阵中,伊蒂丝眺望到远处海港船只的一角。 海洋,航船,纳尼亚。她最渴望的东西,全都在那里了。 又是那场她并未亲历的战争,却在她的梦境中一帧一帧地播放。巨大的藤蔓,呼啸的河神,高耸的投石机在自然之力下如此脆弱不堪,更何况血肉之躯。 伊蒂丝睁开眼,那种源于梦境的恐惧悲怆的同感却久久不能散去。还是深夜,她在床上平躺了片刻,披衣走到学员宿舍的阳台。东南方向,纳尼亚的海棠花号静静地漂浮在港口,看不太分明的旗帜随着微风缓慢摇曳。 海棠,多么美的名字。她脑海里浮现了一片鲜红的海棠花瓣,在清澈的水面上悠然。 纵然知道明天的早训照旧,熬夜身体可能吃不消;未经上级允许擅自登船,可能被记大过,她还是像着了梦魇般,翻出阳台向海港走去。 一路无人,伊蒂丝压低着帽子,脚步微不可闻,几乎融于漆黑的夜色,快速向船港靠近。船港静谧祥和,因为在军校内部海岸,船只没有人员特意看守。她轻手轻脚,轻车熟路地跳上甲板,终于舒了一口气,露出满意的微笑。 海风清凉,正是春末最宜人的温度。要不是怕被发现,她真想躺在缓缓摇晃的甲板上,枕着胳膊美美地睡到天亮。正这么边想边走着,鞋子好像踢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微弱但能在寂静中被察觉的声响。俯下身仔细寻找,只见角落里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月色下反射着银白冷光。 很漂亮的样子。伊蒂丝轻轻捡起它,终于看清,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瓶子,有精致的雕花和一头狮子的图样,里面的橙红色液体几乎全满。 这上面画的该不会是阿斯兰吧。她半开玩笑地想。这瓶子会是谁丢的?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把它放回地上? 伊蒂丝正犹豫要不要打开瓶塞闻一闻,身后突然传来运动带起的风声。那声音已经太过迫近,伊蒂丝下意识蜷身躲避。拳风擦着她的发丝划过,她急急转身,黑影却又灵敏的跃至她背后。这一动作使伊蒂丝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想真正伤害自己,只是不想暴露样貌。但雄霸海域多年,伊蒂丝从未在船上让别人占了上风,仍不服气地踢出一腿,还是落空。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伊蒂丝放弃与来客正面交锋,背对其站定。海风不适时宜地刮过,打斗中失去帽子束缚的短发此刻凌乱地糊在脸上,让她更加烦躁。直觉告诉她,来人与海棠花号,与纳尼亚有关。 "原来是个小丫头。"身后似乎是轻笑了,但声音混合在风声中,让人无法确定。 伊蒂丝很想转过身用目光杀死对方,皱了下眉,还是忍住了。"你没有回答我。" "以你我现在的处境,该回答问题的应该是你吧。"那人声音磁性中带些少年意气,听不出具体年龄。 "这是海军学员的制服。"对方继续道,"没想到阿钦兰的预备军里还能出小叛徒,半夜偷偷打量军港船只。" "你也不是正大光明地来的!"伊蒂丝狠狠道。 "不说这些了。"对方不再调侃,语气蓦地冰冷起来,"我看到你,捡了一样东西。" 伊蒂丝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我就是为它而来的。希望你能把它给我。" 决断的话语,却不失诚恳。伊蒂丝虽然依旧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头雾水,心情却没那么烦躁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躲,我不喜欢背对着人说话。" 对方又被逗笑了:"悉听尊便。" 伊蒂丝慢慢转过身子,只看到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似乎盛满了整个夜晚的月光。 "你与纳尼亚有关?"伊蒂丝试探着,心中却已然划过自己即将与纳尼亚产生交集的惊雷。 "差不多。"对方声音闷在黑色面罩之下,似乎故意含糊其辞。看身量,伊蒂丝大致能到他眉梢;加上黑色夜行衣修身轻便,她大概能看出,对面不过是略显单薄的少年。 "纳尼亚的原住居民里,人类只有四个。你若不是纳尼亚人,为什么要偷偷潜入海棠花号?" 等等。伊蒂丝突然停住。对面不会是什么树精山神变来的吧?她被这个脑洞吓了一跳。 "我只要证明,那瓶子是我的,你就有义务把它还给我。除此之外,我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回答你这些问题。"少年不耐烦地抱臂,浓眉皱了一皱。 "怎样证明?"伊蒂丝追问,将手中瓶子攥得更紧。 少年踱步到她身前,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缓慢地念出一个词:"阿斯兰。"怕对方听不明白,又补充道,"纳尼亚人的信仰,雕刻在瓶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伊蒂丝突然迅速拉开他脸上的面罩,又防卫性后退几步。 那样貌既不像阿钦兰或卡乐门人,也不像海岛国家特里宾西亚之类。反倒像是——她原来那个世界里的欧洲人。 "你……"少年没有动作,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反应过激的伊蒂丝,"就这么想搞清楚我是谁?" 伊蒂丝不是阿钦兰贵族,不可能见过纳尼亚的国王是什么样子,无知者无畏,依旧咄咄逼人:"如果你只是觊觎这瓶子很久,事先知道它长什么一样子呢?这什么也不能证明。" 少年,也就是敬爱的公正王陛下,觉得自己悄无声息的计划快要被这个疯丫头搞糊了。抓抓黑发,他下达了最后通碟:"听着,小士兵。就你这点格斗功夫,我有无数种办法从你手里直接抢走瓶子。你应该庆幸我有耐心和你讲理。趁着我还没动手,快把东西给我!" 这回是真格的了。但伊蒂丝以前在海盗船上恣意惯了,并不怕对方的威胁,反而跑到船舷边上,将瓶子伸向海面。"你不解释清楚,敢靠近一步,我就把它扔到海里去。哈哈,"她一边晃动瓶子,一边诡谲地笑,"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这么重要?" "该死!"这回,公正王免不了爆了粗口。顿了片刻,他缓缓道:"你把瓶子打开,滴一滴药水到你眉毛上的疤痕上。那是神奇的药水,有阿斯兰的力量,可以治愈所有类型的伤痕病症。——你要是再无理取闹说它可能是毒药,我就要打破不打女士的惯例了。" "神奇药水?阿斯兰?"伊蒂丝口中喃喃,"那不是纳尼亚的统治者,英勇女王露西的东西?" "看来你还不傻。"埃德蒙没好气地道,"现在可以把药水给我了吧。" 伊蒂丝收回探出船外的手,端详瓶中反射美丽月光的液体。"它就是传说中,一滴使人起死回生,怜悯众生的东西……我要是用来祛疤,岂不浪费……" "呵,这些话你信的倒是够快。"埃德蒙惊讶于疯丫头对纳尼亚知之甚多,似乎还相信阿斯兰的存在。 伊蒂丝走回甲板中央,与埃德蒙认真对视。他的眼睛澄澈干净,本来就不像坏人。"抱歉,"她语气软下来,"我只是不太习惯相信别人,所以多试探你几下。" 白皙的手掌中,露西的药水瓶静静地躺着。 埃德蒙接过药瓶,长舒一口气。任务终于结束了。 "你是纳尼亚派来的侦查兵吧?是树精?还是山神?"伊蒂丝上前,不客气地拉拉他露在帽外的微卷黑发,"这是怎么变出来的,太神奇了……你身手那么快,感觉就不像人类。" 阿斯兰快来救我。埃德蒙僵硬在原地,绝望地任她戳戳碰碰。 "你……晚上不回寝休息,明天没训练?"他挑起一根眉,"虽然感谢你帮我找到了女王丢失的药水,但你明天挨训,没人帮得了你。"他终于想到支开她的办法。 天啊,早训。折腾了大半晚上,明天怕是要困到灵魂出窍了。伊蒂丝匆匆捡起海军帽,飞也似地往回跑:"再见,呃,还有晚安!" 埃德蒙看她渐渐远去,终于全身心放松下来。这个催命鬼一般的疯丫头,终于摆脱掉了。虽然忘记了让她将此事保密,但以她吊儿郎当的性格,说出去估计也没人信。苦笑两声,他旋即消失在黑夜中。 第4章 你永远不会知道命运会在何时召唤你,正如半年前正式收编于阿钦兰海军舰队的十七岁列兵伊蒂丝和战友进餐之时,听到屋外那声悠长浑厚的号角。 "紧急集合——" 水蓝色的军帽飘带整齐飞扬在海风中,形成一道道韵律优美的波澜。 "这是伦恩国王的旨意,"络腮胡子的中年上将着雪白军服,屹立在训练场中央,"今晨,我们的友好睦邻纳尼亚的海岸线,遭受到卡乐门舰队的突然袭击。战火不应蔓延,更不应沦为掠夺的手段。现在——阿钦兰东港军区001至007号舰队,请听我号令——" "在!"队伍中数百名青年洪亮的应答声惊飞百米外海滩上休憩的沙鸥。 "即刻武装登舰,前往纳尼亚东南海岸线支援!" · It's been two years. 伊蒂丝站在阿钦兰002号战舰的甲板末端,攥紧腰际的剑柄。她难以忘记两年前夏夜里那瓶神奇而美丽的药水,和那在月光下闪烁出神圣光芒的阿斯兰雕像。当然,还有那个身份不明,能够在戒备森严的海军预备队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少年。 他是否正在浴血捍卫自己的家园,我是否即将与他并肩作战……她没有继续想下去,思绪随视线飘向蔚蓝色的远方。 "为什么独自站在这里?"是船上大副的声音。他是个和蔼的,留着山羊胡子的大叔,看起来和伊蒂远在现实世界的父亲差不多大。 "害怕吗,年轻的战士?" 伊蒂丝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眼眸垂下去:"不,并不是因为这个。" 她曾体味过在深海里濒临溺亡的感觉,又背负着父辈有关战争的使命,怎会心生退缩。 十三岁那年,她还在现实世界的墨西哥湾随父亲做着威风凛凛的"海盗"。他们虽与那些烧杀抢掠的海盗略有不同,但还是采取着最为野蛮的,冷兵相接、烈火灼烧的暴力手段。——他们时常站在无辜被抢劫者的一方,帮助他们击败船坚炮利的劫匪;但如果被劫者是机关算尽、不仁不义的商人政客,他们断不会插手,甚至还会一同加入抢劫大军。 她在那里最后"劫掠"的船只,是一条传说载满东方宝藏的商船。船上的那些黄皮肤、身材并不高大的亚洲人,是出卖同伴大发战争财,如今奔去拉丁美洲避难的败类。 那些人的双眼里有无法言喻的狡黠,让见过无数刀剑血光的少女感到汗毛倒竖。 同归于尽的那一刻,巨大的轰鸣从船舱内迸射而出,高强度的烈性炸/药将整条钢铁大船撕裂为碎片。伊蒂丝躲闪在船舷外侧的直梯上,被强劲的冲击力拍向茫茫深渊。 她清晰记得四肢百骸尖锐的刺痛。太多的船骸碎片嵌入她的机体,血腥味与海水味在鼻腔里荡开。她最引以为豪的水性并不能派上分毫用场,因为剧痛和麻木使她的运动能力大打折扣。 她精疲力竭地下沉,饱受压迫的胸腔胀痛欲裂……海水倒灌,耳膜剧痛,视觉失灵…… 下一秒,她却伏在阿钦兰暖阳下的金色沙滩上,猛然咳出一口海水。 她的肌肤重归光滑无痕,被略显粗糙的沙砾硌得微痛。 一对年轻夫妇朝她走来。 · 理论上讲,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如果她在纳尼亚的战争中再次死去,又会魂归何方? 大副生满老茧的大手揉了揉伊蒂丝的头顶,像父亲对女儿般亲切:"丫头,命运总会让我们做完该做的事情。要相信它不是个急性鬼!"说罢,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伊蒂丝终于展露笑颜:"嗯,谢谢您!" · 战争对于纳尼亚王国的四位国王女王而言,并不意味着陌生而无措。而西南王国卡乐门的勃勃野心,其实也早已在数月前显露雏形。他们在贸易往来方面有意无意的挑衅,对王室联姻近乎强硬的态度,已经被露西女王偷偷吐槽过很多遍。 此刻,公正王埃德蒙正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在营帐里进行军事部署。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已经经历过数次战斗,包括白女巫时期的柏卢纳战役,以及与北方巨人的艾汀斯荒原之战。但眼下的海陆战,他是第一次面对——这也使他为自己新王登基时期海战学习有所疏漏后悔不迭。 至尊王彼得昨日才出发东游孤独群岛,卡乐门人趁火打劫,正是看准了纳尼亚最为脆弱的时刻。但他们不会想到,在风华无双,名声海外的至尊王彼得身后,掩藏着一位并不亚于他兄长的优秀国王。 温柔女王苏珊今早便唤了狮鹫队长过来,匆忙给至尊王写信要他早日归国。看着姐姐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慌乱,埃德蒙想要抬手制止,但最终没有实施。其实苏珊、露西和自己都知道,彼得就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无法在三日之内赶回纳尼亚;即使回到了纳尼亚,过于疲惫的身心也无法支持他立刻加入战局。 是时候由自己来守护这个神奇国度的安宁。 阿斯兰,你是否在注视着我?他深吸一口气,走出营帐。 · 卡乐门人以海军武装力量见长,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事情。但当埃德蒙看到那群灰白色的庞然巨物不断逼近眼帘时,还是感受到深深的压迫。 十艘,二十艘,三十艘…… 整整三十六艘,是合乎编制的数字。 而这,也许还不是海上霸主卡乐门王国的全部实力。 清水港是纳尼亚唯二的港口之一,亦是与南方邻国阿钦兰、东南海众多群岛的重要通商关口。由于远离城堡凯尔帕拉维尔,这里的军事设防等级并非最高,也给卡乐门人造成易于攻占的假象。有人鱼的事先通报,应对时间算不上过于紧张,公正王已和欧瑞斯将军等人大致制定好人鱼水族偷袭,陆军弓箭掩护的计划。 "Archers to the ready!"他和西南山丘上背着箭壶的苏珊目光相碰,共同呼喊。 "——放箭!" 一时间乱箭如雨,却并未针对船上的敌军,而向着布质船帆飞驰而去。 苏珊已经事先让弓箭队的人在箭尾涂上白磷。箭羽脱手之后,与空气摩擦生热,便会自燃,成为"火箭"。 由于海上空气过于潮湿,火攻并没有取得最好的效果。三艘冲在最前面的战舰燃起火势,但并未打乱大部队的阵脚——它们还在匀速逼近海滩。 "转移目标,射击敌人!"苏珊及时改变战术,手中红色箭矢一支连着一支,没有丝毫喘息。海风吹起她脸侧凌乱的长发,掩映着她蓝色眼眸里独有的坚毅。 又是一阵箭雨。几名身体暴露在外的舵手和水兵中箭倒地,卡乐门舰队靠岸的速度也略微减缓片刻。正在此时,埃德蒙看到露西从北方军港调来的舰队也到达战场。 "露西!来这边!"他执剑朝纳尼亚军舰奔去。按照计划,他将接替露西在舰艇上的位置,以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我不会回岸上去的!"少女紧握船上的麻绳,语气强硬,"我要和你们一起战斗。" 卡乐门人发现舰队侧翼受到纳尼亚军队的夹击,密集的冷箭破空而来。埃德蒙飞身扑倒暴露于掩体外的露西,担心地大骂:"你这是要让我给彼得以头谢罪!" 十五岁的少女拍拍手中的弩机:"I\'m old enough." 他们所在的船只已经吃水入海,公正王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妹妹迎击愈发逼近的敌人。 纳尼亚的舰队数量并不多,军舰体积也算不上庞大,所以撞击并不是有效进攻办法,不如将远射程弓/弩战转化为近身陆战。十艘舰艇迅速等分为二,有序自北侧和东侧靠近敌舰,寻找钩船登舰的机会。在露西等人弩机的掩护下,公正王率领几名精锐海军战士成功登船,刀枪剑戟厮杀起来。其余舰艇上的纳尼亚士兵纷纷效仿,转眼占领了七艘卡乐门战舰。 ——与此同时,十几米深的深蓝海水之下,上百名人鱼使用锐利的长矛,不断刺入卡乐门战舰的船底,而海面上那些急于应战的士兵,并没有发现这一致命问题。 ——只要再坚持二十分钟,漏水与沉船,将会成为他们最大的恐惧。 第5章 卡乐门舰队中心最为安全的皇家督战舰艇内,坐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红发蓝眼,着华丽银袍的青年。他是卡乐门四王子尤图司,未来蒂斯罗克(祝他万寿无疆)王位的众多竞争者之一。 舰队接近纳尼亚海岸已经一刻钟,却始终没能成功登岸。听着船舱外杂乱的怒吼声和呼啸的风声,尤图司终于按捺不住躁动的神经,冲出舱门。 "我们为什么还没登岸,阿尔瓦将军?"他劈头盖脸地质问甲板上忙得不可开交的中年男人。 "你不是说,纳尼亚的海防不堪一击,军舰数目只有我们的零头?" 上将阿尔瓦连连颔首:"对不起,陛下,是我大意了。他们似乎早有准备,调兵非常及时……" 尤图司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庞被愤怒扭曲得面目狰狞:"我们不是还有一大半完好的船只和兵力吗?现在,我命令你!立刻登岸!" 阿尔瓦一边承受着至高无上卡乐门皇族的无端怒火,一边心中不断盘算。如果纳尼亚人本就早有准备,贸然登岸就等于放弃最珍贵的海上优势。他清楚地知道,纳尼亚土地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上千名能言兽精兵不容小觑。论陆战,卡乐门人不一定是纳尼亚军队的对手。 "陛下,纳尼亚人的军舰已经被我们击沉两艘,弓箭手也死伤了一半,如果我们坚持在海面上打持久战,说不定可以威胁纳尼亚签订对我们有利的条约——" "啪。"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得到王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要的是牟利条约吗?"尤图司声线撕裂般尖锐,"我要的是纳尼亚的国土,蒂斯罗克的赞赏!不能吞下纳尼亚一块领土,你让我拿什么东西和那帮狗兄弟竞争?!" 阿尔瓦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痕,步伐沉重地走到船头:"听王子号令,舍弃受损船只,火速登岸!" 基本靠岸的几艘船只上跳下数百名怒吼的卡乐门士兵。他们迎着稍显稀零的箭雨,踩着水花与尸体爬上血红色的海滩。紧接着,又有七八艘船只紧随其后,苏珊的弓箭队对此应接不暇,所在的小山包被卡乐门士兵团团围住。 埃德蒙万万没有想到,卡乐门人竟有迅速投入陆战弃卒保帅的魄力。他本想用一步险棋逼退敌军,谁知对方根本不斗心眼,执意与他硬碰硬。这样一来,人鱼族的努力也会白费,最初的作战计划只能全盘推翻。 事发突然,能够调动的兵力已经全部用上,驻守凯尔帕拉维尔以北的步兵骑兵根本没办法及时赶到,这也是他坚持要在水面上剿灭敌军的原因——卡乐门人一旦登岸,就会发现纳尼亚清水湾区域的防卫空虚至极,突围必定势如破竹。 彼得会杀了我的,埃德蒙绝望地想。谁也承受不住丢失任何一寸纳尼亚土地的后果。 "舵手!"他呼唤占领敌舰的几位羊怪士兵,匆匆下令,"全速阻拦剩余敌舰靠岸,用撞的、用拦的,什么都可以!" 英勇女王露西射完她手中的最后一支短矢,突然看见东边海岸线上驶来一片黑压压的船只。小点由远及近,少女终于看清,桅杆顶端飘扬着红色的阿钦兰国旗。 "是阿钦兰的援军!"她欣喜地大吼。 埃德蒙在一片血光中回眸,恰巧看见那个站在阿钦兰海军舰队之中的、英气勃发的女孩。莫名的熟悉感在心头涌起一秒,旋即又被紧急的战事挤压湮灭。 "For Narnia!For Justice!"震动云霄的呐喊声中,三国水陆兵力混战在一起。 伊蒂丝幼时经历过不少热/兵器时代的海战;但首次面对黄金年代的冷/兵器战斗,她略略有些陌生和紧张。没有鱼/雷,没有枪炮,只有纯粹的骑士般的决斗。 她所在的002号军舰疾速逼近一艘卡乐门船只,数十名海军战士纷纷跳上对面甲板,团结地举起盾牌,形成刀枪难入的阵势。 拼杀中,她恍惚在人群看到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青年和身旁的阿钦兰上将吼了句什么,随即健步如飞,在挤成一团的船只间跳跃,朝着海岸方向奔去。 战事的天平逐渐向正义的一方倾斜。剩余的卡乐门士兵多数已被制服,仅剩早期向陆地突围的精锐部队盘踞在西南山丘上。 沉郁厚重的号角声急促地响起,紧跟着一声震破天际的怒吼:"都停下!" 那声音来自山丘上的卡乐门人。他的手中,拿着苏珊女王的号角。 "停下,不然我立刻就杀了她!" 纳尼亚的将士们突然一片肃杀,鸦雀无声。 伊蒂丝手中的短刀悬停在空中,看到那个凶恶的卡乐门壮汉将利剑指向一位风华绝代女子的脖颈。 不用多加思索,伊蒂丝就能猜到,被劫持的正是纳尼亚的温柔女王。——她的弓箭队不擅近战,被卡乐门人悉数围剿。 "苏珊!"人群中的露西发出凄厉的尖叫,眼泪瞬间涌出眼眶。 海滩上,浑身是血的公正王咬紧牙关,颌关节几欲碎裂。 战败的女王双手被缚,雪白的颈上架着一柄锋利无双的匕首。她面容沉静,嘴角却隐隐挂着一丝愤怒的冷笑。 "Beautiful!"众多船只包围的中心,走出一位红发男人,将双手拍得啪啪作响。 尤图司以为自己的双关修辞十分绝妙,但四周似乎并没有人给他捧场。他有些不满地向前踏了一步,但仍保证自己处于被皇家护卫队紧密包裹的位置。 "我绝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微笑着道,"您美丽的王姐值得多少金子与土地,尊敬的公正王陛下不会算不清吧?" 这句话是直接对埃德蒙说的——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是最具有发言权的一个。 埃德蒙想把手中的剑掷向那张丑恶的嘴脸,最好贯穿他喋喋不休的舌头。但想终究是想,此时此刻最该做的,是想办法打破劫持的僵局。 卡乐门困兽犹斗,必有弱点。 "您向我王姐求婚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他的棕眸冷睨着尤图司。 四王子大笑起来,但笑容很快收敛:"您真幽默,但我相信您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国王陛下。以台尔马河-石桌为界,我要这条线以南纳尼亚的所有疆土。" "哦当然,这还不够。"他顿了顿,"不如再加上一份无条件通商协议。两样东西,纳尼亚不会给不起吧?" 纳尼亚寂静的军队中终于响起众多愤怒的唾骂声。 埃德蒙脑内热血滚滚翻涌,恨不得冲上船去把那个躲在士兵人墙后的懦夫碎尸万段,但表面上,他还在尽力保持国王的风度:"我认为,卡乐门偌大南方王国,不应当使用劫持这种卑劣的伎俩。" "——如果贵王子敢出面与我决斗,并亲自击败本王,这些东西我定会拱手相赠,毫无怨言。" 这是打破懦夫王子人肉围墙的第一步。公正王的计谋正在逐渐成型。 他并不希求卡乐门人会信守承诺。他这样做,只是在尽力给潜行至皇家舰艇船侧,意欲刺杀王子的羊怪将军创造机会。 "好,请君入船。"尤图司笑得愈发灿烂。 山丘上,苏珊的秀眉皱成一团,不知道埃德蒙心里到底在打何种算盘。决斗本可以在更为光明正大的地方举行,她不明白弟弟为什么会同意只身登船。不过,她所确信的是,缚住她双手的绳子早已被她巧妙挣开了。她只需要等待一个分散胖子注意力的机会,便有可能全身而退。 埃德蒙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地登上甲板。冷面国王肃杀的气场成功在卡乐门士兵方阵中破开一条缝隙。 他握住剑柄,缓缓抽出那泓寒光。 就是现在。 尤图司诡异大笑,突然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随着清脆的杯碎,周遭卡乐门士兵万弩齐发,齐齐射向包围中的公正王! 但于此同时,一道迅捷黑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四王子身后,刀法蜻蜓点水般割断男人的喉管。 尤图司瞪大眼睛直直向前倒去,埃德蒙则眼疾手快抗住他的身体,一个旋身,以王子为肉盾抵御住所有箭矢! 山丘上的壮汉见势不妙,刚刚回神,就被解开双手的女王抢了武器。心慈手软的苏珊不忍取他性命,只在其肚子上捅了一刀,便迅速捡起落在地上的号角,和方才被缚的几名弓箭手杀出重围。 纳尼亚军队方才在船侧静候刺杀的羊怪见此变动,也当即带人冲上舰艇,和卡乐门皇家卫军杀成一片。 卡乐门人突然群龙无首,只想着保住自己性命,纷纷冲向驾驶舱,妄图掌舵撤离。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木制船底早已被人鱼长戟刺穿,丧失了出海能力。 全军覆没。这便是卡乐门此次战役无法逆转的结果。 埃德蒙和行刺成功的士兵被卡乐门人围攻许久,逐渐体力不支。两人被刀光剑影冲散,身上俱是伤痕累累。那士兵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趁两国谈判的间隙爬上舰艇桅杆,静待刺杀机会的伊蒂丝。 一支箭羽突然自背后而来。伊蒂丝无暇顾及四面八方,右肩中箭,手臂顿时乏力。随后,她又被迎面扑来的士兵刺了一剑,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第6章 海鸥声阵阵,室内气流温和而清凉,几缕晨光斜照在女孩的床榻上。 伊蒂丝睁开双眼。 适应刺眼的阳光之后,眼前黑发青年的轮廓逐渐清晰。在看清国王的第一时间,她便挣扎着坐起想要行礼:"Your majesty……" 她的喉咙干涩不堪,连如此简单的音节都发得破碎。公正王温和地扶住她的肩膀,摇头示意她躺好。 伊蒂丝依旧感到十分紧张,因为她此时面对的不仅仅是纳尼亚的四位统治者之一,还是她两年前错认为山神、随便触碰捉弄的对象。 "我很抱歉、我当初不知道您是……"她再一次尝试坐起,发现小腹酸痛无力,"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露西的药水只能愈合伤口,不能消除遗留的痛感。"埃德蒙为她递过来一个靠枕解释道,"至于两年前……我相信任何正常人都不会认为纳尼亚的国王有可能在深夜独自出现在阿钦兰的军港。" 伊蒂丝在国王的协助下找到一个能够稳定靠在枕头上的角度,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这是一个装修富丽堂皇、陈列着众多皇室规格用品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正对平静无垠的湛蓝海面,使人心情十分畅快;身上深红色的丝绒被子松软而舒适,细细密密的绒毛触感仿佛是躺在云朵里。 "这是凯尔帕拉维尔用于接待外国女宾的房间。"公正王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及时为她解惑。 "我很抱歉占用皇宫的屋子……"伊蒂丝急促地说。 公正王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他记得两年前,这位英勇直爽、风风火火的士兵并不是如今这副谨小慎微、处处道歉的样子。 "战争怎么样,我们胜了吗?"少女想起最为关键的问题。 "嗯。" 埃德蒙简短地回答一句,并没有继续展开的意思。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您是否有其他政务要忙……"伊蒂丝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占用了对方太多时间,想要结束僵局。 "战争都过去一个星期了——所以我现在并不算太忙。"公正王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冷漠,朝她挤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 什么?一个星期!伊蒂丝却彻底吃了一惊。"我昏睡了这么久……那阿钦兰的军队,他们还在纳尼亚吗?!" "没有。" "那我——"她惊愕的话语被对方打断: "你现在不再隶属于阿钦兰海军舰队了,伊蒂丝·奥纳西斯。" 埃德蒙叫她名字叫得十分好听,有效减弱了此事对伊蒂丝的冲击。但在一瞬间,女孩的动作还是静止住了。 "你现在,是一只没有身份的'影子'。而那个'伊蒂丝',已经在刺杀卡乐门四王子尤图司时死了。" 伊蒂丝仔细思考了很久,才大致懂得埃德蒙安排自己假死的用意:卡乐门人不会允许一个刺杀皇族成功的阿钦兰小列兵活在世上。只有换掉身份隐姓埋名,自己才能安全地活下去,不致招来无妄的祸端。 "这是我和彼得的主意——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只好为你自作主张。伦恩国王也会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公正王从床边起身,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早餐稍后就会送达,会有侍女帮忙服侍。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祝早日康复。" 在伊蒂丝将一切搞明白之前,青年已经带上房门,消失在门后。 · 公正王走后,伊蒂丝又在床上浑浑噩噩昏睡过去。那天的乱战让她几乎丢掉性命,伤口大量出血、奄奄一息的她,几乎是被露西女王"捡"回去的。 埃德蒙当时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很多,但勉强能保持意识清醒。当露西准备为他使用药水时,他坚持让妹妹先治愈身旁的女士。 "她是帮忙找回药水的人,你知道吗,露?" 露西手脚麻利地处理着伤口,满心疑惑。当她回过头想要问清楚更多时,疲惫而重伤的国王已经昏睡过去。 伊蒂丝的睡梦并不香甜。她的睡颜紧张而沉重,薄唇紧抿,眉心轻皱。 黑暗中,几双凌乱的脚步紧紧跟随着她。伊蒂丝迈开双腿向前不断奔跑。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在空气中腾然而起。少女在空中拼命交替着双腿,而身后的追击者却愈发迫近。 终于,她听见冷兵器出鞘的声音,急急转身—— 一柄刻有阿斯兰头像的银色长剑,直直插入她的胸膛。 不!她长大嘴激烈地喘息,而破裂的肺腔已然无法再为她输送任何氧气…… "你不可能回去的,格罗塞的女儿。" 伴随着耳畔阴鸷的低语和强烈的窒息感,她猛然惊醒。 窗外的蔚蓝如此宁静。 正午的阳光温暖而炽烈,打在脸庞上,热得有些发烫。 一位身着墨绿长裙,打扮素雅的少女推门而入,为她呈上满满一托盘精致的食物。 "伊蒂丝女士,您终于醒了。" "我错过了早餐?"伊蒂丝揉揉揪痛的太阳穴。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您已经一星期滴水未进,公正王叮嘱我们,您一旦睡醒,务必备好性质温和的食物。" "……谢谢。" 侍女扶着伊蒂丝坐好,将餐点一样样摆放在她身前的矮桌。 那是伊蒂丝"两辈子"以来所见过的最精致的午餐。开胃前菜是青苹果配红酒鹅肝酱,淡淡的酸甜口味和少量暖胃的红酒成功唤起她停工数日的味蕾;第二道汤品是一小碗经典的奶油蘑菇,口味出人意料的清淡,蘑菇切得细碎,入味之后散发出醇厚的奶香;副菜是清蒸扇贝,虽然只有三只,肉质却莹白肥厚,蘸一碟叫不出名字但口感丰富鲜美的海鲜酱汁。 吃到这里,伊蒂丝已经感受到小腹的饱胀感。她的食量并不小,但长期挛缩的肠胃显然需要更多适应时间。 主菜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其他肉类,但由于伊蒂丝情况特殊,替换成了柠檬煎三文鱼配蔬果沙拉。伊蒂丝不敢怠慢纳尼亚如此盛情的款待,象征性吃了一小部分,直接转向最后的甜点——她是不折不扣的甜食主义者。 芒果树莓双拼慕斯杯,半黄半紫的颜色十分诱人。水果的清香在唇齿间淡淡化开,毫无油腻粘连之感。伊蒂丝本来是在一小勺一小勺舀着吃的,没想到自己对美味根本抗拒无能,越吃越快,一眨眼就将整杯蛋糕吃得干干净净。 侍女阿芙蕾拉在一旁满含笑意地站着,待女士饮下最后一杯热红茶,收好餐具桌板退出房间:"我会一直在门外候着,有什么需要请唤我。" 伊蒂丝吃得心满意足,转眼间又起了困意。 天呐,我简直过着和猪一样的日子。她迷迷糊糊地想。 但紧接着,她又毫无罪恶感地躺回被窝——反正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孤魂在做些什么! 这一次,她的睡梦变得踏实起来。 第7章 "那位来自阿钦兰的士兵已经醒了。"议会散会之后,埃德蒙快步赶上前面抱着几叠文件、步伐匆匆的至尊王。 "哦?"彼得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但脚步丝毫没有变慢,"我会抽时间安排大家一起去看望她。她叫什么来着?" "——伊蒂丝·奥纳西斯,你已经问过三遍了。"埃德蒙挑起眉毛,有些不满。 至尊王无奈地耸肩:"你的哥哥已经是个'老年人'了,你不能希求他有和你一样好的记性。" "她可是救了整个纳尼亚的人!"公正王的语调猛然抬高,"没有她,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你弟弟的尸体!" "但是你没有。"至尊王打断他。 "我一直都在思考如何安置伊蒂丝女士这件事情,只不过习惯把脑筋花在如何解决问题上罢了。这些比她的名字更加重要。" "不,你是越来越呆板了。"埃德蒙趁哥哥不注意偷偷瞪了他一眼,之后两人分道扬镳,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书房。 待批的公文小山般堆在埃德蒙的书桌上。青年瞟向长桌的另一端,看到上面只读过一半的冒险小说已积满灰尘,重重地叹口气。 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读过闲书了。什么"并不太忙",都是说给外人叫他们不要担心的。 与卡乐门的战役一结束,后续的收尾工作就会如开闸的洪水般奔涌而来,将他和彼得压得喘不过气。 牺牲与受伤士兵的家属如何体恤安抚,被俘的卡乐门人如何处置,受损战舰及消耗武器的统计与补充,还有对外政坛上的粉饰太平……议员们的文书一封连着一封,有的异想天开,连批驳都让人无从下手;有的尽职尽责,回复起来也万万不可怠慢。红色墨水被羽毛笔蘸了又蘸,伴随他持续工作到晌午。 值班侍女为他带来一份简单的午餐,公正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刚切下一块面包,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由远及近:"埃迪(Eddie)!我去见过她了!" 是每时每刻都情绪昂扬的露西。公正王猜测她这个时间已经吃过午餐了,想来找他聊天打发慵懒的午后时光。 "她?她是谁?" "别装了,埃迪,你知道我说的是伊蒂丝。" "能不能不要'埃迪埃迪'地叫我?"公正王讨厌这种过于甜腻的称呼,恶狠狠叉下一块鸡胸肉,"再说,我才是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人。" 露西本来就对她惯性泼冷水的哥哥不报期望,依旧自顾自说着:"她实在是太酷了!我问她为什么身手这么好,她说她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当海盗。还有,那天她偷偷爬上桅杆的时候,我就在邻舰上看着……简直和飞一样,还没有声音!……" 埃德蒙在妹妹喋喋不休的背景音乐中咽下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食物。 "所以,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安顿她?" 露西一时间被问住了。 "我只知道她不能回阿钦兰……那里毗邻卡乐门,人员杂乱很不安全。如果在纳尼亚的话……" "做什么都可以啊!住在宫里也好,去和海狸先生他们做邻居也不错!" 埃德蒙不知道该笑她天真还是傻。纳尼亚不像阿钦兰和卡乐门,原住居民全是能言兽和精灵。如果某地突然搬去个夏娃的女儿,国内就得先闹翻天,其他国家想不注意到也难;如果留伊蒂丝在皇宫,又应以什么身份?是封为皇族,还是授予军衔……怎么做都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而且,如果伊蒂丝有了新的身份,就不得不在宫中的一些重要场合出现,万一被来访的曾经参战的阿钦兰人认出,又要如何解释?真让人头疼。 良久,他得出结论:让彼得想去吧,反正他才是最年长的,又总是有办法。 接下来,年轻的国王用时长三分钟的甜言蜜语将露西哄去花园玩耍,将自己重新掩埋在文件堆里。 · 伊蒂丝恢复得很快,第二天便可以下地行走。她在第一时间询问了阿芙蕾拉有关沐浴的事宜,顶着满头打结的发丝冲进浴室。 将一切清洁完毕之后,她湿漉漉地站在落地镜前打量着自己。 受限于长期的军旅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和上次相比(那大概是七八个月前的事),她的身形明显地消瘦了许多——都是因为昏迷时连饿了一个星期。 胸前的一根根肋骨变得历历可见,几乎可以用丑陋来形容;脸颊上也生出凹陷的阴影,看起来颇为阴郁。 不过好消息是,她似乎比上次更高了一点。 阿芙蕾拉为她带来的衣服是一条蓝绿色的蚕丝长裙,裁剪简洁利落,腰际带有一圈银色的卷草纹刺绣,十分合身,也方便活动。听说,这是苏珊女王特意请城堡里最好的裁缝为她制作的。 她将长及胸口、久未修剪的头发粗略扎成一条蜈蚣辫,走出浴室。 "伊蒂——"露西女王恰巧拖着长音在门口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伊蒂丝稍显措手不及,但还是欣然应允:"当然可以,陛下。" "叫我露西,不要'陛下'了,"少女亲切地挽起她的手臂,"你穿这条裙子真漂亮。" 伊蒂丝带着她来到迎客间的沙发上,听闻夸奖有些不好意思。 "真希望我将来能和你长得一样高,"露西继续说着,"你好像比苏珊还要高两英寸!" "呃,也许运动能使人长高……"伊蒂丝胡乱应和。 "——不过你太瘦了。但我有信心让你爱上纳尼亚的食物。" …… 两个女孩继续攀谈着,并一同去训练场练习了射箭。在英勇女王热情似火的攻势下,伊蒂丝很快与她成为好朋友。 · 幸福的日子总是十分短暂。当伊蒂丝被告知,至尊王邀请她在晚餐时间与他的家人小叙片刻时,心情瞬间忐忑到谷底。 佩文西家族这四兄妹里,除了露西像她妹妹一般亲切,其余三人都不是好接近的角色——至少伊蒂丝目前是这么认为的。 埃德蒙虽然与她渊源最深,却并不能使她放松戒备。这位年轻的国王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让她感觉自己的所有情绪和意图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城堡里的人也时常赞叹公正王的智慧与心思缜密,而这两个词换一个角度来讲,就是多疑和狡猾。 至于苏珊女王,她还未曾多接触,但早在阿钦兰时就略有耳闻。她是政坛上的铁腕女王,能在众多男士执政者的唇枪舌战中争得一席之地,话术与交际能力都是顶尖的。伊蒂丝觉得,和这样的女士相处一定会如沐春风,但一切的前提是对方无时无刻地迁就自己,这会使她感到羞愧难当。 最后是至尊王彼得。十四岁登基,纳尼亚背后最有力的支撑者。如果说埃德蒙所处的高度令伊蒂丝一知半解,那么彼得给她的感觉就是无尽的仰望。上午的时候,她在花园里偶然看到他从容地与外宾攀谈。只是远远地看着,伊蒂丝都能感受到那份融入骨髓的帝王气场。 ——如果可以,她想逃离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可她又偏偏不得不为纳尼亚奉献力量。 她开始想念起自己的家了。无论是曾经随生父天为盖地为庐、居无定所的海盗生活,还是和养父母平淡地生活在阿钦兰海边的小渔村,对如今孤身一人的她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但是她不能回去。她的使命没有完成,"伊蒂丝"的身份也不再可用,否则将给所爱之人带来麻烦与灾难。 · 不过,当她终于完成和纳尼亚四位统治者的会面后,最初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褪去略显沉重的国王枷锁与女王华衣,他们在家人面前,只是一群喜欢插科打诨、自由浪漫的年轻人。 他们和她谈到的话题并不沉重,无非是一些奇妙的经历和兴趣爱好之类。在这之中最正式的问题,是彼得留给她的,有关未来的选择:是以新身份加入纳尼亚军队,还是留在城堡做一名无所事事的"远房皇族"。 "毕竟,让女士上战场是很不人道的行为。"至尊王当时这样说。 伊蒂丝并不害怕必要的死亡和战争,但她讨厌碌碌无为。除却成为一名战士,为纳尼亚举起剑和盾牌,她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洗清罪过的方式。 所以,在时至深夜十二点,埃德蒙敲响她的房门并为她提供一个新职位时,她在吃惊之余感到无比庆幸。 第二卷:新生 第8章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叨扰,伊蒂丝。"公正王身上还穿着早晨议会时的正装,面色稍显疲倦,显然是一直工作到这个时辰。"不过这是最为低调、也不会被彼得发现的办法。" 伊蒂丝也恰巧没有休息,她手边放着藏书馆借来的纳尼亚传记,书页翻开了一半。 "完全没有关系,国王陛下。" 埃德蒙大步流星地走到会客沙发旁,自顾自地坐下,同时尖锐地吐槽道:"'埃德蒙'比'陛下'难念很多吗,伊蒂丝女士?"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伊蒂丝皱着眉辩解,"作为曾经的阿钦兰列兵,我当然不能在未经国王允许的情况下直呼其名。" "你看起来很拘谨,甚至还有点忧虑。"公正王不留情面地评价道,"这和你立下的功勋一点也不匹配。" 我当然不可能不拘谨!伊蒂丝暗自腹诽。如果你有一位双手曾经沾满无数纳尼亚人鲜血的父亲,又不得不面对对此毫不知情的四位纳尼亚统治者,说不定做得比我还差! "——所以,你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埃德蒙?"她重读了最后这个单词。 "为了给你提供一个我刚刚想到的新选择,它恰好适宜你'隐形人'的身份。"公正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提神。 "你可能从未听说过纳尼亚/情报局,一个连至尊王彼得都未能了解尽然的国防部直辖机构,纳尼亚的'无形保护者'。在这里工作的士兵,需经过严格的军事考核,同时具有对纳尼亚绝对的忠诚。" "上至人马狮鹫,中至树精狼人,下至飞鸟老鼠……虽然编制不十分严整,却是我所知道的,侦察水平最精最尖的队伍。" "也包括……异乡人?"伊蒂丝低声道。 "只要你足够忠诚。" "——在那里,你的名字会变成代号,你的面容可能逐渐被人遗忘……你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影子。当然……也可能遇到更多危险,不被人察觉地离开这个世界。" 公正王将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时间,就留给对方思考和答复。 直觉告诉他,伊蒂丝骨子里是个不甘于平淡生活的人。侦察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也许最符合她的天性。 伊蒂丝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被暖色的烛光染成淡金。她深茶色的眼眸很深邃,里面似乎盛满了许多无法言说的故事。 "我会去的。"良久,她认真且坚定地说。 · 那次突如其来的海战过后,卡乐门王国一直没有动静。纳尼亚已将卡乐门率先违反国际公约的声明发布出去,同时表示会为尤图司王子的死亡提供合理补偿。 按照卡乐门人的性格,他们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不过如今至尊王归国,加上双方海军两败俱伤,并不是最适宜动手的时机。 在这个时候,贸易战便成为双方斗争的焦点。 至尊王彼得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发呆,任由桌前的火烛随风明灭。 卡乐门那边的出口渠道恐怕是没有了。在以往的几年里,虽然两国一直气氛紧张,但卡乐门贵族极尽奢靡之能事,为纳尼亚的出口货物贡献着巨大的购买力。如今皇族里有人在纳尼亚丢了性命,他们不可能再心安理得使用着纳尼亚的丝绸与工艺制品,也不可能再乐意接受以往那么高的价钱。 那么那些贬值甚至滞销的出口货物要怎么办,部分以此为生的纳尼亚居民的收入要如何保证,都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埃德蒙一向不喜欢经济与金融,只喜欢战场上的舞刀弄枪和法庭上的唇枪舌战;彼得又不忍心让女孩子们为此熬夜伤神,只得一人在浩浩经济学书海里冥思苦想。 ——战争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因为战争不仅仅是战争而已。 他想起埃德蒙几天前说他越来越老旧呆板的事情。他确实累了,本能地抗拒任何可能横生枝节的事端。 上次他没能及时赶回指挥战场,最后却发现埃德蒙处理得并不糟糕——尽管走了一步险棋,却成功拖延了很久登岸时间,死死咬住了版图上的国界线。时隔七年,他的弟弟终于长大了。 以后的各种军事与国防事务,都可以放心地让他去做。而自己则可以默默站在他身后,为他完善各项收尾工作,以更低调的方式守护这个国家。 · 自从埃德蒙那天晚上来看过自己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伊蒂丝百无聊赖地坐在带有落地窗的阳台上,翻着一本有关纳尼亚的新书。她不知道在进入情报局之前需要准备什么,只能尽最大可能地去了解这个国家。 她很希望再次见到埃德蒙,并再得到一些指导。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期盼里还掺杂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感情,比如淡淡的依赖和孤单。 公正王埃德蒙正在忙着组建一批新的海军。作为曾在二十世纪的伦敦生活过的人,他对更先进的战船和武器稍有了解。刚刚和负责造船的军部工人交流完图纸,他路过练兵场,顺带巡视一下负责带领新兵的欧瑞斯将军工作是否顺利。 纳尼亚的士兵队伍总是不那么整齐,因为物种实在过于繁多,体型大小也各异。在众多身影之中,他恍惚看见一个人类体格的士兵,以为自己是看图纸看花眼了。 但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那确实是一个人类,甚至面孔有些熟悉—— "露西!你又在胡闹什么?"看清此人是谁之后,他哭笑不得地朝队伍方向大吼。 少女皱了皱鼻子,不满地朝哥哥摆手,意思是"不要打扰我"。她训练的动作一板一眼,倒确实十分标准。 等到埃德蒙走近了,才发现英勇女王附近的长椅上还坐着同样穿着水手装的伊蒂丝。 "是她拉你来的,还穿得这么整齐?"他用下巴指了指露西所在的方向。 "呃……"伊蒂丝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出卖"自己的朋友。 "我在城堡里确实感觉有些闷了。"她委婉地说。 埃德蒙不再深究,转而问她:"你觉得这批新军怎么样?" 伊蒂丝又认真看了一会儿训练,觉得依旧难以下定论。眼珠滴溜溜一转,她笑道:"到底怎么样,要试试才知道。" 只见她和露西交谈了几句,代替她站在两人一组的擒敌拳练习队伍里。 她对面是个体格壮硕的牛头怪,但听声音年龄应该不大。双方都赤手空拳,随着哨声响起发起攻势。 伊蒂丝本来算得上高挑,但在对方的衬托之下,体格丝毫不具优势。她擒腕踢腿的动作十分利落,一看便久经训练,但对面力气奇大,底盘扎实,并没有被她的招式压迫住。牛头怪的拳头几乎有伊蒂丝的脑袋那么大,直直朝她推来。 露西看得胆战心惊,而埃德蒙神色却愈发兴奋。 只见伊蒂丝迅速向后翻滚,找准时机扫出一腿,成功打破牛头怪的平衡,随后又来到他侧方,双肩架住他的胳膊向下一拉——牛头怪士兵直接重重坐倒在地上。 哨声再次响起,标志着对战结束。伊蒂丝将对手从地上拉起来,两人相互友好地拍了拍肩膀。 "他很不错,没有武器的话,我最多只能让他摔倒,完全做不到擒拿。"伊蒂丝喘着气朝场下走来。 埃德蒙的眼睛里则冒着奇异的光芒:"实在太聪明了!你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力量最大化,并分两步推动对方的重心……" "这足够使我通过情报局的考核吗?"伊蒂丝有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 "Well……"公正王一脸若有所思,"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 此时的城堡内,温柔女王苏珊正在和来自阿钦兰的使臣享用下午茶。他们已经谈了很久,鼠尾草奶酪饼干添了两碟,摩卡咖啡也续了一杯又一杯。 "请替我向伊蒂丝少尉和其他在支援中牺牲的士兵的家属们致以最诚挚的慰问。"女王柔声说着,"纳尼亚人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勋。"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参战回国不久,又被派来商谈未来军事合作事务的阿钦兰海军上将。 被阿钦兰民众"认为牺牲"的伊蒂丝,军衔一下子从列兵升到了少尉——只可惜这个身份她再也用不到了。 而露西拉伊蒂丝出门训练也并不是任性使然——她在配合苏珊,防止上将和伊蒂丝不小心在城堡碰面。纳尼亚这位最年幼女王聪慧懂事的一面,总是隐藏在不为人们所知的地方。 第9章 在绿叶被漫天秋意染作橙红的十月,伊蒂丝正式参加了纳尼亚国家情报局的秘密考核。与她一同面临挑战的,还有二十余名纳尼亚军队或纳尼亚军事学院里的尖子兵。 测试分为理论和实战两大板块,理论试卷里涉及作战方略,文史政治,密码转译等等,还有面对突发状况的论述大题。一位戴着眼镜、人类形态的女孩在考试时间还剩一半时就胸有成竹地交了卷子,让还在一旁冥思苦想的伊蒂丝大吃一惊。 她准备得实在太仓促,很多东西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带着满心疑惑与忐忑,她在收卷铃响起的一刻放下蘸水笔。 下午的实战测试被安排在一片远离主训练场,毗邻树林的空地里,以免被无关人员围观。 考核直接越过基础的身体素质测试和专业技能测试,将难度一次性调高了很多——包括高空活动靶、远程活动靶、模拟刺杀、无声擒拿等等。 负责投掷活动靶的狮鹫盘旋在空中,待地面上待测士兵向他示意准备完毕后,将活动靶以水平抛物线的方向投出。伊蒂丝向来对自己的箭术很有信心,但她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高速运动的目标。五次射击,两次脱靶,这样的成绩让她感到挫败非常、出线无望。 之后是徒手格斗车轮战。每位战士将依次和十几名竞争对手PK三分钟,在此期间持续压制对方十秒以上者胜,否则按平局记分。 有了先前的失利,她不得不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能量在这个项目上背水一战。 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打底,接连十局,伊蒂丝都没有输过。即使是再强悍的对手,在两分钟的试探后总能暴露出一些问题。女孩凭借惊人的观察分析能力拿下六胜四平的积分,喘息着抹掉额前串珠般的汗水。 最后一位转过来的对手,是一名麦色肌肤,看起来还未成年的狼人男孩。在对方深红色眼眸的注视下,伊蒂丝率先发起攻击。 对方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的快了太多。也许是种族优势带来的加成,他肌肉的爆发力和伊蒂丝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神经末梢的敏感度也非常之高,让人完全捕捉不到任何缺陷。 少年渐渐将防守形势转化为进攻,拳脚压迫力惊人。伊蒂丝连连跳跃格挡,劣势却依旧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在离PK时间结束还有三十秒的时候,她被反剪手臂扣押在地,力量也几乎耗尽。 "十,九,八,七……" 少年从容地倒数着。 伊蒂丝急火攻心,手臂青筋暴起,想在最后一刻挣脱束缚。 但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她的奋力爆发只换来少年手臂的轻微晃动。 "……一,零。" 倒数结束,少年松开伊蒂丝,朝她歪头笑了一笑。 明知那可能不是挑衅的意思,伊蒂丝的脸还是因羞愤"唰"地涨红了。她重新扎好因剧烈打斗松动的高马尾,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It\'s all right,只有一把输了而已。 · 所有项目的考核结果很快被统计出来。在这一阶段,排名后50%的士兵将直接被淘汰,无缘最终考核。 通过名单是从压线的最后一名逐渐向上公布的。伊蒂丝在队伍中听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手心渐渐渗出薄汗。 "——伊蒂丝·奥纳西斯。"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名字,抿紧的唇放松下来。 随后,她看到那个提前交卷女孩的脸上闪过喜悦的表情,便知道她也通过了。 最后一个名字,是撒克努尔·安德森,本次考核的第一名。 队伍中爆发出高亢的呐喊声和欢呼声;而那些声音所面对的方向,正是那个在格斗中击败自己的狼人男孩。 至此,伊蒂丝不得不对这名战士刮目相看。 · 最后的考核将在城堡阁楼里一个封闭的房间进行。没有人知道里面的考官是谁,又会给出怎样神秘的题目。 通过初试的十三名战士有序排好长队,依次单独进入未知的房间。 伊蒂丝站在队伍的最末尾,一边看着一位位士兵神色各异地走出房间,一边无聊地望向城堡窗外。血红的夕阳逐渐落下,被斜照光线笼罩的大地逐渐由暖橘色过渡为深蓝。 一种强烈的预感久久不能散去:房间里的人,也许她并不陌生。 · 空旷的房间内,只有公正王埃德蒙·佩文西一人坐在考官长椅上。 他的面前,是一条大而长的深色实木桌子,上面散落着不少修改批示过的文件纸张。狮王阿斯兰的画像,则挂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伊蒂丝暗自为预感成真感到得意,乖乖在他面前唯一的单人椅上落座。两人之间大概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四五米的距离显得仿佛有天上的银河那么宽。 公正王的表情陌生异常,只是眉宇简单地皱一下,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仿佛要结冰了。 "姓名?" "伊蒂丝·奥纳西斯。" "种族?" "人类。" "年龄?" "十七岁。" 程式化的问题让伊蒂丝稍稍放松了戒备。 "出生地?" 很快,让她感到迟疑的题目出现了。她可以说墨西哥湾吗?还是,直接回答这个世界里的阿钦兰? "出生地?"公正王又问了一遍,刘海下眼眸浓黑。 "…阿钦兰。"伊蒂丝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果断。 "好。"埃德蒙暂时没有质疑她,开始进行后续介绍,"如同你看到的,其实我就是纳尼亚国家情报局的局长,你未来的顶头上司——当然,是在你能够通过最终考核的前提下。" "接下来的这些问题,我希望你能够完全摒弃伪装,打开自我,遵循发自内心的声音。在此之后,你所说的每一个字以及它可能导致的后果,都将由你全权负责,请务必慎重。" 伊蒂丝听露西说过,埃德蒙常年在法庭工作,是铁面无私的断案神手。但若非亲身体验,她根本不可能设想到,对方的审讯话术如此之老辣,能给对面施以如此沉重的压迫感。 "你认为,在自己的情报局上司面前,应不应该保留秘密?"他提出第一个问题。 伊蒂丝短暂思考了片刻,诚实道:"在必要情况下,我认为可以有。" "比如?"公正王追问。 "……"伊蒂丝的思维在脑海里极横冲直撞、极速翻滚,"在不涉及任何国家利益,仅有关个人感情倾向的情况下。" "好,"埃德蒙微微颔首,"那么我问你,如果在一次潜伏工作中,你被命令杀死曾经救过你性命的敌人,你会如何做?" 伊蒂丝被他这些刁钻的问题搞得头都要大了。 "——看他当时救我的原因吧……如果只是因为利益关系或组织发展,我不会因此心软;如果是出于情谊……"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你会因此违抗命令?"公正王逼问道。 "我……"伊蒂丝急急补充,"会先考虑切断他为敌人做事的工作渠道,将他孤立出去消除刺杀价值。如果这些都不可行……再决定动手杀他。" 她是一个习惯将问题分类讨论的人,埃德蒙想。这种习惯从长远角度来说是好的,但也容易在危急时刻优柔寡断招致祸患。 但这并不是目前最为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她从最开始便对他撒谎了。 "下一个问题,请务必听好,伊蒂丝·奥纳西斯。——你到底从哪儿来?" 伊蒂丝的神情凝固住了。 她听得出对方的语气有多冰冷,让她不由地回想起在阿钦兰海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但即使是那个晚上,他的愠怒都不像现在这样昭然若揭。 她是想保守自己有关身世的秘密的,这本来就和纳尼亚的国家利益并不冲突。但事到如今,她只好将自己的故事再讲一遍——至少公正王的嘴巴非常严实,也可以算作她半个一厢情愿的朋友。 · "——所以你为纳尼亚拼死拼活地卖命,是为了这个?"和伊蒂丝一同走出考核室的时候,惊讶不已的公正王早已忘记保持他局长兼考官的威严。 廊道外明月高悬,星辰散落,显然已进入深夜。 "我的天哪,已经这么晚了……"伊蒂丝方才讲累了,并没有回复他;她抬手理了理鬓边乱飞的碎发,之后抱起手臂抵御走廊里萧瑟的寒风。 "我忘记为你进行考核的最后一项流程了……"埃德蒙自顾自说着,倒是丝毫没有倦意,"正常情况下,你需要当场向狮王阿斯兰起誓,保证永远对纳尼亚忠诚。" "……不是吧?!我们难道还需要回去补上?" 埃德蒙连忙摆手:"那倒不用。其实我很理解你的感受。当本心不坏的人背负罪孽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其他人的鞭策——有他们自己就足够了。" 谈话间,两人已经穿过阁楼连廊,行至皇宫内殿。 "其实我一直在暗处观察你们的测试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下午我想邀请你和我切磋一下剑术——就在那天的新兵训练场上。"埃德蒙挑起眉毛微笑。 "相信你不会拒绝来自局长大人的邀请。到那个时候……我也可以和你讲一讲关于我的故事。" 在伊蒂丝作出答复之前,公正王已经头也不回地拐进通往国王房间的走廊,既没对她道别,也没说晚安。不过伊蒂丝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感到有些欣喜:这恰恰证明,对方终于开始真正将她视作朋友了。 第10章 "所以按照那个世界的时间线来讲……你比我老了十多岁。"剑术训练场边,伊蒂丝取下头盔,调侃地说。 "你父亲在纳尼亚还比我年轻1300岁呢!"公正王擦拭着他宝剑上的灰尘,"真不知道阿斯兰是怎么想的,把一个来自未来的人送到这里。" "等等——"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紧锁。"这就相当于我提前知道了自己会在纳尼亚1300年后参加战争——可是我和彼得他们,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伊蒂丝不曾想到这一层,一时间也懵了。 "不对……"她慢慢回忆着,"我父亲说你们是在某天突然出现的,而且样貌看起来非常年轻。有没有可能……你们会在某一天再次回到伦敦,然后第二次进入纳尼亚?" 埃德蒙的心情被她一连串的猜想搞得惊涛骇浪。——不管伊蒂丝猜想的是不是真的,提前知道自己命运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想到这里,他及时制止道:"我觉得应该到此为止了。如果继续下去,我恐怕不对等的信息会让整个时空出现问题。" 伊蒂丝也终于意识到,将那些有关纳尼亚未来的故事讲出口是多么大胆和危险。幸好当初父亲并没跟她讲述太多细节,也并不了解佩文西一家,否则,一旦他们决定人为改变未来的走向,整个世界已经生成好的关系链随时都可能崩塌。 "阿斯兰,我好像铸下了弥天大错……"她喃喃自语。 "不,也许是他年纪大犯糊涂了。"埃德蒙拍拍她的肩,不过动作稍显僵硬。"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既来之,则安之。" 说罢,他从休息椅上站起来,朝伊蒂丝举起长剑:"来吧,下一局。" 伊蒂丝的剑术非常强,无论是在女士之中,还是与所有战士相比。不过相较正值青春气盛年龄的埃德蒙,她的爆发力和耐力还是稍逊一筹。 伴随着清脆的金属坠地声,第二局比试胜负已分。 "我最近已经连续被两个人击败了。"她从地上拾起被公正王从手中撬飞的剑,叹了口气,"——原来阿斯兰让我来纳尼亚是为了打击我的信心。" "是那个狼人男孩,撒克努尔,对吧?"公正王收剑入鞘,"他确实很强,我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或许只有彼得能与他一战。" "情报局这次是挖到宝了嘛。"伊蒂丝笑道。 "最大的宝其实就在我眼前。"埃德蒙狡黠地翘起嘴角,"你虽然初试成绩没有排在前面,面试表现却是最好的。" 公正王的赞扬可并不是轻易就能获得的。他只喜欢说真话,并不像至尊王那样言辞得体庄重,温柔女王那样情商超群,或是英勇女王那样天真善良、照顾他人感受。 伊蒂丝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一点点充实、膨胀起来。 "也许你只是被我的故事迷了心窍!"她自嘲道。 · 埃德蒙并没有将伊蒂丝的事情和任何人讲起,连他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一方面,他不希望再次把伊蒂丝的身份弄得敏感;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害怕预知未来所导致的后果。 晚上的时候,苏珊过来找他,向他抱怨起无聊求婚者的烦心事。 "真是该死,是谁说我被卡乐门粗鲁的狂徒牢牢抓住、泫然欲泣的?!"女王在外宾面前温润动听的嗓音逐渐变得尖利刺耳,"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认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急需丈夫保护的花瓶?!" 埃德蒙听着她歇斯底里的抱怨,内心十分同情。他的王姐已经十九岁了,又是整个大陆声名远扬的美人。女王在几周前的战争中被狂徒劫持的消息已经传遍世界,激起了更多虚伪绅士的保护欲。其实自她刚满十六岁起,各国的求婚信函就已经雪片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令负责回信的彼得叫苦不迭;今年,这份工作开始交由他来做,苏珊的倾诉对象也相应地由彼得转向自己。 "这里不是英格兰,和他们说不明白的。"埃德蒙实话实说道,"其他国家落后的执政形式和婚姻观不是我们干涉得了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搬出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断然回绝,尽量降低他们下次再来烦人的可能性。" "我被那些国王勋爵们烦得都没有时间看书了——我可不要变成那种脑海里空空如也的女人!" "好啦好啦……"埃德蒙拍拍苏珊的背,尽管他并不擅长安慰人,还被吵得有点头疼。"你尽管放心在纳尼亚呼风唤雨。只要你的兄弟们还坐在纳尼亚的王位上一天,就绝对不会轻易把你嫁出去。" · 至尊王最近思绪颇为不宁。 先是被国家干预手工业生产的纳尼亚居民们情绪不满亟待安抚(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是脾气火爆的黑小矮人);再是和众多海岛国家商谈提升出口/交易额上限的事情;末了,他那个倒霉弟弟埃德蒙也让他很不省心——这只小老鼠不知道暗中背着他做了什么事,谈话间总是藏着掖着,而这些好像和他两年前开始组建的小情报机构有关。并且,他和那位来自阿钦兰的战士走得很近——这完全不符合他与异性保持较远距离的习惯。 指不定哪天自己就被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弟弟带着准王后谋权篡位了!他半开玩笑地想。 这天,公正王恰好过来给他送文件。彼得决定抓住机会偷偷试探他一下。 "我听说……你把伊蒂丝拐到你的情报局里去了?"他故作心不在焉。 "……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谁能想到精明无比的公正王埃德蒙也会有"被兵不厌诈"的一天;他不敢相信自己身边出了叛徒。不过很快,他就猜到了那个藏不住秘密的人的名字——"该死,我不该相信露西的!" "说认真的,"彼得从公文里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的弟弟……是不是在物色他王后的人选了?" 公正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五秒钟之后,他突然破口大骂:"Damn it!你在想些什么?你的弟弟才十七岁,也不是那个总被纳尼亚人民催着结婚的人!" "哦。"彼得冷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批阅文件。 "然后呢?"埃德蒙看起来很不淡定,"我认为这个时候,哥哥应该给他被冒犯的弟弟道歉。" 至尊王依旧不理他。 埃德蒙感到自讨没趣,丢给哥哥一个杀人般的眼神,把手上的文件重重拍在桌上扬长而去。 · 伊蒂丝在情报局的第一个任务,比她想象的要来得早一些。 她在局里的直属上线叫亚摩斯,一位三十岁左右,带过两届侦察新人的经验丰富的人马,代号"银枪"。而她为自己取的代号是"罗盘"——很明确的航海词汇,虽然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女孩使用的——但是她喜欢。 东海岛国特里宾西亚最近流出政变的风声。按照国际公约规定,纳尼亚并不能对此加以任何刺探和干预;但埃德蒙知道,作为与之隔海相望、利益息息相关的国家,卡乐门、阿钦兰和纳尼亚等国都将心照不宣地采取必要措施提前了解情况,以防意外之变。 负责执行此次任务的是一个小组,包括负责乔装打扮为商贾姐弟、明中登岛入宫的杉树精莫娜和狼人撒克努尔;以及负责暗线,夜间行动作为他们接应的伊蒂丝。他们三人的代号,分别是"秋水"、"血月"和"罗盘"。 "秋水"和"血月"带着一船名叫"九月烧"的具有极高药用价值的稀有花种,声称自己来自七岛,希望能够以此交换一些特里宾西亚皇宫内珍藏的贝壳和珍珠。 二人所说的并不完全是假话——"九月烧"确实是十分珍贵的药材,也确实来自七岛,不过这些是岛民们自愿进献给纳尼亚的,为了感谢去年雨季四王帮助他们度过水患。 姐弟俩成功暂住皇宫,除了树精莫娜几次用餐都只喝饮料(树精吃人类的食物会腹痛)有点奇怪之外,并没有引起太多怀疑。伊蒂丝作为外应,在紧邻城堡的旅店住下等候他们的传书。 白天,两人尽力与城堡内工作人员攀谈,旁敲侧击有关国王血亲以及身边重臣的信息;夜间,莫娜则化形为树,在皇宫各个房间的窗前进行监听。 特里宾西亚的王位一直采用沿袭血脉继承制度,但不知为何,年近四十且无兄弟的国王莱戈多结婚十年始终无子。他生性残暴,崇尚武力治国,已经在民间积下许多怨气。王后为无法诞下皇嗣一事心事重重、缠绵病榻,她的弟弟佩德罗勋爵则手握兵权,野心勃勃。 王后是维系两人紧张关系的唯一纽带,一旦因病辞世,双方之间的战争便一触即发。 莫娜已经在佩德罗勋爵的窗外守了两夜。今夜,是任务小队决定正式动手的日子,撒克努尔和伊蒂丝静伏在勋爵阁楼的屋顶上,与莫娜交换眼神。 连续两天,佩德罗都在召见他手下的将军和亲信。他的书桌上摆着成卷的羊皮纸,正是发动政变所需的兵力部署计划。 勋爵如往日一般紧闭门窗,在确认一切上锁之后,躺在床上试图入睡。 三人继续等候至深夜。伊蒂丝在房顶上趴累了,忍不住和撒克努尔低声吐槽,被对待工作认真无比的男孩捂住了嘴巴。 确认对方睡熟之后,莫娜伸出"一只手",也就是她众多枝蔓中的一条,轻轻钻入窗框的缝隙。 树枝极为缓慢地移动着窗栓,以免在一片沉寂中弄出声响惊醒佩德罗。 窗栓终于全部拉开了。 佩德罗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又继续发出鼾声。 莫娜第一步得手,继续行动着。她将窗户推开一条两英寸宽的缝隙,足以使羊皮卷的直径顺利通过。 枝蔓延伸至书桌上,卷起那副价值千金的部署图,却不小心同时触碰到旁边的墨水瓶。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毫无预兆地爆发而出,莫娜大惊,迅速将树枝撤回窗外,紧张地盯着屋内男人的动静。 佩德罗的眼皮颤了几下,但并未真正醒来。众人悬在喉咙里的心脏暂时落了地。 第11章 莫娜最终有惊无险地拿到了部署计划。她将纸卷丢给房顶上的两人,伊蒂丝和撒克努尔竭尽毕生记忆力快速背诵着上面的一切。 因为作战计划涉及到城堡平面图,只用大脑记忆还是不够,伊蒂丝掏出纸笔,粗略地誊写描画。 "好了吗?"莫娜朝屋顶上低声问。 "一分钟……"伊蒂丝奋笔疾书。 "佩德罗好像要醒了,他一停止打鼾就会这样。"莫娜焦急道,"不行,先把羊皮纸给我,不然他会发现的!" "Come on, come on..."撒克努尔急急背诵着最后两行。 "快!放回去还需要时间……" 莫娜终于接住两人丢下来的文件,加快树枝操作的速度。就在她拿起窗栓准备锁窗之时——佩德罗突然从睡梦中坐起,满脸疑云地望着书桌方向。 莫娜无计可施,只能无声撤回树枝,希求他不要点起蜡烛,发现掉落的窗栓。 城堡里的警钟突然大作。三人绝望地意识到,他们的行动暴露了。 "赶回我们的房间!"莫娜指挥道,"现在城堡戒备森严,'罗盘'根本不可能出去。我保持树的形态留在这里,如果两边任意一边出事,我们不至于全盘皆输。" 伊蒂丝和撒克努尔听令,在夜色中匆匆飞檐走壁,攀爬向姐弟暂住房间的窗口。 · "嗒嗒嗒。"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王宫失窃,例行检查!" 撒克努尔刚刚脱下夜行衣,示意伊蒂丝在被窝里钻好,紧张地打开房门。 "你们在些搞什么?"他佯装愤怒地横在门口。 "我们奉旨前来搜查盗贼,还请您多多配合。"士兵的视线跃过撒克努尔,望向两人的床铺。其中一床被子十分整齐,并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他疑心顿生。 "——你在往里看什么?这是你一个低贱的士兵该看的吗?"撒克努尔不满地用身体挡了挡伊蒂丝所在床铺的方向,"我们的'兴致'全都被你们这帮土匪毁了,真该死!" 提刀士兵见他衬衫半扣、卷发微乱,加上床铺上的长发女人掩着被子瑟瑟发抖,不禁被他的话语引导着产生了其他联想—— "天呐,我一直认为你们是姐弟!这简直太疯狂了……"他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姐弟就不可以寻欢作乐了吗?"撒克努尔年纪不大,撒起谎来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被窝里背对士兵的伊蒂丝适时地配合他:"亲爱的,快让这些莽夫离开……我连衣服都没来及穿好,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她使用着平日里自己都嫌恶心的甜腻语气,差点没干呕出来。 "呃……对不起,冒犯阁下了。"士兵尴尬地退出房间,一边摇头一边嘀咕着:"这些来自七岛年纪轻轻的魔鬼……他们难道不怕畸形儿吗?!" 房间里,伊蒂丝掀开被子坐起,抱起手臂无语地看着还站在门口的撒克努尔。 "——你就不能想到一个更好的理由吗?" 狼人少年耸了耸肩:"越劲爆的消息,越能暂时致盲——这是公正王陛下教我们的。" 他话音未落,伊蒂丝背后的靠枕已然脱手,重重地砸到他的头上。 · 树精莫娜那边也一切顺利。她将自己混在城堡内的众多杉树之中,成功避开了搜查,并与伊蒂丝交接了身份。 伊蒂丝在清晨卫兵换班轮休、人员空虚之时偷偷翻出了城堡,在客栈内努力回忆着佩德罗的作战计划。她将获得的一切资料总结汇编到信纸上,折好递给窗边情报局的专属信使,一只红嘴白羽的鸥鸟。 海鸥振翅而飞,朝着纳尼亚首都凯尔帕拉维尔的方向,逐渐化作远方一枚白色的小点。 "第一个任务,还算有惊无险吧。"她望着沉沉雾霭中的海平线,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 在归国的航船上,伊蒂丝睡得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沉稳。有关1300年后战争的梦境渐渐淡化消失,新的噩梦却层出不穷。 她看到暴雨中即将倾覆、摇摇欲坠的大船,和被雨水打湿的纳尼亚雄狮国旗;她看到熊熊燃烧的野火,凯尔帕拉维尔之中惊慌失措的人群;她看到冰封之中动弹不得的公正王,和自己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大叫着从噩梦里醒来。 身旁吊床上被吵醒的莫娜睁开双眼,疑惑地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梦而已。"她略显疲惫地说,"它们总是与事实相反,一定是这样。" 当她再次入睡时,耳畔却响起飘渺的不甚清晰的低语: "你不该说出你的秘密,伊蒂丝。纳尼亚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 有情报局获得的各种消息作为基础,纳尼亚在面对邻国一周后的政权更迭时无比从容。彼得提前备好了接受难民的营地,并从国库中拿出一些赈济款。他也听说了前一阵特里宾西亚王宫失窃的事,不过佩德罗无论如何也没找到他究竟丢失了什么,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乘船前来避难的人群中,有一位非同寻常的女子——特里宾西亚前国王莱戈多的女儿,雪伦。 "我为您父母的事情感到非常惋惜。"凯尔帕拉维尔大殿内,至尊王彼得扶起脸色苍白的公主,并礼节性地亲吻她的手背。 "感谢您慷慨的收容,陛下。" 温柔女王,公正王和英勇女王站在至尊王的身侧,依次与公主友好问候。 "哦,她可真美!"露西和雪伦拥抱完毕后,悄悄拉了拉埃德蒙的衣角。 "不要让苏珊听到这个……"埃德蒙一边保持僵硬的微笑一边偷偷说,"她会嫉妒的。" 露西加大力度又拉扯了他一下:"少挑拨离间了,你知道她不会!" "我曾经的皇舅佩德罗勋爵已经在特里宾西亚称帝……但民众们都知道他并不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我迫切需要纳尼亚的帮助,至尊王陛下。" 公主宛如玫瑰花瓣的嘴唇不断吐露着自己悲惨的遭遇,让所有在场的臣民都叹息不已。 "我需要更多的兵力和武器……我发誓将夺回我的国家!"她悲愤地吼道。 这个"雪人公主"看起来并不是个聪明人……公正王在心里迅速为她取了外号并点评道。在陌生的国度如此正大光明地袒露自己的计划,不是有足够雄厚的实力就是犯傻;很显然,对排兵布阵知之甚少的雪伦属于后者。 现在她把难题抛给彼得了——"抠门"的至尊王绝对不会同意让众多纳尼亚士兵的性命跟着雪伦一起打水漂。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且没有收益的事。 埃德蒙要忍不住抱起手臂幸灾乐祸地看至尊王要如何接招了,但他的双手最终还是听话地背在了后面——台下几百双臣子的眼睛都盯着他所在的方向,他有贼心也没贼胆这样做。 "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在一个星期内接连失去双亲和国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事情。"至尊王温文尔雅地说,"并且,莱戈多国王是我的旧识,我非常乐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雪伦公主的眼睛里燃起希望的光芒。 不过苏珊和埃德蒙都认为她高兴得太早了,他们十分了解彼得的话术——这种滴水不漏推心置腹的漂亮话之后必有一个"但是"。 "然而,有国际公约在先,纳尼亚并没有干涉他国内政的权力。无论王朝更迭是出于什么理由,正义或非正义,暴力或和平;我们都只能尊重它自然发展的规律,无论我们的个人意愿是什么。" "所以……"公主浓黑高挑的细眉蹙起,"您是要拒绝帮助我了?" "并不是我有意拒绝,"彼得无缝衔接上她话语的停顿,"我愿意为您和您的侍女卫兵提供最好的住宿条件,你们可以养精蓄锐,同时在暗中召集特里宾西亚国内剩余的正义之士。相信终有一天,您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完成复国的心愿。" 雪伦倔强地仰起她雪白的下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归于沉默。 "好。"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返回国王为她准备的房间。 "看来我们的至尊王又冷漠地拒绝了一位美人的心意。"人群散去,埃德蒙愉悦地嘲讽着身旁面色凝重的哥哥。 "如果你想帮她打天下,请自便!"彼得白了自己欠揍的弟弟一眼。 "你俩能不能有一天不吵架?"苏珊适时地过来劝架,结果遭到了公正王无情的反击:"No, mum." 苏珊不可理喻地看着埃德蒙:"你该不会真的看上雪伦了吧,跟吃了枪药一样!" 公正王被自己的哥哥和姐姐轮番误解,哭笑不得,只好转身一走了之:"哦阿斯兰,我以后再也不逗彼得了,我发誓!" 第12章 还是情报局的氛围更适合自己,回到机密小阁楼的公正王想。 情报汇总和翻译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平时出外勤任务的队员则大多不在,有的在休假有的在训练。 "局长好!"撒克努尔朝他走来,笑得一脸阳光。 "下午好,'血月'。"他拍拍少年的肩膀。 "我是来请假的,"少年挠挠自己卷曲的黑发,"快要到月圆之夜了,我需要回家'渡劫'。" 埃德蒙稍稍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撒克努尔狼人的身份。自己简直是忙昏了头才会忘记这个。 "本来十五号排好了我的任务……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完成。"男孩耸耸肩膀。 "哦,当然。"埃德蒙回复道,"我会重新安排执行那次任务的人员名单,放心回去吧!" 公正王盯着十一月侦察任务的排班表,发现十五号的空缺实在很难调开——符合执行条件的队员本来就不多,还有受伤养病的、负责其他长线任务的,总之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他在表格里填上一个人的名字。 · 十一月十五日清晨,纳尼亚兵器库。 "是你?!"伊蒂丝吃惊地看着面前全副武装的埃德蒙。 "怎么,不欢迎吗?"公正王扣好自己的护腕。 "我怎么敢……"伊蒂丝偷偷撇嘴,"我只是没想到还有局长大人亲自要出的任务。" "撒克努尔请假回去变狼了!"埃德蒙笑着解释道,"不要太想念他。" "我没有!"伊蒂丝无奈地摇头。 公正王突然就想起那天上午自己在大殿上被王兄王姐误会的场面,略略感同身受了一些,于是乖乖闭嘴。 "——对了,你的代号是什么?"伊蒂丝问道。 埃德蒙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凤凰。" 两人此次要前往纳尼亚的西北边境,那里的能言兽居民报案说,有疑似女巫的人在树林里出现,还目击到各种灵异现象。对抗魔法势力,派遣多少士兵都没有意义,唯有暗中智取才有胜算;所以这份维护治安的任务也自然而然交给了人才济济的情报局。 "这里离白女巫的城堡很近。"埃德蒙坐在他忠实的伙伴菲利普背上,对同样骑马的伊蒂丝说。 "简蒂斯?七年前被你们打败的那个白女巫?" "没错。"他握紧缰绳,"我才发现她的名字和你很像……伊蒂丝。" "你可不要恭维我了,"少女无奈地说,"我要是有简蒂斯一半厉害,就不会在你公正王的手下打工了。" 埃德蒙被她异想天开的比喻打败,摇着头目光重归前方:"面对魔法,千万不要硬碰,知道吗。" "当然,局长大人。" 两人行至一个规模大概可观的居民村。矮人们成群结队贩卖着食物,各种能言兽在树林里自如地进进出出,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 伊蒂丝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传说中的动物与神灵,一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兜帽巫师袍下的埃德蒙多次提醒她不要行为太过异常,但她发自内心的兴奋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埃德蒙负责牵着两匹马,寻找过夜的住处;而伊蒂丝则因为不怕被认出,负责打听最近奇闻异事的情况。 "这里最近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她拉住一位样貌慈祥的老妇人。 "哦,奇怪的事,多了去了!"老妇人答道,"你想听我说说吗,小姑娘?" 伊蒂丝以为初次出手便收获颇丰,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结果老妇人念经一般说道:"老树神杜拉西蒙家如花似玉的闺女竟然爱上了对门那只又黑又瘦的野猫精!这简直是太奇怪了……还有,恩爱十年的红矮人米尔斯夫妇,竟然最近闹着离婚!我的天呐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真爱……" 伊蒂丝听着听着,觉得这些不是自己想要的消息,又不好意思打断她,只能讪讪笑着,一边应和,一边倒退,趁妇人不注意,转身拔腿就跑。 就这样毫无目标地问了一下午,她并没有从居民口中找到什么有公认性的、可以作为线索的信息。 傍晚,她返回公正王找好的客栈,一脸沮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明白到底是谁报案说这里有女巫和魔法出没。" 埃德蒙将篮子里最后一只苹果喂给菲利普,转过身道:"不应该是这样……今天晚上,我会出去再探查一番——你先在这里守着,听到我的哨声再出动。" 入夜之后,伊蒂丝百无聊赖地坐在客栈里。她对公正王的能力十分有信心,但这并不能使她在房间里从容地睡觉且心安理得。当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的时候,她还是提起剑走出了旅馆。 树林里寂寥无人,溪边也冷清异常。她没有走出很远,害怕埃德蒙一旦需要她的帮助,自己不能立即赶到。但随着天空逐渐放亮,时至凌晨四点,公正王还是杳无音信,她终于没办法继续等下去了。 "凤凰?凤凰——"她在密林中逐步搜查,只敢小声喊着埃德蒙的代号,"你在哪儿,凤凰?" 终于,在溪边上游的一个树洞旁,她找到了草地上昏睡着的公正王。 "嘿!你在做什么?醒醒!"她暴力地摇晃着对方。 埃德蒙很快睁开眼睛,看起来并没受伤,但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奇怪——伊蒂丝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但总归和以往有所不同。 "水精灵姑娘在哪里?"他急躁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我要见到她,马上!" "谁是水精灵?"伊蒂丝整个人都懵圈了,"你在说些什么?" "当然是卡特琳娜小姐,我简直要等不及再见到她了!"公正王的棕眸痴痴地望向溪畔,"从昨晚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她了!" 公正王也会一见钟情,弃任务于不顾?伊蒂丝觉得自己以往建立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你是不是中邪了,'凤凰'?"她试图再一次摇晃对方的肩膀,双手被青年野蛮地挣开,"卡特琳娜,我来了……"他口里囫囵念着,竟直直地朝溪水里走去。 伊蒂丝身后的草丛里,女巫魔杖的蓝光一闪而逝,留下几声微不可闻的哑笑。 —————————————————————— 埃德蒙就是中邪了,伊蒂丝绝望地认清现实。她看着青年穿着几层打湿的衣服傻笑着在水面上扑腾,突然想起昨天下午老妇人所讲的奇闻异事——原来它们并非没用,那些就是魔法带来的效果! 某个共同点在它们之中跃然而出——爱情。有女巫给附近的人们下了有关爱情的魔咒,连公正王都没能幸免。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些什么?伊蒂丝脊背阵阵发凉。 · 发疯的公正王被他"忠实的搭档"留在了溪水边,伊蒂丝则返回她当初询问过的村落,希望能再次找到上次跟她讲了许多八卦的那位老妇人。 "姑娘,我昨天是不是见过你?"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伊蒂丝回身一看,喜出望外——简直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 "婆婆,我有一些事情想再问问您……"她随着妇人的指引进入她温暖的树屋。 "你看起来饿坏了,需要粥吗?"老妇人在她面前摆放好精致的小碗。 "呃,不用麻烦了,"伊蒂丝委婉地拒绝道,"我现在实在吃不下——但还是谢谢您。" "吃一点吧。"妇人把粥碗向前推了推,再一次强调道。 伊蒂丝见她盛情难却,但还是没有拿起勺子,只怪她实在太着急了:"您说的那些突然爱上他人的奇怪居民们……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吗?是否去过同一个地方,吃过什么同样的东西?" 妇人的神色骤然变冷。她长满笑纹的双眼突然在刹那间溢满杀气:"没错,这里。" 下一秒,惊愕不已毫无防备的伊蒂丝脑后受到不知名硬物的剧烈撞击,直直昏倒在木桌旁。 · 伊蒂丝是被一桶冰凉刺骨的水泼醒的。 "喂,你要干嘛?"她痛苦地挤着双眼从地面上坐起来,发现眼前泼她凉水的人是神情如常的公正王。 "——你好了?没中邪?!"她难以置信地揪着埃德蒙的脸颊,"我被那个老妇人骗了!" 埃德蒙恨铁不成钢地皱着眉头,用被拉扯的嘴角困难地说:"快给本小爷放手、你这个傻帽……" "她就是给居民下咒的人!她去哪儿了?我们要赶紧追上她……"伊蒂丝识趣地松开手指,急躁地撩了撩黏在额前的湿发,话语连珠炮一般蹦出。 "闭嘴!你是不是想再要一盆凉水?!"公正王怒吼着打断她,"我们不是巫婆的对手,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 · "你说你从头至尾都没被蛊惑?"山洞里,伊蒂丝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 "我们之间简直一点默契也没有。"公正王往火堆里丢进一块木头,无奈地叹气,"我想让那个巫婆信以为真、放松警惕,等到她再次接近我的时候,就可以偷袭她。" "可你演得也太傻了。"伊蒂丝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不演成那个样子,咱俩的命都没了!"公正王白了她一眼,"那个老巫婆就拿着魔杖站在你身后的树丛里,我看见了。" "我当时要是向你寻求帮助,你就是第一个变石头的人,"他补充道,"然后我会紧接着成为你的陪葬。" 伊蒂丝后知后觉,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两趟。 "这个巫婆给很多没有戒心的人喝了她声称自己熬制的粥——粥里有让人突然爱上她的法术。她为了掩人耳目,切换成各种形态;那个黑猫精,包括水精灵卡特琳娜,都是她变的。"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公正王耸耸肩,"估计是需要提取有关爱情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吧。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防范意识也太差了,一点也不像纳尼亚/情报局里出来的人……"他刻薄地讽刺道。 伊蒂丝知道这次主要是自己的疏忽大意背锅,乖乖接受批评。她头发和衣服已经基本烤干,想起这茬还是忍不住顶嘴:"那也不是你泼我凉水的理由!纳尼亚的公正……呸,绅士从来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位女士!" 公正王不再和她吵闹,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陷入沉思。 那个在树丛里一闪而过的发出蓝光的魔杖,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不是吧——他突然激动地从地上站起来。 "那是简蒂斯被我斩断的魔杖!为什么它身上还是有魔法?" 伊蒂丝在火堆旁落寞地坐着,似乎并没有打起精神。埃德蒙意识到自己方才对她太凶了——又泼冷水又批判的,就算是纳尼亚最忠诚最谦卑的战士也不乐意。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气愤,明明通常情况下他很擅长情绪管理。 青年愤怒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微妙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原因,而这与伊蒂丝发现他中咒时的反应有关。 如果她能在自己念叨卡特琳娜的时候对她表现出来一点敌意……就更好了。 第13章 阔别白女巫城堡多年,埃德蒙又一次踏上这块阴冷潮湿的土地。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萧瑟,破败,包裹在万古不化的寒冰之中。 "你确定,破解魔咒的方法就在这里?"身后伊蒂丝的声音踟蹰着。 "并不。"他没有回头,继续缓慢地向前摸索,"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灰绿色的烟雾弥漫在坚硬而冰凉的地面上,城堡深处一缕微弱的光线支撑他的脚步继续前行。 他经过七年前简蒂斯的冰雪宝座,感受到其上残余的丝丝气场;以及它旁边装有铁质栅栏的侧门,那个曾经关押过他的地方。狼警卫队长毛格林,铁索,干面包,黑矮人,图姆纳斯先生,石化的狐狸……太多细节像是有真实触感一般,逐渐鲜活起来。 "这里封存着我的过去。"他对伊蒂丝说。 "你被简蒂斯抓来过?" 埃德蒙苦笑着摇头:"不……是我当初自己来的。" …… 也许是为了战胜恐惧,埃德蒙将七年前那个有关背叛,忠诚,亲情,信仰的冒险故事详细地讲给伊蒂丝听。他讲得很慢,也很冷静,仿佛是一个旁观者;但伊蒂丝却被他的故事深深感染了——那是带有独特埃德蒙式叛逆情绪的、可以被她完全理解的视角。谁儿时不曾爱过糖果和独一无二的认同感?她十二岁的时候都还在搜刮抢劫商船上的巧克力。 "那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时你只有十岁——这没什么需要感到愧疚的。"伊蒂丝轻声安慰。 "准确地说,那应该不能叫做愧疚……"埃德蒙继续向城堡最深处走着,"我只是永远不能忘记这段经历——它是让热血重归重症病人体内的良药,也是我成为'公正王'和'石桌骑士'前,必经的至高无上的试炼。" 将这些在他心底堆积很久的、甚至让他一度以为已经淡忘的前尘往事全盘托出的感觉很好;就像夏日口干舌燥时一杯救急的冷饮,或是潜泳时冒出水面的第一口换气。 "你知道我的代号为什么叫'凤凰'吗?"他在城堡的尽端停下,语句稍稍停顿。 "——因为它代表,我曾浴火重生过。" 伊蒂丝跟随他的话语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象—— 黑发青年的面前,伫立着半截插入高高寒冰之上的魔杖:幽暗的蓝光自地底汨汨而出,通过冰座基底源源不断地为魔杖尖端输送能量。一缕来自城堡天窗外的带有温暖色调的光线打在残破魔杖的旁边,使它在冰面上留下一片阴暗狰狞的阴影。 她突然体会到那种孤寂的、高寒的、摄人心魄的引诱。简蒂斯的肉身明明已经死了,可她残余的、缺损的魂魄,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足以在七年后支持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巫婆多次施法。 "这里应该就是巫婆力量的源头。"埃德蒙缓缓抽出宝剑,双眸紧张地盯着发出蓝光的半截魔杖。"怪我当初低估了它的厉害。" 剑尖悬停在空中,等待它的主人将邪恶之力劈成碎片。但突然,寂寥无人的深殿中,传来幽幽的呼唤: "确定要毁了它吗?生命庸碌无常的凡人……" "谁在那儿!"埃德蒙将剑举得更高,紧张地环顾四周。 "我完全判断不出它的方向。"伊蒂丝也拔出武器,脚下与未知的敌人周旋。 "哈哈哈哈……"声音轻而邪地笑着,从四面八方不断骚扰着两人的耳膜。 "不要犹豫,埃德蒙!"伊蒂丝当机立断地大吼。 公正王定了定心神,再一次将剑锋直指邪物—— 几声干脆利落的砍杀后,凝聚着的蓝光迅速消散,残余的魔杖碎片被魔法爆炸产生的气流凌乱拍打在冰面上。 埃德蒙和伊蒂丝也被魔力消失时强大的推力震飞了很远。公正王率先起身,向坐在地上的伊蒂丝伸出手掌:"Come on,我们要赶快回村子里看看。" 西北边境的小村已经恢复了它往日祥和的景象。老树神杜拉西蒙不用再和他倔强的女儿吵架了;红矮人米尔斯夫妇也重归于好,一起在溪边快活地散步。当然,还有埃德蒙——再也无需使用他那夸张而拙劣的演技。 但让伊蒂丝两人颇为遗憾的,是那个偷魔杖的巫婆;她在发现魔法被破除的那一刻,就收拾好细软飞也似地逃走了。她手中残余的半截魔杖究竟还会不会继续为祸纳尼亚,谁也不知道。 但无论怎么说,这场滑稽又惊险的任务终于落下帷幕。 "很荣幸能听到公正王最珍视的故事。"伊蒂丝的声音混合在马儿奔跑的呼啸风声里。 "如果你敢把我的故事,还有我假装中咒这些告诉别人——"公正王恶狠狠道,"你就死定了。" 伊蒂丝在马背上憋笑无能,咯咯咯的声音在森林里传得很远。 公正王在一旁怒目而视,使她不得不及时收敛:"遵命,着火的'凤凰'陛下。" · 黄昏,凯尔帕拉维尔城堡露台。 "你果然在这里,雪伦公主。" 远眺的黑发美人循声回头:"至尊王?是什么让您大驾光临。" "我是来提醒你……暂且压下心里那些念头,这对特里宾西亚和纳尼亚都好。" 雪伦注视着面前高大威严的金发青年,无奈地摇头:"我已经在尝试——否则我为什么会独自站在这吹冷风?" "你斗不过佩德罗。"至尊王一边贴心地为女士披上属于自己的斗篷,一边吐出冰冷的陈述,"我甚至觉得他不会就此放过你。" 靠近观察,公主未满二十岁的脸庞尚且略显稚嫩,圆润白皙的面颊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眉宇间却是与年龄不相称的仇恨和悲伤。彼得不禁想起自己与她同岁的妹妹苏珊——她显然比雪伦要幸福得多。 "我本就没有兄弟姐妹。"公主平静地说,"现在我的母后病逝,父王被谋害……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特里宾西亚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 "那也不是你毫无意义去送死的理由。"至尊王耐心地对她说,"你这样对得起当初拼死护你登船的忠诚义士吗?所有的人……他们都希望你活下去。" "佩德罗也不会放过我的,不是吗?"雪伦又一次仰起头质问他,"我不可能永远无名无份地待在纳尼亚。如果你不愿在众目睽睽下借我出兵,那么至少暗地里派人帮助我——" "这样即使我失败了,也好死得毫无遗憾。" 至尊王的心情难以抑制地烦躁起来。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好吧也许你看不出来,但公正王、我、甚至是温柔女王……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纳尼亚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你住下去。等你的悲伤平息,再去好好看一看时局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只能言尽于此了。" 彼得转身意欲走下城墙,脚下又被雪伦叫住。 "等等,"她神色诡异,眼中冒着难以描述的光。"如果我能够成为纳尼亚皇室的成员之一……你是否就愿意、也不得不帮助我了?" 彼得万万没想到雪伦的心计有如此之深。她在觊觎埃德蒙,他尚未成年的十七岁弟弟。 "你大可一试。"他嘴上这样说着,背对女孩的脸上却凝聚起深重的阴霾。 · 从西北边境做完任务的公正王回来了。 他从容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整理着略显凌乱的马鞍。 "皮特(Pete)?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以为你巴不得你讨厌的弟弟死在外面——你怎么会想到来迎接我?" 深蓝色华衣的至尊王抱着手臂走下宫殿台阶。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他拍拍埃德蒙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 公正王无奈将缰绳交给一旁等候的仆人,叮嘱他一定好好为菲利普接风洗尘,随后摇摇头跟上前面金发青年的脚步。 "什么,雪伦?"埃德蒙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哥哥,"她能对我做什么,我们经常连着三天都碰不到面!" 彼得面色有些犹豫,最终并没有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你只需要小心点,别和她走得太近。"他漂亮的湛蓝色眼睛里划过极为隐秘的忧郁。 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埃德蒙则一脸满不在乎。"喂,不是吧彼得……"他深棕色的眼珠灵动一转,显得眉飞色舞,"你真的对她……" 他举起手指想要指点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匆匆起身。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和你争抢的——" 被误会的至尊王神情复杂地凝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悲伤。 · 特里宾西亚,国王寝宫。 "你说,雪伦正住在纳尼亚的皇宫里,并计划着复仇?"佩德罗在躺椅上半阖着眼睛,幽幽地说。 "千真万确,陛下。" "我当初说过一定要趁乱除掉她……现在是你给我留下了麻烦。"男人的神色如往常般慵懒,语气却令他的近臣寒气森森。 "我们不可能没有理由地前往纳尼亚,那将会被彼得大帝视作入侵;并且,我们的兵力绝对不是纳尼亚的对手。"大臣谨慎地试探道。 "那么,"佩德罗昏昏欲睡的双目突然圆睁,其中锐利如刃的凶狠使对他熟悉无比的心腹都颤了两颤,"创造一个理由……或隐藏你的身份。" "——在冬天的第一枚雪花落地前,我要见到雪伦的尸体,躺在凯尔帕拉维尔皇宫的大殿上。"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小小的注释:着火的凤凰又隐喻神话传说,又双关埃德蒙的恼火。其实还有很多小细节藏在对话里,仔细读很有意思的~ 第三卷:潮涌 第14章 自从在情报局正式工作后,伊蒂丝便很少在城堡前院里出现。情报局的基地和训练场都在凯尔帕拉维尔的东南角,可以自城墙后的小门出入,和住在前殿的皇族外宾不打招呼。 所以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露西了。她是她所见过的最有活力、最乐观的女孩,似乎永远不会疲倦,也永远冒不完有趣的新点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显得稍纵即逝。 十一月底的秋天,已经有了几分冬天的寒意,伊蒂丝就是在这个时候,决定偷偷溜去凯尔帕拉维尔前殿找她。 近来诡异的气候变幻莫测,她刚刚拉起斗篷行至中庭花园,零星的秋雨便急匆匆地从天而降。 她没有带伞,但也不愿再折回情报局去拿,只好一路小跑着进入室内宫殿,计划着穿过侧廊前往英勇女王的寝宫。 "没关系,我们可以共用一把伞……"她听见城堡前殿的花园里隐约传来一位陌生女人的声音。 循声稍微走近些,伊蒂丝看见同她在雨中漫步的人正是身着皇室华服的公正王。 "不必了,公主您照顾好自己,我可以淋雨。"公正王小声推脱道。 "就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可以进殿去——哪有让国王淋雨的道理!"说话的女人雪肤花貌,长发漆黑,身姿轻盈,看言行举止亦是皇族出身。 伊蒂丝就这样掩着斗篷在远处廊下看着,两人最终共撑一伞,向着平时负责举办茶话会的南殿去了。 他们看起来真般配……伊蒂丝不知怎地就冒出这样的想法。 我确实没有那个公主优雅好看……她在心里默默说,不过我可以陪埃德蒙练剑术和骑马,还有出任务。 不对,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拍拍自己魔怔的脑袋,想把刚才那些奇怪而可笑的想法从脑海里彻底清除出去。 我是来给纳尼亚卖命的。要是想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当海盗逍遥快活,就得在纳尼亚努力打工,还清罪恶;她告诉自己。什么国王,什么公主,都是对自己呼来喝去的麻烦鬼——包括那个该死的公正王,他也没什么两样。 泼我凉水骂我傻帽的人根本配不上刚刚那个绝世美人……想到这里,她气鼓鼓地拉起兜帽继续去找露西。 · "真的吗,雪伦公主对埃德蒙青睐有加?"露西的寝宫中,两个女孩聊起她们最为关心的八卦。 "看起来是这样的……"露西神秘地说,"她已经连续邀请埃德蒙共进晚餐一个星期了,虽然我那不解风情的倒霉哥哥总共推脱过四五次。" "我倒觉得彼得的年龄似乎与她更为相配。"伊蒂丝分析道。 "大家都这么认为,"露西说,"不过雪伦有她自己的想法——也许她就是喜欢脸臭脾气拽的叛逆弟弟。" "那她的口味还真独特啊……"伊蒂丝忍着笑意吐槽。 "其实埃德蒙在外人面前没有那么糟糕!"想了一会儿,她实话实说道,"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挺正经挺靠谱的。" "不过接下来情况就急转直下了——"露西适时地接上她的话头。 "没错。"伊蒂丝恨不得把近期被压榨的苦水全都倒出来,"他随意安排我们的值班表,还动不动就拿工资威胁我们,逼我们去训练!" "这就是他的本性,"露西颇有共鸣地点着头,"欺负弱小,妄自尊大,口无遮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简直把女孩的亲密卧谈开成了公正王批/斗大会。伊蒂丝的倾诉欲得到了满足,又开始在意起有关雪伦的事情来。 "虽然这个问题以我的身份可能不应该问……雪伦公主人到底怎么样,你愿意有这样一个未来皇嫂吗?" "噢……还是别吧。"英勇女王微微摇了摇头,"她看起来没什么大缺点,知礼仪有谈吐,就是政治嗅觉稍微差了点。不过我总觉得,她对每个人都很有距离感,即使对她很喜欢的埃德蒙也不例外。" 伊蒂丝觉得这一点可以理解:"也许她性格本来就是这样。再加上不久前那么大的变动,对人抱有防备之心很正常。" "也许吧……"露西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但我还是觉得她戴着副面具。如果她像你说的,真的很没有安全感,就更不应该那么喜欢埃德蒙了。彼得比他稳重太多,待人接物也更温柔,看起来更像位慷慨大度的正人君子。" "你是说公正王卑鄙小人咯?"伊蒂丝看着少女坏笑。 "哈哈哈哈这评价可是你说的!" …… · 圣诞节快要来了。它是纳尼亚王国每年最为盛大的庆典之一,也是温柔女王苏珊每年最为头疼和忙碌的时候。 所有有关城堡庆典的事务,从邀请外宾的请柬、晚宴菜式的确定,到舞会曲目和乐队的筹备、大厅装饰品的式样,林林总总或大或小的东西都需要女王亲自一一敲定,以保证一切滴水不漏地完美地进行。 城堡总管图姆纳斯先生推门而入,带给女王一份写满备选菜品方案的足足有一米长的清单:"这里总共是五套方案,您需要从中选出两套,其中一个作为晚宴首选,另一个是应急备用……" 羊怪认真而仓促地说着,显然他也有很多麻烦事要忙。 "谢谢您,图姆纳斯先生,我会尽快选好的。"苏珊接过折成厚厚一叠的清单,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当她展开另一卷女王出席宴会所需的服装及配饰图纸时,埃德蒙火急火燎地从门外跑进来。 "救救我吧,苏珊!"他流露出夸张而悲痛的表情,"那个'雪人公主'今天下午又要来找我了,说要我带她去西部灯柱野林逛一逛——那里有什么好逛的?全是松树和泥巴!" "我手里还有一堆待批的文件,还有大把军队和法庭上的事要处理……这个女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雪人公主'?"苏珊被这个贴切无比的外号逗乐了,"小声一点,房门都还没闭好。"她提醒道。 埃德蒙眼疾手快地带上门,继续鬼哭狼嚎:"露西也不愿意帮我——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雪人',加上最近也在忙庆典的事。我只有你了,mum!" "很明显她是冲你来的,"温柔女王偏着头看他,"我能做什么,还能把这堆宴会的准备工作交给她不成?" "拖住她,邀请她喝个下午茶做个园艺什么的……总之让我喘两口气。"公正王拉了拉身上高领衬衣硬挺的领口,活动着逼仄已久的脖子。 "但是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苏珊托腮道,"——她喜欢你,全城堡的人都看得出来。" "可我不喜欢她呀!"公正王高声说着,"就算送我十个特里宾西亚岛做嫁妆,我也不可能娶个冰雕放家里!" "你终于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了,埃德。"苏珊撩了撩脸侧浓密如海的亮棕色卷发,"我从三年前起就在被各种贪图联姻利益的国王王子追求。你必须学会拒绝,未来这样的事情还会更多。" "我只是个十七岁男孩,"埃德蒙沮丧地说,"有法定结婚年龄的伦敦真好。" 苏珊指点他道:"也许你应该向彼得取取经。他也经常被公主小姐们缠着,但总能完美脱身。至于今天下午的事……我就暂且帮你挡一次,不过下不为例。" "哦,我的甜心,你真好!" 青年的心情终于轻快起来,朝姐姐抛了个飞吻,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走了。 · 城堡北侧小门。 "站住。"卫兵拿剑拦住一名背着布袋黑衣兜帽人的脚步。 "我是来给特里宾西亚公主送东西的,这是莱戈多王朝的旧标。"黑衣人掀开衣袍,露出胸前带有蓝色三戟叉图样的勋章。 守门的两名羊怪面面相觑了片刻,收起长剑:"准行。" 至尊王彼得正在带领来自伽尔玛的使臣参观凯尔帕拉维尔宫殿。 "这里是我们的主会客厅兼舞厅,可容纳上千人同时活动。" "那条走廊通往内殿方向,设有国王女王,以及外来贵宾的房间……" 谈话间,他隐约看见一个黑衣人匆匆闪进雪伦公主寝宫所在的方向,疑窦暗生。 "失陪一下……"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勉强向使臣微笑了一下,匆匆跟上方才来人的脚步。 "不——!"前方十米左右的公主寝宫内传来刺耳的尖叫。 "卫兵!"至尊王一边拔出腰间佩剑向里冲去,一边大吼道。 他一脚踹开反锁的房门,只见一缕寒光直直朝退至阳台手无寸铁的雪伦刺去—— 利刃穿过肉/体的闷声响起,几滴红血扑簌掉落在灰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彼得!"雪伦双臂发抖地扶着阳台栏杆,惊愕地看着肋下中剑出血的至尊王和刺客缠斗在一起。 金属碰撞相击的声音与她砰砰的心跳重合起来,使她愈发紧张无措,几乎要瘫软在地。 "卫兵!"至尊王再一次大吼道,手中长刃带起瑟瑟冷风,左右上下地格挡砍杀。娴熟的技法使他在受伤情况下渐渐取得上风,于此同时,门外护卫队的脚步也逐渐逼近。 "跪下!"彼得成功将刺客缴械,长剑指向黑衣人急促喘息的喉咙。危情暂定后受伤剧烈的痛感使他倒吸一口凉气。 数十名护卫兵闯进寝宫将刺客团团围住,领咎道:"陛下,我们来晚了。" 彼得丢下手中染血的剑,疲惫道:"逮捕他,严审。"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名被俘刺客突然双目大睁口溢鲜血。 他脸上带着残余的冷笑,身体轰然倒塌。 第15章 今年纳尼亚的圣诞节,歌舞、美酒与狂欢下包裹着汹涌的暗流。 雪伦遇刺之后,至尊王对血流不止的伤口仿若未闻,下令立即召集所有寝宫值班的侍者及守卫。公主的贴身侍女说,今日白天是陛下主动提出让她休假,想要自己清净一会儿;北门的两名羊怪守卫则确实放行过一名身佩莱戈多王朝勋章的男人。但从那名自杀的刺客身上并没有搜到勋章——他大概率在动手前已经将它丢到无处可寻的地方。 彼得基本可以确信来人是伪装前朝忠臣的佩德罗手下的势力,但那些城堡里单纯质朴的纳尼亚卫兵根本不曾经历过政治斗争和王朝更迭,轻信他人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稳妥起见,至尊王最终决定大规模替换城堡里的工作人员,同时嘱咐公正王加强他们对警惕意识和反侦察意识的训练。 "你该好好歇歇了,当自己是不会流血的稻草人吗?"至尊王寝宫内,埃德蒙熟练地为他更换着绷带,同时流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对哥哥的关心。 "如果雪伦死在凯尔帕拉维尔,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彼得蹙着眉说。 "我不确认你这句话的重点是哪里……"公正王突然将纱布勒紧,毫无防备的彼得眉头一下子绞得更紧了。 公正王非常聪明,也非常有政治头脑。如果彼得这句话的重音放在"雪伦"上,只能证明他是真的动心了,在为爱受伤为爱自责;但如果重音在"凯尔帕拉维尔",那么他大概率是在担心特里宾西亚至此有了借口挑起与纳尼亚的争端——虽然刺客就是他们派的,但只要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这一点(一两个守卫的证词可以被他污蔑为编造),消除隐患和扰乱局势就可谓一举两得,佩德罗何乐而不为。 "你觉得呢?"至尊王一脸嫌弃地反问他。 "好吧我承认你是为了纳尼亚考虑。"公正王悻悻地自问自答。 彼得套上他银灰色的丝绸上衣,手指粗略地理了理他乱飞的短发:"雪伦身上的麻烦可真多,她简直是在逼我们把特里宾西亚吞并了。" "我以为至尊王不喜欢开这种不珍爱和平的玩笑。" 至尊王站起身,仪态恢复以往的挺拔,在不知情人眼中仿若毫发无伤:"我要去工作了。——如果佩德罗一再相逼,我可说不准哪天让玩笑成真。" · 纳尼亚的第七个圣诞节宴会在平安夜的傍晚正式开始。至尊王彼得代表纳尼亚的统治者和城堡的主人,娴熟而庄重地向所有来宾致辞。 高台上灯光灿烂,男人身后墙壁的琉璃雕花璀璨繁复,身上华美的皇室礼服泛起丝绒暖光。但这一切的一切,都难以与至尊王本人散发的强大光芒相匹敌——他的气场已融入骨髓与内心,言谈举止皆展帝王风华。 能让仁爱与强悍和谐并存,便是一位君主最宝贵的智慧。他是纳尼亚身份最高的王者,也绝对无愧于这个称号。 三天前方才经历刺杀,惊魂未定的雪伦看着宴会厅高台上那位为自己舍命挡下一刀、却仿若云淡风轻不痛不痒的男人,心头猛然被触动了一下。 他无言扛下所有伤痛和危险,只为留给人民欢乐与安全。 这一刻,她突然看不懂这位仅年长她两岁的青年。他的高尚太过耀眼,照亮了、也刺痛了她彷徨晦暗的心。 高台左侧的温柔女王苏珊瞥见台下雪伦公主望向彼得的目光,瞬间读出了这位同龄女孩儿对她兄长突然生发的秘而不宣的爱慕之情。 果然每位公主都逃不过拯救她骑士的吸引吗……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命中注定又身在何方。苏珊一时思绪万千,既替雪伦注定无法得到回应的爱意惋惜,又为接下来愈发复杂的局势感到忧虑。 · 城堡另一端的阁楼,原本用来讨论军情的会议室里,情报局的各位执行员们也在举行小型圣诞聚会。没有公正王兼局长镇场,士兵们终于能放飞自我,肆意吐槽,开怀痛饮一次。 "诶,你们听说没,'凤凰'被特里宾西亚的公主看上了……"撒克努尔举着一杯淡黄色的香槟,在说笑的人群中穿来穿去。 密码破译员花精盖比瑞拉笑他:"这时候用代号,你可真是个鬼精灵。"她就是那位和伊蒂丝、撒克努尔同届通过考核的,笔试答题飞快的高智商学霸。 "小朋友嫉妒了?"杉树精莫娜也端着一碟鲜花瓣(植物系精灵的最爱)和蛋糕过来调侃他。 "我不是小朋友!"少年不满地说,"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只不过狼人寿命比较长,成长得也比较慢。"他顺手从莫娜的盘子里捞了块巧克力布朗尼,"不过要是说嫉妒吧……还真是有点。" 盖比瑞拉和莫娜相视而笑,嗓音溪水般动听。 "我以为你对'罗盘'有意思。"莫娜瞥一眼远处和士兵们下棋谈笑的伊蒂丝,回过头对他神秘地说。 撒克努尔抿抿唇,不置可否。 "看来我猜对了……"莫娜得意道,"姐姐我在森林里呆了两百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别告诉她,"少年局促地挠挠头,"我想再确认一下她是怎么想的。" "当然。"两个女孩保证道。 盖比瑞拉两个多月一直在局内工作,不常出外勤任务,所以对伊蒂丝还不太熟悉。等撒克努尔给伊蒂丝送酒去了,才转而问莫娜:"'罗盘'不是夏娃的女儿吗,可以和狼人在一起?" 莫娜抿一口雪梨酒,悠悠道:"纳尼亚总是有很多跨越种族的爱情故事;虽然狼人大概能活一百多岁,和人类寿命差得也不算太多。再说,他俩还很小,以后指不定怎么样呢。" 盖比瑞拉赞同地点点头。"我觉得'罗盘'性格像个小男孩,说不定根本没想过这些。" "咱们看戏就好咯。"莫娜意味深长地一笑。 · 公正王煞费两年苦心经营的情报局在最近派上许多用场——执行员们简直和消防队一样,哪里"着火"就赶往哪里。 彼得对城堡的安保情况依旧不放心,因此向埃德蒙借来情报局三分之一的精英士兵,派遣他们分布在城堡的各种必经之路,以百分百的警戒面对每一个试图进入城堡的人。 伊蒂丝很不幸地被选中了。她本来计划着周末骑马去结冰的海狸大坝那边玩,现在却只能和同局的执行员搭档无聊地站在凯尔帕拉维尔南门门口,吹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冬日冷风。 她这次的同伴是一位年龄大概有她几十倍的山神,不过他看样貌还正值壮年。山神名叫克利欧,代号是"历史"。 "还有三个小时……时间过得好慢。"女孩努力眨了眨眼睛消除扑面而来的困意。 "耐心一点,丫头。"克利欧纹丝不动地举着他的长矛,站成一尊古希腊雕塑。"如果你也曾经生活过好几百年,就不会认为三个小时有多么漫长了。" 伊蒂丝无奈地挺直身子,暗自吐槽:我倒也想活几百年啊……把你们的寿命分我个零头我都感激不尽。 话说回来,也许是克利欧活得太久了,道行很深,伊蒂丝总是搞不清他的行动踪迹——男人经常一会儿从城门东侧冒出来,一会儿又出现在她西侧,仿佛有隐身术或者遁形术般。 人和人,不,人和神的差距真是太大了……女孩感慨地想。 城堡外的天空蓝中带灰,积满层云,看起来即将下雪。而这1007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预示着很多大家不想看到的事情。 "铛——铛——"城堡内的警铃突然大作,响彻云霄。 伫立在南门的伊蒂丝看向克利欧,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怎么可能……什么人能越过情报局的层层守卫?" 山神的脸上神色不明,轻轻揉了揉伊蒂丝的棕发:"走,我们去城堡里看看。" · "这次又发生什么了?"至尊王焦急地在议事厅踱步。 "陛下,公主她……"雪伦的侍女啜泣着闯入厅内,面色蜡黄跪伏在地,"她突然昏迷不醒,我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彼得心下一沉。他已经将城堡内的人员大幅洗牌,却仍然没有防住佩德罗的人。如此看来,只剩下一种可能——凯尔帕拉维尔最深层的内部出了奸细。 "传唤御医为公主诊治。"他沉重地说,"然后彻查城堡,搜索每一个房间,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恕老臣无能,我未能查出公主沉睡的原因。"公主寝宫内,白发苍苍的宫廷医师,红矮人洛勒夫抚摸着自己的胡子连连叹息,"她并没有任何外伤,体内也没有查出毒素。" "这不可能……"英勇女王露西站在哥哥身边不安地绞着手中蓝色的绣花手帕,"连我的药水也没有作用,实在太可怕了……" 至尊王搂着自己无措的妹妹,略略失神地安慰着:"没关系的,露。不是你药水的问题。" 露西的神奇药水并非完全没用,它恰恰证实了御医的诊断没有谬误——肉/体上的伤病都可以被药水医治,但如果被医治者精神为魔法或邪术围困,它就会无能为力。 纳尼亚此次面对的对手强大得超乎想象。至尊王神色愈发阴郁,双唇紧闭,握紧拳头。 "陛下,"洛勒夫迟疑地说,"我能感觉到雪伦公主的气息在逐渐变弱。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但她并不只是会永远陷入沉睡而已。如果不能在两个星期内找到医治办法,我恐怕……公主将会性命难保。" "谢谢您,洛勒夫医生。"彼得勉强维持着礼节,"接下来还要麻烦您照顾好她,尽量延缓她停止呼吸的时间。" 年迈的医师颤巍巍地向国王和女王行礼:"老臣必将竭尽全力。" · 处理完一整晚的突发状况之后,时间已然进入后半夜。至尊王独自坐在书房内,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为什么出事的时候总是在冬天?彼得无助地想。那些或远或近的小冰晶在北风中旋转跳跃,像童话里无忧无虑的精灵,永远不会知道纳尼亚此时此刻在面对着什么。 两星期内救不活雪伦还不是最致命的。那个隐藏在城堡黑暗角落的内奸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强大的法术?如果不把他找出来,纳尼亚从此以后就永远没有秘密可言。 他越想越后怕,根本无法入眠,连趴在书桌上眯一会儿都不能。 同样得知此事的苏珊、埃德蒙和露西,他的弟弟妹妹们是不是也在为此烦忧,辗转反侧…… 至尊王就这样在窗边清醒地坐了一夜,看了一整晚纷飞的白雪。 第16章 第二日清晨,至尊王疲惫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大吃一惊——眼前是一排排全副武装的特里宾西亚战士,他们神色凝重,严整地站在他房间门口,不知已等候了多久。 "陛下,"战士们突然齐刷刷单膝跪地,按下长剑向他行礼,"特里宾西亚所有正义之士请求陛下允许我们出兵伐岛。" 他们的声音雄浑有力,浓重的悲壮之意蕴含其中。 "只有俘获佩德罗并严刑逼供,才有可能救活公主。"为首的青年迫切道,大概是雪伦手下最得力的将领。 "拜托了。"其余人齐声道。 彼得的心头顿时汹涌澎湃。这些士兵怎会不知,寡不敌众地登岛无异于主动受死,但他们对雪伦和旧王朝的忠诚却使他们决意从容赴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至尊王容色威严,俯身扶起为首的将军:"特里宾西亚的勇士们不必行此大礼。你们当然可以去。" 他停顿了很久,像是在花时间坚定决心。最终,他郑重地拔出自己的佩剑,直指长空:"并且——我和纳尼亚的士兵将与你们同行,任君差遣。" 士兵们听闻至尊王终于愿意提供帮助,喜出望外地起身,热泪纷纷涌上眼眶:"谢陛下!" · 纳尼亚纪元1008年的冬天,至尊王亲率纳尼亚的正义之师和特里宾西亚的忠诚之士,前往讨伐特里宾西亚的佩德罗政权。 他嘱咐苏珊照顾好雪伦,埃德蒙暂时监国,与八百名英勇战士共同登上前往海岛的航船。 甫一登岛,彼得再次大吃一惊:海岸线上站着上百名迎接他们到来的旧朝忠兵。他们已经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显然已经过长时间的追杀与逃亡,但他们仍然顽强地夹缝生存着,坚信有一天能等到雪伦公主的军队归来。 "感谢陛下!感谢纳尼亚!" "为了国王和公主!为了特里宾西亚!" 伴随着人群雄壮的呼喊,千余名战士怀揣视死如归的坚定信念,攻向佩德罗的王宫。 · "我真是没有想到,至尊王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我特里宾西亚兵戎相见。"被正义军团团围住的皇宫大殿内,佩德罗独自一人坐在他冷清的王座上,唇角勾起讶异的冷笑。 "你对纳尼亚做了什么,应该心中有数。"至尊王笔直地站在他面前,身后是他所带领的黑压压一片攻城的战士,语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愠怒。 "我不希望更多的流血事件发生,不过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彼得抬起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眼中施以压迫,"我和效忠雪伦的军队已经把宫殿层层包围。若你主动退位并坦白阴谋,我们可以避免士兵间无谓的争斗。" 佩德罗却依旧保持着冷笑:"您未免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至尊王陛下。" "我退位让贤?除了我那可怜的昏迷不醒的外甥女雪伦,特里宾西亚还有什么余下的皇室血脉?您想让我们这个小海岛怎么办,从此群龙无首,成为海盗土匪的温床和家园么?"他情绪越来越激昂,一拳砸在王座旁的雕花扶手上。 "还是……"他话锋一转,"至尊王陛下本就对我们区区小岛早有觊觎,想将它划入纳尼亚的版图?" "你竟敢这样说陛下!"彼得身旁的人头马将军愤怒地拔剑上前,被至尊王挥手制止。 彼得此时倒丝毫没有动气。在位七年有余的经验无时无刻不在告诫他,被激怒往往是导致溃败的第一步。 "您猜错了,我并无此意。"他冷静道,"雪伦公主才是与莱戈多国王血缘最亲近的王位合法继承人。她如今为何卧床垂危,我想阁下最为清楚。" "——救她,或死,您来选一选吧。" 佩德罗怒瞪着他,保持缄默。 看来他的态度很明确——即便自己难逃一死,也绝不让其他人坐上国王的位置。 彼得又轻轻挥了挥手,几名士兵押解着佩德罗的妻女进入大殿。 "我很少做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事,是你一再相逼——拿您女儿的性命换莱戈多国王女儿的,这是公平交易。" 佩德罗的女儿尚且年幼,身量还未及母亲的胸口,她小声抽噎着,眼角噙着点点泪花,让在场的将士们几乎不忍看她。 彼得的心口也剧烈揪痛着,他希望这招能成功使佩德罗让步。但如果对方依然顽固不化,他也并不会真正做出诛人/妻女的事情。 "你在城堡的眼线是谁,到底如何救雪伦?"他再一次逼问。 佩德罗幽幽叹了口气,只觉成王败寇若转瞬之间。"我知道仁爱之名传遍天下的至尊王从未杀害过孩童。若要您为我破例,我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 他停顿下来,用眼神示意彼得让周围人群退下。 至尊王照做,静静站立等待他的答复。 "纳尼亚泱泱大国,我特里宾西亚怎惹得起。我当时安插眼线,也不过是为使政变有备无患而已。"佩德罗音色怆然。"不过,我还是不得不说,你们纳尼亚的宫廷管理确实存在很大隐患。对雪伦下手的那个线人,找到他,就能逼迫他施救。不过……你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了。" 说完这些,男人轻笑一声,显得如释重负。 "他——到底——在哪儿?"至尊王快要失去全部耐心,右手按住腰际的佩剑。 对面的男人合上眼睛,低沉而缓慢地答:"……情报局。" · "来啊,血月。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了吗?"情报局训练室内,伊蒂丝等人正在进行格斗训练。 "我只是在对女士进行必要的谦让。"撒克努尔将长棍换至右手,露出自信的微笑,"既然你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 正当他准备发起攻势时,训练室的大门怦然敞开。 "立刻停止训练!"公正王一脸怒气地出现在门口。 "所有人,会议室集合。" 伊蒂丝随着众人排队放下训练用的武器,对撒克努尔小声嘀咕:"'凤凰'怎么了,我总觉得他脸色不太对……" 少年无奈耸肩:"Well,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 "虽然我很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扰乱军心,但我不得不说,"公正王坐在会议长桌的一端,面色肃杀如冰,"就在我最信任、也最引以为豪的组织里,纳尼亚国家情报局内,出现了一名为特里宾西亚篡位者做事的叛徒。" 此话一出,六十余名执行员满座皆惊。 "不可能……"身材过于高大立于后排的人马亚摩斯脱口而出。 "但我恐怕这是真的。"公正王沉声回答。 "我,埃德蒙·佩文西,没有做好严密的人员选拔工作和情报团队的忠诚教育。我愧对与纳尼亚,也愧对于那些一直忠于职守的执行员,愧对于我自己。" 伊蒂丝首次见到埃德蒙如此愤怒自责,心知此次多么事关重大,紧张地咬起薄唇。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恐怕各位都不会好过。任何人都无法完全排除嫌疑,我将依次对各位进行最严酷的审讯。身为精灵神明、懂得法术的执行员嫌疑最大,优先审起。" 此刻,青年身上散发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狠辣与魄力,既令人佩服,又使人感到淡淡的遗憾唏嘘。 "我知道这会伤害到很多执行员效忠纳尼亚的真心……"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哽住了。"但我别无他法,雪伦撑不住更长时间,特里宾西亚即将面临庙堂无主的危机。" 语毕,他凛然起身:"散会!" · "你还好吗,莫娜?"审讯室的门终于打开,树精姑娘疲惫地从房间里走出,听到女孩急切的询问。 "没事……反正不是我做的,没什么好怕的。"她拉起伊蒂丝的手。 "他问了你四个小时!"伊蒂丝有些愤慨,"亏你当初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偷文件!" 莫娜揉了揉她针扎般疼痛的太阳穴,虚弱地叹了口气:"这反而是导致怀疑的一点,不是么?我在精灵中算是颇有修为,又有可能直接接触到佩德罗……'凤凰'怀疑我情有可原。" "可以为我拿些水吗?"她虚弱地请求道。 伊蒂丝急忙回应:"哦,当然可以!你实在是太辛苦了。" 树精在三个小时内不补充水分,就会变得异常虚弱,痛苦不堪。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帮莫娜倒水,一边忍不住咒骂起埃德蒙——这一次,他做得真的太过了。再多的愤怒与焦急也不是如此残酷地对待手下士兵的理由。 她其实并没有指责国王的权利和立场。但在了解完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决定继续站在审讯室门口,等待公正王出来后和他谈谈。 半夜三点的时候,公正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看见蹲在门口打磕睡的伊蒂丝,烦躁地提起她头顶的马尾辫:"你在这儿干嘛,良心发现来坦白么?" "嗷呜——"伊蒂丝吃痛从睡梦中惊醒,"怎么可能是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埃德蒙挤了挤干涩的眼睛,嗓音沙哑地说:"我现在真的不敢相信任何人,我想你应该理解。" "我永远不可能背叛纳尼亚。"伊蒂丝认真地说,"——我要是在撒谎,就让阿斯兰诅咒我永远回不到以前的世界好了。" 公正王拨开自己额头上的乱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然后呢,你等我到三点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 "当然不是。"伊蒂丝迅速回答,随后声音又逐渐弱下去,"我是想过来建议你……能不能用更好的办法找出内奸……这样严刑逼供实在太残酷了。"她神色有些怯懦,生怕不小心点燃这桶已经到达爆炸边界的火/药。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公正王冷漠地质问道。 "没有……"伊蒂丝低声说,"但我希望能找到——" "那就不要阻止我。"埃德蒙迅速打断她,明显有些不悦,"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雪伦已经气若游丝,全特里宾西亚的人民都在指望她。" 公正王说到这里,抱起方才放在桌上的审讯记录转身就走。 伊蒂丝见状不妙,在他身后大吼道:"彼得就绝对不会这样做!你冷静一点吧,埃德蒙!" 公正王正在前进的脚步瞬间停下。女孩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点——从小到大笼罩在他头顶无法摆脱的,优秀兄长的阴影。被欺骗的痛苦和焦虑转化为愤怒,如汹涌潮水般再也裹藏不住:"你算什么——你只是个为我打工、籍籍无名的废物!"他全然不顾礼仪地大吼着,"我轮不到你来评价,你也不配比较我和彼得!" 他转过身来,再次折返到伊蒂丝面前:"你很了解彼得吗?——你又很了解我吗?你说的那堆1300年后的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你胡编乱造用来骗人的?——说不定你就是那个叛徒,伊蒂丝·奥纳西斯!" 公正王歇斯底里的怒吼如同刀子,将伊蒂丝扎得体无完肤。她不敢相信对方从来没有信任过她,也根本没将她当作平等的朋友。 她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17章 冬雪连绵,断断续续下了很多天。雪伦的寝宫内散发着与室外同样冰冷的温度——她的呼吸已微不可闻,体温也低于常人。 "陛下,公主还有至多三天。"御医洛勒夫悲痛地说,"我恐怕您要为将来早做打算。" 至尊王站在雪伦的床前,望着她棉被外消瘦如柴的脸颊,心中默道:对不起了,雪伦。我必须开始为特里宾西亚的人民考虑他们的未来。 远在他的故乡,1940年的伦敦,他在中学里修习过不少政治和历史,也了解一些比封建王朝君主专/制更为先进的政治体制。 佩德罗的党羽一定要充分打散,保证他们不能死灰复燃;其余的正义之士们,则可以自由组合成若干党派,在政坛上分庭抗礼,互相牵制。但是,还差一个在形式上主持大局,但并无实权的代言人——这个位置本来应留给皇室血脉,如今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彼得不愿进行任何形式的侵略和扩张,也不想在外界政坛上留下贪婪霸道的名声。可是他也实在无法相信特里宾西亚剩余的将军臣子们,文明发展进程所限,他们完全不懂制衡之道,只有狭隘的独/裁政治观。 他心底还是残存着一丝希望——埃德蒙也许能在仅剩的时间里找出那个情报局内的叛徒。可是三日已逝,执行员们个个都是反侦察有谋略的精英,想让他们吐出真言难如登天。 也许这就是特里宾西亚的命数。他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漫长的时间。 · 伊蒂丝已经向情报局递交了辞职信。她不愿再为一个从来不曾信任她的局长工作,即使这位局长是她发誓效忠国家的国王。 海狸大坝的冬景非常美,有苍茫无垠的白色冰面,和郁郁葱葱的冷杉雪松。她没有了情报局为她配的专属马匹,完全是一个人徒步走来这边的。 女孩肩上背着并不大的行李包袱,在雪原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那封辞职信是否递交得过于草率。如果不能继续留在城堡并为纳尼亚工作,她又怎能获得她想要的宽恕? 雪片落在她通红的鼻尖和毛茸茸的眉睫上,冰冰凉凉,使她的心神略微镇定下来。她决定先在城堡外住一段时间,等状态调整好了,再去找彼得,请求他将自己收编于纳尼亚的新兵队伍,一切重头开始。 "你在做什么,小姑娘?"和蔼的声音自灌木丛中响起。伊蒂丝在一片灰绿里定睛,发现距自己不远处站着一只体型偏大、花栗色皮毛的松鼠。 "我……只是在闲逛。"她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如是简略道。 "那,你还是挺耐寒的,"松鼠晃动着自己的大尾巴,"我以为夏娃的女儿没有毛皮,会很怕冷。" 伊蒂丝蹲下身看着可爱的小能言兽,露出久违的笑容:"其实我确实挺冷的!" "——你想来我家坐坐吗?"松鼠转身向前带路,"我猜测以你的身高可以勉强顶着天花板坐进去。" "哦,您真善良。"伊蒂丝本就无处可去,索性跟着他往密林更深处前进。 松鼠先生说的没错,他的小窝对身形高挑的伊蒂丝而言实在是太矮了。女孩勉强盘腿坐在只有人类椅子那么大的藤桌旁,头顶扎好的辫子几乎要被房顶挤扁。 她只好散开头发,微弓着背等待松鼠先生的热茶。 "你来自哪里?是邻国的游客吗?"松鼠把茶倒好跳上椅子。 "差不多吧……"伊蒂丝含糊其辞,"我出生在阿钦兰,是纳尼亚最好的友邦。" "哦,我猜测也是。"松鼠先生说,"你可以叫我埃尔文,你呢?" 伊蒂丝犹豫了一下:"艾蒂西亚(Edithia)。" 埃尔文见她并不喝茶,反而若有所思,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 女孩的意识从纳尼亚复杂的局势里抽离出来,急忙端起茶杯:"没什么,我刚来纳尼亚不太习惯,晚上没有睡好,所以看起来有些恍惚。" "哦,这很正常。"埃尔文起身去餐台上拿小饼干,嘴里嘟囔着,"要是老山神克利欧还住在这儿就好了……他法力高深,可以助人安眠。" 伊蒂丝怀疑自己听错了:"您刚刚说什么,埃尔文先生,——您认识克利欧?" "何止是认识,"松鼠先生把坚果饼干摆在她面前,"他们兄妹俩在我家对面的山坡上住了好几十年呢。从我出生起,他俩就在那了——简直是看着我长大的。" "不过半年前,他们兄妹突然不告而别地走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继续说。 伊蒂丝知道"历史"恰好是半年前进入的情报局,但她并没听山神讲过任何有关他妹妹的事,也从来不知道他会安眠术。一些尚未成型的猜测出现在她脑海里,让她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神。 "我想我该走了。谢谢您的款待,埃尔文先生。"她匆忙起身背起包袱,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磕到。 "这就走了吗?你的饼干还没吃——"松鼠在她身后不解地叫着。 "实在抱歉,我会再来感谢您的!"女孩钻出木屋,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朝凯尔帕拉维尔的方向跑去。 · "局长在这里吗?"伊蒂丝推开情报局办公室的大门。 正在值班的亚摩斯惊讶地看着面前满身白雪气喘吁吁的女孩:"你应该敲门。而且……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罗盘'?" "我有事情要和'凤凰'说,就现在。"伊蒂丝放下装行李的布包,"拜托了。" 亚摩斯为难地看着她:"'凤凰'已经连续进行了十五个小时的审讯工作,刚刚回去休息。并且,就算是局内执行员也不是随时都可以见他,更何况你现在只是普通人。" "那、他在国王的寝宫吗?"女孩劈头盖脸地问道。 "我恐怕这不在我们的可知范围内……" 亚摩斯还没说完,伊蒂丝已经匆匆向前殿跑去,留下讲话慢悠悠的人马疑惑地坐在桌前。 "女士,您不能进去。"伊蒂丝被公正王寝宫门口的侍女拦下。 "告诉他'罗盘'有重要的信息,求求你们!"女孩摇晃着树精的手腕。 侍女为难地进入房间,脚步悄然无声。过了大概半分钟,她走出来道:"您可以进去,但请一定不要大声喧哗,陛下病倒了。" 伊蒂丝听她如是说,愈发焦急,大步流星冲进房门。 黑发青年面无血色地侧卧在床上,双眸浅阖,额前搭着一块打湿的白色方巾。 "没想到你还在查这件事……"埃德蒙将身子勉强翻正,发出虚弱的闷哼。 "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测。"她回头瞥一眼木门是否闭好,走过来坐到公正王床边,犹豫了一下,忍着怒气为他掖了掖被子。 "克利欧……他会催眠术。"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也许很多神灵都可以这样做。"埃德蒙答道,"我们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你也许可以在审讯时试探一下他妹妹的事。我见过他曾经的邻居了,埃尔文先生说他们在半年前突然消失,连招呼都没有打,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公正王在被窝里沉默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有没有可能,他的妹妹就在那时被佩德罗控制了,他才不得不进入情报局为他们做事?" "——雪伦出事那天,克利欧正好和我一起在城堡做守卫,中途神出鬼没过几次,恰好有作案时间,我记得很清楚。" 公正王仔细听完她给出的所有线索,逐渐倾向于信服。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我想我有办法让他讲出真话。"埃德蒙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抓起床头柜上的衣服就要往头上套。 "你需要休息。"伊蒂丝摁住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你病得如此严重,才这么急着闯进来的……" "现在你知道了,还在气吗?"公正王靠在床头,嘴唇苍白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像只误入陷阱请求解救的黑眼睛小鹿。 伊蒂丝平时最受不了这种表情,一下子就心软了。 "我只能做到暂时不和一个病人生气。"她无奈地说,同时双手暴力地把埃德蒙往被子里塞。"你再多睡会儿,等烧退了再去审问,一切还来得及。" 事情的真相和伊蒂丝推测的差不多。埃德蒙对克利欧推心置腹、恩威并施,进行了长达五小时的拉锯战,无数次搬出自己的妹妹与他将心比心,终于撬开这位阅尽无数风浪的老山神的嘴巴。他承诺派出手下精尖的小队尽快前往特里宾西亚营救他被囚禁的妹妹,也承诺绝对不会让佩德罗的党羽得知消息泄露的事情;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先解开雪伦的沉睡咒。 他其实知道克利欧是迫不得已、良心未泯的——从他并未立刻杀死雪伦,只使她陷入沉睡这点就可以看出。但法律与原则在上,他不得不剥夺对方的纳尼亚军籍,责令他再不能踏入城堡半步。 "我出卖了自己最宝贵的忠诚。"克利欧从情报局离开前忏悔道,"我甚至不如那些十七八岁的孩子。" "活得越久,牵挂越多。"埃德蒙望着男人雪中孤寂离开的背影感慨道。 "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伊蒂丝在他身后不忿地补刀。 第18章 送别雪伦公主的晚宴规模并不豪华,却精致而温馨。暖色烛光下,每一道食物都显得美味诱人,温润动听的乐声流淌在会客餐厅的每个角落。 "我为这些天给纳尼亚带来的诸多麻烦表示深刻的歉意。"美貌绝伦的公主终于恢复了她往日健康的神采,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香槟,"几位陛下对我的恩情,雪伦终生不忘。" 至尊王随后起身,他的弟弟妹妹们也紧接着效仿并举起酒杯:"为了特里宾西亚。" 雪伦脸上卸去往日盔甲般的冰冷,露出真诚的笑容:"从此之后,特里宾西亚将成为纳尼亚王国最忠实的伙伴,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我的决心。" 英勇女王露西和面前诸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女士们碰杯,无奈地咽下自己杯中特制的,色泽与香槟极为相似的果汁——这出自至尊王对她近乎偏执的保护,禁止少女在未满十六岁之前饮酒。 "Cheers!"她用职业的微笑应对"大人们"那些华丽而累赘的宫廷话,再次干杯。 觥筹交错间,她忽然觉得雪伦比她刚到纳尼亚时看起来美多了——虽然她刚从长达十几日的沉睡中醒来两天,身形消瘦了不少。 她不再像个雪人了,更柔软,也更有温度。少女在心中总结道。 踏上归国航船前的最后五分钟,至尊王被大病初愈的公主邀请到港口北侧的海边。那里渔光点点,海风飒沓,安静却又不太寂寥。 "我欠你两条命。"身披雪白大氅的女孩自顾自沿身侧的海岸线走着,彼得则沉默地跟在她后面。 "也许慷慨的至尊王陛下根本不需要任何回报……"她声线微凉,始终没有回头,"但你送给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雪伦受之有愧。" 彼得步伐悠然,继续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帮助你的不是我,是整个纳尼亚。" "你和我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你站在世界尽端最高的山巅上——而我却踩在阴暗潮湿的泥土里。"雪伦终于回眸,朝他神情低落地一笑:"我为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些滑稽话道歉。" 至尊王追赶上对方等待自己的脚步,与她并肩同行。海风卷集着远方勃勃欲发的春日气息,荡涤着两人初获平静的灵魂。 "你有你的考虑,我并不曾因此困扰。"他使用着与平日并无二致的温和语气,显得得体而疏离。 雪伦行至海湾产生折线的尽头,望向水天相接的无垠蔚蓝,心情释然:"再见,彼得。" 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用敬语,选择对青年直呼其名,也大概率是最后一次。就让那些晦暗不明的情愫,在这个夜晚沉寂于无尽深海,随浩渺烟波消散于时间。 至尊王同她行至海港码头,目送这位特里宾西亚未来的女王登上舷梯。 "再见。"青年在她身后淡然道别。 · 宴会结束之后,埃德蒙总觉得自己还有些事情还没完成。他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但走回寝宫洗漱完毕换好睡衣之后,他终于一拍脑瓜想了起来—— 伊蒂丝,她这次又立了大功。自己几天前那样口不择言地对她放狠话,毫无逻辑傲慢无礼地吼出一通垃圾,现在只能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本已躺在床上的青年再次弹跳起来,套上他常穿的黑色便衣外套——他不能把这件事拖到明天。信任的裂痕持续越久,修复起来便越难。 公正王步履匆匆地来到执行员士兵宿舍,在楼下迟疑地站着。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伊蒂丝已经交过了辞职书,虽然他并未批准,但从道理上讲,她完全可以不住在这里。 并且,他平日里光忙着背诵法典条例、了解政局军情,根本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各自住在哪个寝室。 我要站在楼下大喊"伊蒂丝·奥纳西斯"吗? 他只是简单设想了一下那可能导致的百人围观的画面,就尴尬得直摇头——那会被别人误会成表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为什么像傻瓜一样站着,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埃德蒙转身一看,穿着夹克长靴、英姿飒爽的伊蒂丝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的灯柱下,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Nothing……"公正王尴尬地抬手,挠了挠头发。 "这个谎撒得有点低级。"女孩皱着眉头道,"就算你再怎么不信任我,也不至于这样敷衍吧。" "我当时并不是有意的——"埃德蒙急促地说,"我那时只是在气头上、脑袋根本没有转,哦天呐真是该死……"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曾经的伶牙俐齿都跑到哪里去了。 "'叛徒'现在要出城堡了,公正王陛下继续忙您自己的吧。"伊蒂丝重新绕了绕手腕上的缰绳,举步要走。 "我从来没把你当叛徒!"埃德蒙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就不能当我是个傻瓜,不和我一般见识吗?" 伊蒂丝的脚步被他吼停。听公正王自己骂自己的感觉还是挺有趣的,不妨多听一会儿,她无所谓地想。 "你搬去哪里住了,不能好好在情报局里呆着吗?"埃德蒙把声音稍微降低了些,害怕把附近的人员惊动。"你的辞职信我看过了,但我不会批的。"他语气强硬地说。 "您还是这么自大。"女孩白了他一眼,但神色有所软化,"我还是头一次见道歉人的态度比被道歉的还蛮横。" "我的祖宗,您简直比露西还难搞定。"公正王几乎要哭出来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办,把局长的位子让给你当吗?" 这会儿,伊蒂丝几乎要被他逗乐了,强忍着笑意道:"那我会因越级罪被逮捕。" "我今天就逮捕你了!"埃德蒙走过来抢过马儿的缰绳,"你今晚给我在这儿住下,明天就继续上班,听明白了没?" 伊蒂丝实在争不过他,只好半推半就地继续住回了士兵宿舍。 说实话,她还是挺惊讶公正王能主动向她道歉的——虽然他既没说对不起,也没说谢谢你,但态度还算挺不错。不过有些难以言说的伤害,确实不是短期之内可以弥补的,只有时间能够抚平。 · 光阴如梭,岁月潺潺,纳尼亚王国转眼迎接来1008年的春天。往昔的战争与动荡、争执与猜忌,都如同旧年冬日的冰雪,被此刻初升的暖阳净化消融。 一切都似乎步入从前的正轨。至尊王恢复并享受着规律的工作安排和议会流程;温柔女王自如地应付着外宾、访问着友邦;公正王突然发现运作法庭和军队是再轻松不过的事,甚至重新捡起了被他荒废许久的冒险小说;英勇女王终于年满十六周岁,开始系统地学习骑马和出猎,并时不时走访纳尼亚的居民。伊蒂丝也在与他们一同成长着。女孩身量终于长齐,停止在五英尺八英寸(约1.72m),一头浓密棕发也延伸至腰际。她已经完成过十几个或大或小的任务,不再像半年前那样大大咧咧轻信他人,被各色人等骗得团团转。 特里宾西亚的雪伦女王已经继位一月有余,政局渐稳。她接受了至尊王给她的建议,努力学习治国的同时,将很多要事重权分散给参加议会的不同党派,从而避免产生偏狭固执的决断。至于佩德罗,她一直将他囚禁于地牢,并未因仇恨诛杀自己的亲生舅舅。 平静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卡乐门进攻纳尼亚不得,又将掠夺的魔爪伸向阿钦兰。他们这次倒不是为了开疆拓土,纯粹是因为冬季粮库坐吃山空,想来争夺阿钦兰居民们的资源。 卡乐门与阿钦兰两国有广袤荒漠相隔,不便陆战,便率数十艘舰艇登上阿钦兰的东南海岸线。远在纳尼亚的伊蒂丝听闻此事,却是一点也坐不住了——她养父母所在的渔村正在战事吃紧的地方,那里硝烟四起水深火热,让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她知道于情于理,纳尼亚都会派出支援阿钦兰的军队;可惜她现在已经进入情报局,又被故邦人视作牺牲,怎么说都不宜随行。 第二天的情报局周会后,她留下等待还在屋内整理资料的公正王。 青年身上穿了件简单的中世纪复古白衬衣,腰间佩短剑,刚修剪过黑发显得精神抖擞,仿佛从来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伊蒂丝在一瞬间有些失神,感到一种奇怪的陌生感——自己的心好像还有一半留在曾经的墨西哥湾,曾经的流浪生活。 "有什么想说的?"埃德蒙在门口招呼她。 "我可能要请假。就现在。" 公正王大概猜到她正在担心的事,道:"纳尼亚的援军马上就要出发了,有最优秀的欧瑞斯将军带领。卡乐门人不会赢的,你大可放心。" "我恐怕这样还是太晚了……"伊蒂丝略显焦急,"渔村里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他们现在的每一天都在受难。我父母他们……" 埃德蒙很了解伊蒂丝的个性,她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固执地坚持到底,劝是很难劝住的。 "这个事假,原则上必须批准。但你要想清楚,你一个人能贡献的力量究竟有多少,存在多大暴露身份的可能性。" 伊蒂丝知道这是公正王最真挚的警告。但她还是卷了卷衣袖,递给他一个安定自信的眼神:"我马上就出发,会小心的。" 骑马前往阿钦兰,需要翻过重重山脉,一路野兽横行(他们可不是友好的能言兽),荒草丛生,加上伊蒂丝是独自一人毫无照应,可谓凶险至极。 女孩身下的马儿跑得非常快,在入夜之前就到达风暴顶(Stormness Head)山下,把纳尼亚的行军队伍远远甩在身后。传说风暴顶上盘踞着毒蛇虎狮,夜间唯有团结统一的远行队伍才能成功通过。 伊蒂丝勒马在山脚下踌躇着。她急迫地想要见到养父母,却也的确对夜间翻山毫无把握。距离黎明还有八个小时,而这八个小时,不知有多少阿钦兰的无辜生命葬送在战争屠刀之下。 "'罗盘'!"她恍惚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代号。 一定是自己昨晚睡太少糊涂了,她这么想着,没有回头。 "终于赶上你了!"这回,撒克努尔清晰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得很远。 伊蒂丝闻声调转马头,又惊又喜:"'血月'!你怎么也在这里?" 少年得意地扬起下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咯。"他骑着情报局配备的战马,身披深蓝色斗篷,红色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你的眼睛在发光……"伊蒂丝惊讶地说。 "你才发现吗,我们都共事快半年了。"撒克努尔有些沮丧,"狼人在夜间都是这样的。" "啊,我很抱歉。"女孩尴尬地揪了揪自己马尾辫的发梢,"你是来帮助我翻过'风暴顶'的?" "不止如此。我向'凤凰'透支了自己的年度假期,可以一路和你去阿钦兰帮助战争难民。" 伊蒂丝感到有些受之有愧:"那可是你为数不多的假期……没必要浪费在我这里。" 撒克努尔抱起手臂,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那就请罗盘女士表演一下史无前例的'孤胆夜闯风暴顶'吧。" 伊蒂丝在马背上探出身狠狠推了他一把:"到此为止,可别取笑我了!" 第19章 有突然出现的战友作伴,翻山的过程比伊蒂丝想象得顺利许多。纵然森林深处一片漆黑,鸟鸣猿啸不绝于耳,那些阴森可怖的传说生物也终究是蜷缩在黑暗角落而已。 "这声音是什么动物?"伊蒂丝对海域比较熟悉,对森林则不尽然,那些奇奇怪怪的啸叫声总使她心神不宁。 "我猜是野猪之类。"撒克努尔答道,"不过我确信他们不敢靠近。" 伊蒂丝不解:"为什么?" "他们可以感觉到我的气息。"少年低声道,"即使我维持人类的形态,他们也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害怕。" "狼人的力量有这么强大吗?"伊蒂丝又一次刷新了对这个种族的认知。 "你应该记得我们在情报局考核时的那场比试吧。"少年音色淡淡,"那时我和你格斗的时候,其实只用了三分之一的力道。这还只是人类形态下我们的平均水平——化形为狼之后,战斗力还能在人形的基础上翻五倍。" 伊蒂丝直接在马背上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吓到你了么,"撒克努尔见她沉默,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你在责怪我没有使出全力与你战斗?" 女孩连忙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做一个执行员好像太屈才了。" "你们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变成狼吗?"她好奇道。 "并不,"男孩答,"除了月圆之夜必须现出原形之外,我们可以随时切换形态。老实说,保持人形才是最耗精力的,不过这可以锻炼修为。" "简直太神奇了……"伊蒂丝啧啧赞叹,"真希望我也能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撒克努尔听她这样说,心里莫名有些雀跃:"——你想变成狼人吗,如果可以?" "也许吧……"女孩犹豫着说,"不过老天既然把我生成这样,应该也有他的理由。" 有那么一瞬间,撒克努尔想说,他也好希望伊蒂丝是他的同类。她是他所见过的身手最矫健、也最有独立精神的女孩。这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总会把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近,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在第二日的朝阳升起之前,两人成功翻越两座山脉,正式进入阿钦兰的国界线。他们在一个战火尚未被波及的小镇稍稍休息了两小时,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东南海岸。 伊蒂丝曾经生活的渔村叫科尼尔,背靠一座青翠欲滴的小山丘,东临广阔的海面。无数渔船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如今的战火却已经使一切面目全非。 当两人赶到海格尔夫妇,即伊蒂丝养父母所在的小屋时,室内景象已然一片狼藉。翻倒的餐具器皿锅碗瓢盆,破碎的画框和陶瓷制品,火烤过后发黑皲裂的木质家具……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两人卡乐门侵略者的野蛮。 屋内没有尸体和血迹,海格尔夫妇不知去向——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个好消息。伊蒂丝猜测他们躲藏在西边的山丘之中,两人栓好战马,开始徒步登山。 他们在山中沿溪水而上,既能防止迷路,又能更大程度找到逃难的人们。 终于,在正午日光正烈之时,伊蒂丝看到溪边汲水的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清瘦而略显疲惫的女人。 "Mum!"她激动地大吼着,踩着泥泞的土地奔向阔别已久的母亲。 撒克努尔在她身后跟着,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伊蒂丝废了很多口舌,才勉强讲清楚她支援纳尼亚,刺杀尤图司,又佯装牺牲的故事。海格尔太太的心情逐渐从惊魂未定以为自己见到了鬼魂转变为喜极而泣。她告诉伊蒂丝,自己和丈夫很明智地提前转移了食物和贵重物品,已经连着两天和同村的几个幸存者在山洞里生存。 "你是我们的骄傲。"脸上微显皱纹的女人欣慰地笑着,再一次拥抱失而复得胜似亲生的女儿。 伊蒂丝差点哭得泪光闪闪,突然想起来身后还晾着一位正在看认亲大戏的狼人少年。她赶紧抹一把眼睛,将撒克努尔介绍给母亲,感谢他帮助自己翻越凶险的山脉。 "你的眼睛很特别。"海格尔太太看到少年的红眸惊异地说。 伊蒂丝知道没法解释有关纳尼亚特殊种族的事情,傻笑着打圆场:"他天生的,是挺奇葩。" 海格尔太太没多问,带着他们回到洞口,与海格尔先生及其他几个邻居团聚。撒克努尔身份敏感不便继续待在这一家子人身边,决定前往战争前线,留伊蒂丝照顾他们。 "你一个人可以吧?"下山前他不放心道。 "没关系,也就带五个人而已嘛。打不过就跑,跑不动就躲,"伊蒂丝熟练地回答,"——情报局独家执行方针。" 撒克努尔见她如此乐观,便放心离开:"战争结束后,我们在科尼尔渔村汇合。" "最多三天,我保证,"第二日清晨,伊蒂丝一边采浆果一边对身后的母亲说,"纳尼亚和阿钦兰联合军绝对能把那帮土匪赶出科尼尔。" "希望如此。"紧跟着她的海格尔太太提着藤编篮子答。 女人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支箭羽自密林中破空而来,把伊蒂丝手中的李子"啪"地钉在旁边的树上。 女孩举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大惊,迅速拉起母亲的手:"跑!" 南边山坡上冒出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卡乐门士兵:"他们在那儿!抓住他们!" 母女两人所在的山谷尽头是一条死路。更多的箭羽飞逝而来,伊蒂丝及时将母亲扑倒在巨石掩体之后,拔出腰间短刀准备伺机而动——她没有其他选择,尽管对面有十几个人,她几乎毫无胜算。 "交出你们的粮食和金币,"巨石后响起为首男人的声音,"我们也饿了一整天了。" 伊蒂丝依旧在石头后面缩着,丢出去盛满小半筐的刚刚采好的浆果:"这是我们所有的东西。" 几颗红果骨碌碌滚在草地上,而男人不屑一顾:"劳资要是能靠这个填饱肚子,还来追你们做什么?" 伊蒂丝在石后中气十足地反问:"您说对了。那我们要是真有粮食,还采这些做什么?" "那就交出所有首饰和金子!"对方几乎要失去耐心,"如果你是男人,早就被我们捅穿十几次了,小丫头片子。" 海格尔太太见状要取下手上的银镯子,被伊蒂丝按住手臂——她知道那是海格尔先生送她的定情信物,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我有这个。"她从兜里掏出去年海战结束后至尊王授予她的纯金勋章,抛向声音所在的方向,"这样够了吗?" "我说所有!"首领音色暴怒,周围十几名战士纷纷举起武器,令海格尔太太紧握伊蒂丝的双手不住打颤。 "你捡起来好好看看,那可是纯金的。"女孩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语调突然变得讶异而戏谑。 首领中计,弯腰去捡地上的勋章。正在此时,山坡上一道人影迅速落地,从背后将他一刀毙命。来人迅速收起匕首架起弩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发散状射出数枚短矢,周围四名士兵应声倒地。 "Thank you, Just(公正王简称)!"伊蒂丝看准士兵们受惊背对自己的时机,自掩体中跃出,迅速解决掉离自己最近的两人。 其余士兵纷纷拔剑,两波势力混战在一起。 "我以为您是带着军队来的!"伊蒂丝看见青年身后并无他人,一边举刀招架着面前的士兵,一边无奈地吐槽。 "我的兵都被欧瑞斯带走了,我能来你就该知足了!"埃德蒙趁对面喘息的空当把腰间多余的匕首丢给她,"接着!" 伊蒂丝双手各执一刃,打斗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三分钟之后,谷中便只余女孩和公正王笔直站立,其余人等非死即重伤。 "我们好像有点残忍……"女孩看着遍地狼藉,把用完的匕首丢给埃德蒙,右手捂住打斗中被划破的左臂伤口。 "他们杀掉的人绝对不止两位数。"公正王收好武器,从衬衣上撕下布条简单地为她包扎。 巨石后的海格尔太太终于敢从藏身之所走出来,看见面前又是一个陌生的小伙子,有些发懵:"他又是谁,伊蒂?" 伊蒂丝自己也没想到这两天总有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异乡来帮助自己。埃德蒙在朝她使眼色,她只好皱了皱眉囫囵地说:"呃……另一个朋友。" 两天后,科尼尔渔村。 情况有些超出她的预想了。伊蒂丝尴尬地坐在自己小家摆满食物的餐桌前,看着埃德蒙和撒克努尔两个人面面相觑。 战争结束得比她猜想的还要早,所以一大早,撒克努尔就从前线回来了。看两人的表情,公正王根本没想到'血月'透支年假是为了来阿钦兰帮伊蒂丝;而撒克努尔也根本没想过国王能屈尊降贵,一个人翻山越岭为他的士兵独战沙场。 "……都很感谢你们。"她困难地说,"我家的咸鱼干很好吃……要不要试试?" 三个人心不在焉地举起叉子,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没吃什么。 一切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爆发了。如果说撒克努尔对她的好感自己能勉强感觉到一点点的话,公正王那边她可就真想不通了。对方可是连她本人都不愿意放出来的理性存在,怎么会突然间放飞自我,来阿钦兰浪一回?并且,她一直觉得两人间的关系是哥们儿般的挚友,埃德蒙从头至尾都没把她当女士看过。 "我来这边,是为上次误会你的事做弥补。"公正王咳嗽两声解释道。 "嗯,我知道。"伊蒂丝把第一勺麦片粥放进嘴里,心理作用使她感觉它黏黏糊糊、味道清奇。她又舀了勺鱼干碎放进去,烦躁地在碗里搅拌着。 撒克努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解释起来好像更加欲盖弥彰,索性保持沉默。 "我和爸妈谈过了,他们会保守我身份的秘密。"伊蒂丝开口打破僵局,"我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动身回纳尼亚。" 两个男孩点点头:"好。" 又两日后,凯尔帕拉维尔。 结束了修罗场一般的三人行后,几人各有所思地返回属于自己的房间休息。 埃德蒙脱下外衫躺在床上,自诩心如明镜:他只是为了更好更实际地道歉,只不过无意间撞破了撒克努尔对伊蒂丝的心意,以后不妨碍他们就是;伊蒂丝一边冲凉水澡一边思考着:她觉得应该和撒克努尔讲讲清楚,但在对方没有正式说什么之前,自己似乎也没法表明态度,只能装作无事发生;撒克努尔在士兵宿舍的硬板床上坐着,脑海中几百念生灭:这个突然冒出的、国王兼上级的神一般的竞争对手,让自己几乎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 这就是长大的滋味吗?好像一点都不好。 第四卷:繁情 第20章 至尊王彼得坐在办公桌前,批阅着往常两倍高度的政事文件——这全都要归功于他的倒霉弟弟公正王,突然人间蒸发了四五天,把所有日常事务全留给了他为纳尼亚鞠躬尽瘁的哥哥。 是什么让埃德蒙如此发疯?听那天看见公正王出城的几个守夜士兵说,年轻的国王身披夜行斗篷,独自骑着他的能言马伙伴菲利普往南边阿钦兰战事的方向去了。 直到今天早晨,他在楼上看见伊蒂丝和青年牵着缰绳有说有笑步入庭院的情景,才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说公正王之前的一系列行为可以强行解释为发自友情,那么这次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身着行军装束的伊蒂丝看上去平平无奇,脸上甚至有久经风沙洗礼的痕迹。她只有在笑起来时才勉强称得上好看,谈吐和性格也并没有在半年前见面时给至尊王留下什么特殊印象。 最关键的是,她无法拥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名分,否则会引起他人对纳尼亚诚信度最大的质疑。伦恩国王本人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两国其他上上下下的人,不可能全都闭嘴装傻;天下之大,悠悠众口,埃德蒙不可能、也没办法和这样身份敏感的战士在一起。娶一个杀害卡乐门四王子的人当王后——那简直和直接向卡乐门宣战没什么两样。 倒并不是说纳尼亚有多惧怕卡乐门。但彼得知道,战争是逼不得已时才可以使用的手段。八年来纳尼亚已经经历过太多动荡,更多的战争,除了殃及无辜、打破来之不易的安宁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佯装玩笑的对弟弟的试探。本以为那时是自己多想了,但如今看来,好像一切都是明智的未雨绸缪。 · 四月即将是公正王埃德蒙正式成年的日子,城堡将为他举办一个中型舞会。虽然这位对舞蹈一窍不通、只想和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吃个小蛋糕就好的耿直青年一再推脱,钟爱舞会的苏珊还是非常热忱地为他筹备好了一切。 "这简直是胡闹!"晚餐时间,埃德蒙表情狰狞地瞪着自己的王姐,"你竟然还邀请了外宾?想让我被那些姑娘们生吞活剥吗?!" "礼节上我们必须这样做,"温柔女王不和弟弟一般见识,优雅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樱桃,"她们没有那么可怕,毕竟都是矜持的女士。" 彼得好不容易能和弟弟妹妹们共同进餐(通常他总是忙得分不开身独自解决晚餐),插话道:"见见各式各样的女孩们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从此以后你就可以自由恋爱了。" "露西!"公正王搬出自己的妹妹,"你来帮我骂醒这些大人。" 少女正在专心对待盛在精致银质小碗里的彩虹冰淇淋,并不想维护自己欠揍的哥哥:"这回我和他俩站队。礼仪嘛……就是这样。" 彼得想起之前自己所担忧的事,暗暗提点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样的女孩适合作未来王后的人选。" 埃德蒙孤军无援,士气低迷地嘟囔着:"你自己都二十二了还没找到,我能找到就见鬼了……" 至尊王听见他的嘀咕,沉声道:"我只是在提醒你。至于更长远的事,完全没必要着急。" 公正王站在自己办公室的会客厅里,僵硬地练习着舞步。明晚就是舞会,他现在才开始临时抱佛脚,险些连音乐的重音都踩不对。 他计划着只和苏珊及露西跳舞——苏珊是舞蹈高手,绝对可以替他不着痕迹地掩饰错误百出的步伐;而露西则对舞蹈比较随性,认为跳得尽兴就好没必要在意对错标准。至于其他公主小姐,他只能一个都不邀请,因为他很清楚一位国王在自己成年舞会上发出的邀请在常人眼中意味着什么。如果有女士过来邀请他的话,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糊弄一首乐曲;不过他觉得有这个勇气面对他一张臭脸的人应该不多。 英勇女王露西则想要邀请她许久未见的伙伴伊蒂丝。她知道这次舞会上有不少阿钦兰人,请她露面有些危险,但是这并不能阻拦少女实现她迫切的愿望——她总会有奇思妙想的新点子。 伊蒂丝的宿舍突然收到一个巨大的盒子,盒子上面还附有邀请她参加舞会的请柬。 "我不会跳舞啊……"她疑惑地自言自语。 打开盒子,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霹雳啪啦地掉出来,躺在盒底的是一条紫色的精致舞裙和一张叠好的信纸。 展开信纸,露西欢脱的笔迹映入眼帘:她计划着在舞会最后加入即兴化妆的环节,最后的三支舞即将变成抛弃身份礼仪的狂欢——大家戴上面具,谁也不认识谁,在舞池里尽情唱跳就够了。 方才掉出来的瓶罐是一些染发剂和染眉膏——只要伊蒂丝乔装打扮一番,再戴上舞会假面,没有人会知道她是谁,也不会在意她的舞步是否蹩脚了。 这个主意虽然疯狂,却对她有种奇妙的吸引力。 伊蒂丝决定把头发染成红褐色赴约,和准备染金发、穿橘色舞裙的露西对好暗号,计划着成为宫廷舞台上的"焦点之星"。 · 属于公正王的成年舞会如约在纳尼亚纪元1008年的四月五日开始。灯红酒绿,繁华如梦的舞池里,来自各国的王公贵族们享受着他们专属的惬意时光。 "埃德,那边有很多漂亮姑娘在看你。"英勇女王露西和哥哥跳完一曲小步探戈,想要离开舞池去寻找她的老朋友图姆纳斯先生,"是时候去邀请一位外宾了,只和自己的姐妹跳舞显得很傲慢。" "你为什么要学苏珊讲话?"公正王死死握着妹妹的手不让她离开,仿佛揪着一根救命稻草,"别抛弃我,再跳最后一首,求求您!" 露西看见她在远处等候的羊怪朋友向她投来理解的目光,无奈地摇摇头,和公正王开始下一首舞曲的预备动作。 "在社交方面我完全可以做你的姐姐。"趁周围无人聆听,少女放肆地开起玩笑,"再说,就您这样的缩头乌龟,舞会上有十个姐姐当挡箭牌都不够。" 公正王听到这里不乐意了:"那不是缩头乌龟!"他光顾着解释,脚下舞步都乱了,"我对那些聒噪的莺莺燕燕们没有丝毫兴趣,也不想给自己留下后续的麻烦。" "——你认为她们真的能和一个在二十世纪生活过十年的人聊得来吗?"青年压低自己的音量,同时在露西的引导下带她做了个旋转,"这些女孩的脑子里只有打扮自己和寻觅夫婿……你看看雪伦,头脑在她们之中已经算很不错的了,当初一样想着靠裙带关系复仇。" "但你不可能在纳尼亚找到思想在二十世纪的人……"露西对兄长不现实的标准报以怀疑。 公正王挑挑眉,神色不明:"也许吧。" 终于度过了难熬的两个小时,宾客们暂时离开舞厅换装,为最后的三支假面舞曲做准备。 埃德蒙感到自己终于解脱了,准备趁乱溜走,和菲利普去海边吹风——反正大家都变成别人认不出的样子了,公正王本人到底在不在场根本不重要。 正当他从马厩里将菲利普"解救"出来,准备从城堡北侧小门溜之大吉时,一声清脆的呼喊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公正王陛下!您确定不要跳最后三支舞吗?"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但又透着莫名的熟悉感。埃德蒙无奈地转身,发现远处一位金发的假面少女正在朝他夸张地行礼。她身后还有好几位发色各异的女士,有黑有棕有红,也都看不见面容,紧跟着她朝自己行礼。 该死。埃德蒙心底暗骂一句,示意菲利普稍等片刻,换上虚假的微笑应付起这几位乱跑的外宾。 "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各位女士。"虽然身为纳尼亚公平与正义的化身,他面不改色扯谎的功力一点也不差。 "这可真令人伤心。"金发少女的语气像在演歌剧,"您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将错过什么。" 正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变装完毕的温柔女王也恰好经过这里,惊讶地看着没有面具也没有假发的公正王:"你不准备继续跳舞了吗,埃德?" 完了完了,埃德蒙简直郁闷至极。一旦被讲究礼仪的苏珊发现,他今晚必然插翅难逃。都怪这群奇奇怪怪的女士小姐们! "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准备一下,舞会结束时还需要你作为主人的致辞呢。"苏珊拉着弟弟的衣袖,把他往化妆室的方向带。可怜的公正王扭着脖子朝北边的菲利普比对着手势:你自己去吧,老伙计! 公正王被他的王姐捞回来了,头顶丑陋的银色假发,身穿黑金两色搭配的礼服套装。好在一开始并没有人邀请他跳舞,青年便颓废地陷在舞池边的沙发里,机械性地把一颗颗葡萄往面具下的嘴巴里送。 他看见金发少女和她的姐妹们在疯狂地"舞蹈"(从尊重艺术的角度来讲这个词必须带引号)——她们简直跳得毫无章法,连自己这么糟糕的舞者都看得出来。和金发女搭档的是个红发姑娘,长胳膊长腿,穿着华丽的紫色舞裙,跳得却不怎么赏心悦目——她的动作实在太硬了,每次转头和迈步都充满力道,仿佛要上战场打仗一般。 看着看着,他好像发现一点不对劲:这两个人,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第一曲音乐放完了,距离第二首歌开始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一位身材窈窕,大概二十五岁上下的黑发女士朝他饶有兴致地走来:"'凤凰'大人可以和我跳一支舞吗?" 公正王听到她的声音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秋水'?" 他终于搞明白了,除了现在面前的莫娜外,刚刚那群姑娘也都是情报局里的人!而那个为首的金发少女,只能是最擅长胡作非为、又和伊蒂丝关系最好的露西! 埃德蒙还从来没有和自己姐妹以外的女士跳过舞,在快华尔兹的音乐响起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活了两百年有余的莫娜很明显经验老道,自如地引导着他的步调。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这是他唯一想不通的问题。 莫娜朝金发和红发女孩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女士们的'第六感',五大三粗的家伙是不会懂的。" 金发女孩是露西,另一个红发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伊蒂丝。这俩人都对他熟悉的很,能认出自己也不足为奇;不过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认出露西还被她摆了一道,估计未来几天要被她嘲讽至死。 "你知道至尊王陛下在哪儿吗?"舞曲快结束时莫娜问他。 这个问题把公正王难住了。他不知道彼得有没有参加这场胡闹,更不知道他可能会换什么衣服。他迷茫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回过头很诚实地回:"No." 最后的尾音渐消,莫娜松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那我只好去问英勇女王咯,回见。" 第21章 埃德蒙不知道莫娜到底有没有成功找到至尊王,不过他知道自己要倒霉了。"红发恶魔"版的伊蒂丝笑意盈盈地朝他逼近,不用等她开口都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 "……我更希望在比武场上遇到你,而不是在这儿。"公正王一边说一边往舞池外退。 "露西说你跳得非常好,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女孩不怀好意地挑起她红褐色的眉毛。 "露西的话你也敢信?"埃德蒙感受到小腿抵住沙发边缘,飞快坐下,试图转移话题,"你这眉毛颜色……挺不错。" 大庭广众的,伊蒂丝也没法把他强行架到舞池去,只好在他旁边落座,随手拣颗草莓吃:"看来你们兄妹俩都很喜欢说反话。" 最后一支狐步舞马上开始,但公正王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伊蒂丝好不容易混进舞厅,不想把最宝贵的时光浪费掉,站起来想随便拉个落单的人凑合着当舞伴。 埃德蒙见状终于做出让步:"等一下,"他叹口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伊蒂丝藏在面具下的茶色眼珠狠狠瞪了他一下。但随着悠扬的乐声响起,她还是乖乖扶住公正王的肩膀:"被踩到脚不要喊疼。" 埃德蒙绝望地朝上翻眼睛:"您就不能迈步小一点?" 两人束手束脚地勉强跳了一会儿,暂时没有惨案发生。正在和一位麻花辫贵族公子共舞的露西恰好旋转过来,伸头赞赏道:"不错,还挺像回事的嘛。" 然而埃德蒙还是浑身不自在。他还是比较习惯两个人平时唇枪舌战宛如辩论的状态,一旦认真做起什么事,场面就会又冷又尬。 "Chat."他命令性地说。 "我恐怕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伊蒂丝答。光是记住三种舞步就已经很难了,她根本不可能再有脑细胞讽刺公正王或抵御公正王的讽刺。 "你又不是跳舞的命,干嘛这样逼自己……"埃德蒙无奈道,"假冒贵族的任务也派不到你头上。" 伊蒂丝皱着眉头答:"学技能而已,和贵不贵族没关系。" 到舞曲的最后,两人终于能比较松弛地边跳舞边对话了。 "替我和情报局的人谢谢露西。"伊蒂丝突然很认真地说,"她不在乎阶级,这点很难得。" 埃德蒙听她这样说,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冒犯对方了。浸淫宫廷七八年,他自己竟也无意间得了将人分门别类的贵族病。 "我很抱歉。"舞蹈结束恰好需要鞠躬,他便顺带着表达一下歉意,"是我太狭隘了,情报局的每位执行员都值得最好的舞会。" 伊蒂丝则朝他行屈膝礼:"我并不介意,你说的是事实。生日快乐!" 灯光下,女孩的发丝闪烁着莹亮的光芒,身姿挺拔,嘴角是充满感染力的笑容。夸张的妆发、生硬的舞技,再多的缺点在此刻都显得无足轻重;那些在心底压抑斗争许久,他不愿承认且不敢设想的东西逐渐成为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喜欢对方身体里那条真诚坚韧、向往自由平等的灵魂。无论藏在怎样滑稽、戏谑或平凡的躯壳里,他都无法拒绝它,甚至想与之共度余生。 · 纳尼亚这个平静的春天是被一封人鱼族的求救信所打破的。和加急信函一起送来的,是一个沉重巨大的、用蜡密封的木箱。 "人鱼族长请求陛下不要在朝堂之上打开它。"羊怪信使如是说。 至尊王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对视片刻,微微颔首:"我们会选择合适的时机。" 等到人群四散之后,四位统治者来到他们专属的小型议政厅。至尊王读完信函,脸色微变。 他将信纸递给给余下的佩文西们传阅,自己迅速拔出宝剑撬开木箱的边缘。 熟悉的海洋腥气扑面而来,混合着一股诡异而腐旧的味道。一整具人鱼的森森白骨赫然在目。从颅骨,到脊椎,到肋骨,到手臂,到鱼尾……完完整整,蜷缩状摆放在箱子里。 "Can\'t be!"露西率先惊叫起来。 那具白骨与普通的尸体不同,它过于干净、平滑和完整,没有任何划痕或残余物附着其上,而骨质又显得异常新鲜,没有钙化失色,仿佛在几天前还属于它活蹦乱跳的主人。 "这不是自然死亡。"埃德蒙沉声总结道,"如果人鱼族说的是真的,一定有远方东海的邪恶力量在作祟。" "人鱼们说她并不是首位死者。"苏珊仔细浏览着信件,"一个星期内,已经有三名人鱼离奇失踪,尸骨在几天后被找到时,无一例外,皮肉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实在太瘆人了。"女王惊魂未定地合上信纸,胸膛剧烈起伏着,"我们怎么可能会有对抗这种邪术的办法?" "但他们是我们的子民。"至尊王彼得沉重地说,"就算毫无胜算,我们也必须施以援手。" "河神大人和其他水族们会有办法吗?"露西率先想到求助。 至尊王的浅棕色眉毛深刻地绞在一起:"也许吧。我和埃德会好好调查这件事。你和苏珊快去海岸安抚一下人鱼族,他们一定吓坏了。" · 彼得和埃德蒙兄弟俩乘坐一艘中等大小的渔船,在人鱼的指引下前往案发现场附近的海域。 蓝绿色的海面在日光折射下波光粼粼,并无任何异样。 "我们可能需要潜入水底。"彼得一边对弟弟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丝质外套。他把佩剑也扔到了船舱里,只留下一把匕首——那东西太沉了,在水里也没什么威力。 埃德蒙追随哥哥的行动,也只带了防身匕首,一切准备妥当后跃入水中。两人并不经常潜水,时不时便需要上浮换气,所以只能在较浅的深度里搜索。 咸涩的海水有些蛰眼睛,至尊王强撑着刺痛感聚精会神地游动着,终于在东边的水域里发现异常——那里似乎漂浮着什么淡红色的长条状物体。 他闭着气朝身后的埃德蒙和人鱼们使了使眼色,众人一同朝他所指挥的方向游去。 随着那东西离他越来越近,彼得的心里莫名开始发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躁郁,赶紧浮上水面换一大口气。公正王随后也在水面上冒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皮特,"他甩了甩滴水的头发,"我刚刚突然很想和你决斗。" "什么?"至尊王简直莫名其妙,"你又在发哪门子的神经?" "这不是玩笑。"黑发青年喘着气道,"我刚才离那个红色东西最近的时候……简直要忍不住拔出匕首刺向你了。" 彼得意识到水下的那个红色东西可能带着强大的法术,但责任感让他不得不一探究竟。 "你还能下去吗?"他关心地询问埃德蒙,"人鱼们应该还在那东西附近等我们。" "我大概可以再试试。"公正王把自己的匕首抛给彼得,"只要你不怕被我的拳头殴打。" 两人再次潜入水中,逐渐靠近那条神秘的、随水波荡开的半透明红色物体。 那东西非常之长,一直朝着极东之地蜿蜒而去,望不到尽头。而它离纳尼亚领海最近的这端,就在两位国王和引路人鱼两米开外的地方,像丝绸一般,末端渐渐褪去红色,消隐在水中。 它就像是一条没有实体的红丝带,美丽,又透着邪性。埃德蒙在心中总结道。他的心情受到魔力干扰,再次烦躁起来。——环顾四周,其他几位的表情也不怎么好,仿佛都在强忍着莫名的怒火;连平时温和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至尊王也紧皱着眉头。 所有人都警觉地站在"红丝带"两米之外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敢再前进一步。 埃德蒙深知魔法的特性——你越是害怕它,它便越能控制你。他努力克服着满身强烈的抗拒感,向前游了大概三十公分。 在靠近邪物的第一时间,他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周遭的海水都仿佛有了生命般,前呼后拥地将他朝丝带的方向挤去!他的右手也仿佛着了魔魇,迫切地想要触碰那抹鲜亮的红色,缓缓地朝丝带末端探出。一寸一寸,越来越近…… 一枚尖锐的重物突然击中他的胳膊。埃德蒙吃痛从魔魇中惊醒,发现方才是旁边的彼得朝他掷出了包裹着刀鞘的匕首。 他后知后觉地向后划水,惊恐地意识到如果不是刚才彼得那一砸,自己可能连命都要没了。 因为在水中无法说话,至尊王满脸怒气地盯着自己的弟弟,示意他再次上浮。 "你是不是疯了?!"甫一获得空气,至尊王劈头盖脸地痛骂自己的弟弟,"在没有把握之前不要乱动!" 埃德蒙无话可说,任凭哥哥对他发火。 "之前的那些人鱼……他们可能就是这样死的。"彼得湛蓝色的眼睛里装满忧虑。 "也许我们应该拿没有生命的东西再试一次。"公正王死性不改,还想着一探究竟。 彼得知道他弟弟顽固的本性,将剩下的一把匕首拔出,刀柄递给埃德蒙,自己留下木质刀鞘:"我一会儿把这个东西丢进去,看看会怎么样。——还有,别捅我!"他半开玩笑地警告道。 两人最后一次潜入水下。 彼得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无比躁动的心脏,略略靠近丝带末端,对准方向将刀鞘稳稳抛出—— 那东西刚一触及丝带包裹着的红色/区域,便像遭受腐蚀般迅速融化成一摊黄水,溶解消散在深海之中。 在场的所有目击人员都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后退几步。这是能够吸取所有生物能量的强大邪术,连早已脱离树根的木材也不能幸免。 埃德蒙效仿哥哥,将自己手中剩余的金属匕首也投掷而出——这次法术则并没有起作用,冰冷的金属物在海水中划出一道弧线,逐渐沉入海底。 埃德蒙觉得自己大概搞清楚这个"红丝带"是何方神圣了——它是一种能量传递的媒介。无论在如何神奇的世界里,能量都始终遵循守恒定律。丝带的另一端大抵是一位强大的巫师,依靠这个媒介掠夺着纳尼亚海域里无辜生灵的能量,妄图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心事重重地思索着,随至尊王登上返回凯尔帕拉维尔的渔船。 第22章 为了彻查"红丝带"的源头,至尊王决定亲自组建一支探险队伍远航东海。他知道对抗魔法也不是件易事,此次远行可能永无归期,但红丝带的长度在几日内已肉眼可见地延伸变长,压缩着整片海域水族的生存空间,不及时采取措施就是在拿万千生命做赌注。 他很快拟好并发布了航海召集令,特别强调自己也将一同出征。数位来自海军舰队、海军陆战队以及情报局里的优秀勇士纷纷自愿报名。自小在海上长大的伊蒂丝也理所应当地投递了表格,却万万没料到自己落选了。 海岸线上形貌各异的士兵们在进行最后的人数清点;伊蒂丝蹲在远处的礁石之上黯然神伤。她知道自己没有丝毫法术,比不上莫娜盖比瑞拉她们,也确实没有青年小伙子那么强壮,但作为一个训练四年有余、战斗经验丰富的海军老兵,这个结果简直是对她能力的全盘否定,令人无法接受。 "伊蒂,别发呆了!"礁石脚下有人在叫她,是穿着水手服的英勇女王。 "你难道不想和他们一起上船吗?快跟我走!" 伊蒂丝还迷糊着,下意识跳下礁石群,被露西蹑手蹑脚地拉走了。 至尊王处理完白天的政务,返回寝宫开始收拾出海的行装。他已经很久没有脱下宫廷正装了,套上宽松舒适的麻布衬衫时感到神清气爽。 按照计划,船队将于晚八点离港,跟随在夜间也发出浅色光晕的红丝带,需要的话停靠在受纳尼亚统辖的孤独群岛进行补给,并继续东行。 当他擦拭佩戴好宝剑,来到凯尔帕拉维尔港口的时候,却发现岸边一只航船的影子都没有! 惊讶不已的至尊王怀疑自己当初说错了时间,拉住一位港口的搬运工询问情况。 "'弑魂者'号今天傍晚时候就启航了,陛下。" "弑魂者"(Ghost Slayer)是埃德蒙为远洋舰起的名字,彼得当时百般嫌弃,说自己已成年的弟弟还像青少年般中二;现在却连它的影子也追不上。 "是公正王率领他们走的,对不对?"彼得忍着怒火问道。 "是的……他说纳尼亚需要您的长期坐镇,代替您也是情急之策。" 见鬼!至尊王把腰间佩剑重重砸在地上,气得连怎么骂这个倒霉弟弟都不会了。他当然知道纳尼亚需要长期而稳重的治理,邻国又有多么忌惮声名远扬的彼得大帝;可这个与邪恶魔法有关的任务实在太危险了,他绝对不放心把它交给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男孩去做。 埃德蒙今天敢背着他号令整支精英舰队,明天就敢瞒着他率兵把邻国土地都吞了。"弟弟"是世界上最闹心的词汇,没有之一。 他愤怒而焦虑地返回城堡,途中遇到露西的贴身侍女芳玟。她平日里几乎和女王形影不离,今天却一反常态。花精的手中什么宫中物品都没拿,背上是一个小小的行李包裹。 "露西?"他心中再次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女王她……"芳玟吞吞吐吐,明显揣着秘密,"陛下赐我两天假期,说春天到了林子里风景很好……" "和我说实话,"至尊王这会儿已经近乎绝望,反倒显得平静,"——她是不是不在城堡?" 看侍女脸上的表情,彼得不用等她开口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弟弟"和"妹妹"都是世界上最闹心的词!俩人放着偌大的国家和城堡不管,都要争抢着去找巫师送命,留下家里大哥倒成了缩头乌龟!只有等他们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才知道哭着回家找哥哥。 生气归生气,彼得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埃德蒙和露西的安危。他来到办公书房,开始起草给两人的信件——海上的信使,沙鸥们可以帮助他们保持联络。 "埃德和露露都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门外的苏珊人还未到,焦急的声音先到了。 "你还留在这里真是万幸。"彼得无奈地说。 苏珊摇着头讽刺道:"您还真是能看到事情较好的一面呢。" "不然呢?"至尊王习惯性地挑眉,"再派一艘快艇把我送过去把他俩抓回来?太折腾了。" 苏珊其实比她哥哥还要现实许多,很多话也只是说说而已。沉默片刻,她将柔荑搭在兄长的肩膀上安慰道:"我们也只能在城堡里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同时为他们默默祈祷了。" · 公正王埃德蒙此时正独立于"弑魂者"船头,心情忐忑。不知道彼得、苏珊和露西是不是都在生闷气——至尊王被他骗了自然不必说;时时刻刻都仿若带孩子的"苏珊妈妈"肯定在为他担忧;至于露西,报名远航但被他和至尊王拒之门外,估计在找侍女和伊蒂丝她们哭嚎。 "从船舱里拿些酒吧,"他吩咐船上的大副德里克,他是纳尼亚海军舰队的上尉,"出航的第一夜需要烈酒壮胆热身。" "得令,陛下。" 德里克带着两名水手进入地下仓库搬酒桶,几束火把照亮漆黑的船舱—— "My lord!"一名水手突然大叫起来。 两位灰头土脸的少女从众多酒桶之后钻出来,脸上得意与内疚交替闪烁。 "英勇女王陛下?!"三人在震惊中单膝下跪行礼。 "别这么正式……"露西难堪地摆了摆灰扑扑的手掌,"既然都在同一艘船上,就是同甘共苦的朋友。——我们能出去洗把脸吗?" · 五分钟后,"弑魂者"甲板。 埃德蒙此刻简直和一小时前的至尊王一样火大。佩文西家的人年纪越小越鬼精!他还没来得及为成功骗走彼得而高兴,转眼间又让露西钻空子爬上了贼船。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他抱臂狠瞪着披头散发的露西。他知道如果没有露西怂恿,伊蒂丝一个人是做不出违抗军令的事情的。 "我们彼此彼此吧。"少女圆眼滴溜溜地转,明显目击了自己哥哥欺瞒至尊王的全部过程。 公正王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三人在甲板上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以唯一的成年人做出让步收尾—— "滚去收拾个房间住。还有……今天的酒没有你俩的份!" 舷窗外的月亮升至深蓝天幕的最高点。伊蒂丝独自半靠在摇晃的吊床上,看着身旁早已熟睡的露西,辗转反侧。 红丝带事件发生之后的那天晚上,她又做了很奇怪的梦。有声音劝诫她千万不要出海,又有耳语警告她一定要随行。自己明明是普通人,绝非祭司先知之类,又对魔法一窍不通,为什么会做这些神神叨叨的梦? 最近,埃德蒙对她的态度也非常奇怪。连着两周情报局例会上都对她爱搭不理的,刚才也一直在和露西对话,仿佛在有意识地躲避什么。而且按照他以往的个性,敲定出海名单时肯定会捎上自己的朋友——自己训练有素,至少不会拖后腿,送个顺水人情有什么不好呢? 也许只有壮阔而神秘的大海能使她平静。她披上棕色的水手皮马甲,跳下吊床,准备去船舱外走一走。 掌舵室里正在值班的恰好是撒克努尔,他是第一个被埃德蒙从情报局里选中的,实力非常强劲。她想走过去和他聊两句解闷,突然想起对方对自己晦暗不明的感情,脚步停在门口。 她不能带给他更深的误会了。虽然自己从始至终都将他当作弟弟——这位二十几岁的狼人男孩实在太显小了,虽然身材挺高,力气也大,脸上却还是娃娃相,笑起来也透着股天真,和他谈感情有种糟蹋小朋友的错觉。 她只是这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想到撒克努尔如有神仙提点般突然扭了下头。 "'罗盘'?"他依旧习惯叫她的代号。 "呃,我不是有意打扰的……"伊蒂丝蹙眉解释,"只是恰好路过……你忙你的就好。" 她说完举步要走,不想被男孩立刻叫住:"第一天出航,睡不着很正常。陪我聊聊天吧。" 伊蒂丝只好进入值班室,和撒克努尔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看着天上的月亮逐渐西沉。好在他们的话题都很轻快,主要是工作和娱乐方面,并没谈得很深入。但正当她准备返回船舱在天亮前小眯一会儿时,男孩突然抛给她这样一个问题:"我是不是输给那位国王了,伊蒂丝?" 这好像是他首次叫伊蒂丝的真名,发音听起来都有些生疏。 伊蒂丝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毕竟她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这样,就告诉我吧,总比败给其他人好受些。" 伊蒂丝心头几百念起落。她从没直面过有关感情倾向的问题,竟然懦弱到让撒克努尔帮她点破。 "我从没计划着……不,没糊涂到想和他在一起。——那是个愚蠢且该死的念头。" 说完这两句之后,她深茶色的眼睛里仍旧保留着些许秘密,让撒克努尔将信将疑。 "为什么?"狼人少年本能地追问。 "我不属于这里,和佩文西们也不是一类人。我来纳尼亚,是为了追寻自己的宽恕。" 伊蒂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解释清拒绝对方的原因,反而抛给他更多乱麻般的疑惑。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她本来背靠着仪器台席地而坐着,当下迅速起身,"对不起,'血月'……你在我眼中是最好的战友与兄弟。大敌当前,我们都该收敛下思绪。" 爱情是最伟大战士的阿喀琉斯之踵,从小父亲就这样教导她。是时候为纷扰的一切做个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注:阿喀琉斯之踵(Achilles' Heel),原指阿喀琉斯的脚跟,因是其唯一一个没有浸泡到神水的地方,是他唯一的弱点。后来在特洛伊战争中被人射中致命。 阿喀琉斯,是凡人珀琉斯和美貌仙女忒提斯的宝贝儿子。忒提斯为了让儿子炼成"金钟罩",在他刚出生时就将其倒提着浸进冥河,遗憾的是,乖儿被母亲捏住的脚后跟却不慎露在水外,全身留下了惟一一处"死穴"。后来,阿喀琉斯被太阳神一箭射中了脚踝而死去。后人常以"阿喀琉斯之踵"譬喻这样一个道理:即使是再强大的英雄,他也有致命的死穴或软肋。 第23章 第二天清晨水手集合的时候,公正王看见人群的末端站着一头短发的伊蒂丝。她剪掉长发之后看起来更加像个英气十足的男孩,除了皮肤白皙了些。 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对方为什么要剪发,新一天的航线记录工作、船员详细安排还等待着他。 "弑魂者"已经航行了几百海里,凯尔帕拉维尔城堡逐渐缩小成水天相接处的一个小点。"红丝带"依旧一路向东蔓延着,似乎变宽了一点点,但仍旧望不到尽头。 四月末其实并不是最适合出海的时节,季风汹涌,舵手们不得不时刻调整/风帆才能保持以与丝带平行的方向前进。傍晚时候,洋流更盛,天色也逐渐阴沉,蕴育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 "陛下,我们需要收起风帆,否则会被南风吹得愈发偏离航线。"德里克向他汇报道。 "当然。"埃德蒙放下手中的罗盘和记录册,"我们大概率不能去南边的孤独群岛进行补给了,它和目前的航线偏离甚远。" 德里克从容颔首:"我们的淡水和食物依旧充足,至少可以供给两个星期。" "我想这足够了。"公正王欣慰地答。 阴沉的天气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好转。后半夜的时候,收起所有风帆的"弑魂者"依旧被肆虐的海风吹到更加向北的地方——那里是纳尼亚人不曾有过航行记载的海域,星罗棋布着陌生而危险的礁石和海岛。 睡得不甚踏实的埃德蒙被水手们的呼喊声惊醒。 "下暴雨了!"几名被雨点淋得湿漉漉的值班士兵冲进休息室。 公正王起身抓起桌上"蹦跳"的瞭望镜(只怪现在的船体实在太颠簸了),冒雨走出屋外向南侧望去。 发光的"红丝带"已经离开他们的视线,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消息。 船上几位为数不多女士也被剧烈摇晃的船体搞得无法入眠——昨天熬到后半夜、又过惯航海生活的伊蒂丝除外。 "她是怎么做到一边睡觉一边保持平衡不从吊床上掉下来的?!"房间内,抱紧船梁的英勇女王一脸震惊地对身旁的莫娜说。 "Well,她叫'罗盘'嘛……"生长于大地的杉树精姑娘一边抑制着喉咙里干呕的冲动,一边勉强解释道,"以前在海上飘过整整八年。" "我们触礁了!"杂乱但响亮的呼喊声自屋外穿透隔墙,"船侧破了个口子,快来人工排水!" 露西觉得此刻不得不叫醒伊蒂丝了。 "醒醒!"她摇晃着女孩的肩膀,"我们的船出事了!" 熟睡的女孩打了个激灵,差点从吊床上滚下来,好在另两名女士及时扶住了她:"什么,出事了?!" "我们需要去人工排水,否则可能会沉船。"英勇女王拉起她的胳膊,又转向晕船晕得脸色煞白的莫娜:"你先在这里休息,我们工作完就来照顾你。" "弑魂者"被卡在一块巨型礁石的锐利侧面动弹不得,数十位水手忙得像工具人一般,一桶一桶地向外泼水;同时几位最有力气的壮汉搬来木头和重物试图堵住缺口。船身的吃水线疾速下降片刻之后,终于再次稳定下来。 伊蒂丝和露西两位女士已经被冰冷的雨水淋成落汤鸡,被其他水手们抢下水桶:"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来替你们,快去船里暖暖身子。" 英勇女王紧接着被德里克大副丢过来的大毛巾完全盖住,招呼伊蒂丝过来一同取暖。女孩甩了甩手朝她一笑:"我没事,我想赶快去船底仔细查看一下情况。" 公正王也在众多排水者的队伍之中。他瞥见只穿着单衣单裤的伊蒂丝还要往半米多深的积水里淌,有些于心不忍。 他将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丢向女孩的方向。那东西很灵性地恰好落在伊蒂丝的右臂上,让她惊讶地回过头来。 "……小心点!"他只好尴尬地吼了一声。 伊蒂丝把毛巾搭在旁边,长吸一口气,将头颅埋进漆黑冰冷的海水。她在海中的视力非常好,也很容易适应无机盐的刺激性。船舱的底部木板被礁石撕开一块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圆形口子,被几根长铁钉和圆木粗糙地堵住。但好在旁边粗壮结实的龙骨没坏,修补起来比较简单。 夜色实在太影响视力了,根本无法较为仔细地上钉子。如今极为缓慢的进水速度已经足够保证"弑魂者"的安全。她冒出水面呼吸,计划着明天天亮之后再来仔细修补。 然而这场邪性的风暴似乎并不想就此过去。正当众人长舒一口气放松紧张的神经,纷纷返回休息之时,一股来自西北方向的飓风突然大作。本来因积水微微向左/倾斜的"弑魂者"突然被吹离原来的礁石,失控地朝东南方向行驶而去——站在船舷最左侧的公正王脚下突然失去平衡,被猛然转向的船尾甩向最右侧,身影被中间凸起的船舱挡住视线。 "埃德蒙!"留在对面甲板上还未来得及进屋避雨的伊蒂丝发出惊叫,急急跑向右侧船舷。 夜色与骤雨交叠的天幕下,没有公正王的回音。 · 黑暗中,公正王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按压自己的胸口。 "咳……"他在帮助下吐出积攒在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海水,看见一方澄澈如洗的高远天空。 "我们和船队走散了。"身旁熟悉的嗓音响起,沙哑而清凉。 "昨天的海水……"埃德蒙从乱石滩上咳嗽着坐起身,"简直不是人可以游的。" "这对我来说还不算太难。"伊蒂丝得瑟地说,"把一个死人推到岸边才真是累极了。" 公正王没有心思和她斗嘴,焦急道:"这是什么地方,荒岛?" "无名岛。大概在孤独群岛北偏东十几度的方向。" "'弑魂者'和其他人呢?" "我为了救你直接跳下来了。天知道他们被吹向了哪里……" "——所以我们被抛弃了?"埃德蒙不情愿地吐出这个结论。 "显然,人鱼和水族们的命更为重要。" 伊蒂丝说完,从脱下的马甲里掏出兜着的两枚黄色圆果递给公正王:"早餐,简陋了点。" 埃德蒙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的食物:"你什么时候采的这些,确定能吃么?" 女孩歪着头瞪他,眼神里明显是"不吃给我"之意。这种果子她在以前世界的南美洲海岸见到过,有点酸涩,但水分充足,株形也比较矮,摘起来很方便。 两人面对面啃着不甚美味的野果,都对未知的命数一脸迷茫。 傍晚之前,两人基本沿着这座岛屿走了多半圈,发现它是个毫无人烟的长形荒岛,除了少量果树和小型飞禽走兽外没有其他东西。更糟糕的是,这个岛规模过小,目前没发现淡水水源,他们只能通过食物摄取水分。 埃德蒙拿伊蒂丝的短刀砍了些细木柴,因为他的佩剑非常锋利,不能被那些粗糙的树皮毁了,还有防身之用。伊蒂丝则负责寻找食物,拔了些自己认得的野菜。 两人寻找到一个视野较好、树木稀零的山包,在山顶上生起火堆,一边烤食物一边眺望着远方的海域。 "明天一定要抓只山鸡或者兔子。"公正王吃着味同嚼蜡毫无盐分的烤菜叶郁闷地说。 "抓它们耗费的能量都比吃掉它们的多。"伊蒂丝无奈道,"除非我们会做陷阱——你会吗?" 埃德蒙常年在宫廷里养尊处优,行军打仗时也总有粮草供应,哪里会有野外生存的技能。他盯着火堆里的烤野梨,讪讪道:"那我们还是继续吃素好了……" 入夜之后,两个人不敢同时睡觉,只好约定拿着剑轮班放哨。伊蒂丝负责前半夜,埃德蒙负责后半夜。 青年将自己的佩剑交给伊蒂丝,找了块相对干燥的草皮侧卧而眠。女孩背靠大树,沉默地握着长剑,思绪逐渐越飘越远。 她一直在很努力地将公正王视作普通伙伴。可是昨夜那奋不顾身的一跳,风雨中坚持带他登岸的艰辛,迫不得已帮他按压胸腔时的悸动……全都不是假的。她也许能骗过身旁的埃德蒙,却骗不了自己。什么断发断情,果然都是唬人的,没有丝毫作用。 一旁的公正王也并没有很快入眠。他已经疏远伊蒂丝很长一段时间,本觉得能成功压制住那些不理智的想法;如今突然被迫与她荒岛求生,直接前功尽弃。其实宫廷与政治的残酷,他知道的并不比至尊王少。伊蒂丝绝不该被豢养在宫廷,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淑女"——那简直是对她独立意志的消磨。可如果自己没办法给她任何未来的承诺,又怎么有颜面要求两人之间更进一步? 至于怎么处理和卡乐门那边的关系,他的态度比彼得更为强硬一些。如果卡乐门执意要为四王子之死出兵,也不差伊蒂丝这一位战士的事情——他们要打,那打便是了,他公正王的军队奉陪到底。 就在他迷迷糊糊想了很久,即将入睡时,他听见利剑出鞘的声音。 "谁在那儿!"他听见伊蒂丝威胁性的低语,翻身坐起追寻她的目光。 北边树丛里闪过一道不太高大的人影,走路摇摇晃晃,脚底板非常大,形貌非同常人。 那人影越来越近,对伊蒂丝的警告视而不见,丑陋的脸颊逐渐暴露在月光之下。 "金子!"小东西口中兴奋地念叨着,"我嗅到金子的味道……" 埃德蒙仔细观察着它尖锐的耳朵、铜铃般的大眼睛、低平的颅骨、翠绿色的皮肤和瘦小的躯干,记忆中冒险图画书上的一个名词呼之欲出—— "哥布林?!" 第24章 "你认识这种生物?"伊蒂丝的长剑还在手中举着,警惕地问埃德蒙。 "从冒险小说上……原来它们不只是传说。" 那只名叫哥布林的精灵一边耸着鼻子乱嗅,一边朝伊蒂丝胸口的方向走去:"交出你衬衫口袋里的东西,小子!" "我不是小子,拜金怪。"伊蒂丝将剑尖指向哥布林的喉咙。 精灵似乎并不害怕,突然一个灵敏的绕行,朝伊蒂丝的口袋猛扑过来—— "住手!"埃德蒙也拔出匕首冲向它。 伊蒂丝没料到哥布林有如此敏捷,也没想过真正伤害它,被这东西一扑,没来及挥剑就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我的宝贝!"哥布林的长爪摸到她胸口的纯金勋章,将它迅速掏出,放在自己的鹰钩鼻下贪婪地嗅着,"实在是太美味了……" 伊蒂丝没想到自己被这么一个怪物"轻薄"了去,喉咙里一阵反胃:"Uh...Disgusting! " 埃德蒙拿刀挡在她前面,仍旧犹豫着没有进攻,只是威胁道:"把东西放下,离我们远点!" "不不不,我没有恶意。"得到方才金勋章的安抚,精灵似乎变得易于沟通了一些,"你们在这个破岛上也用不到金子,把它们都给我吧。" 它的绿爪很不客气地又去摸公正王的裤兜,手腕被埃德蒙强忍着抵触感一把擒住:"想要金子,就得等价交换;不然就叫偷盗,懂吗?" 哥布林金黄色的铜铃大眼转了一圈,突然变成一个金色光点,猛然钻进埃德蒙的裤袋—— "For Aslan's sake!"公正王急忙去捂自己的裤兜,可惜没有哥布林动作迅速,让它吸着一串金币叮哩咣啷地飞到高空逃走了。 尴尬的寂寥中,伊蒂丝无奈地出声总结:"我们被一个不到一米高的家伙抢劫了,what a shame." 被魔法生物这么一闹,两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都有些睡不着。伊蒂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问还没阖眼的公正王:"还不睡?" 埃德蒙面对她侧卧着,透过橘黄色的火焰望向女孩清爽立体的脸庞:"我不能停止思考。"他声音里有少见的柔和,听起来像个迷茫的青春期少年。 "会有船只过来营救我们,还是我们自己慢慢扎个木筏,想办法到其他邻岛上看看?" 伊蒂丝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眼神垂向地面躲闪着:"我的刀口卷刃了,明天去岩石上磨一磨,就可以开始砍树。不过我担心以我们的木工水平造出的木筏……出海时连一个浪头都扛不住。" "但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青年移开眼神,沮丧感和孤独感涌上心头。 "如果我们有一天死在——" "闭嘴,埃德蒙。"伊蒂丝打断对方悲观的设想,"你一定会活下去,1300年后的纳尼亚人还在等你。" 埃德蒙刚刚有些冲动了。那句"死在这里"之后,可能紧接着就是些昏头的表白。好在伊蒂丝及时止住了他纷乱的思绪,帮两人定了定心神。 冷风吹拂过境,青年猛然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定是彼得和苏珊正在凯尔帕拉维尔骂我。"他自嘲道。 "你想家了?"伊蒂丝笑着问他。 "……你难道不吗?" 其实伊蒂丝还真没怎么想过凯尔帕拉维尔或是科尼尔渔村。也许是和她比较要好的朋友们都一同出海了,又或许她天生就喜好野性漂流,总之她并没觉得很无助,也没感到什么人生走到尽头的危机感。 但她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只是沉默——毕竟那听起来更像是不合时宜的风凉话。 "明天又是新的开始。"她沉静地说。 "我会让彼得为你重新做一枚金奖章……等到回去以后。"公正王伸了个懒腰,终于翻身入睡。 · 天色已经大亮了很久。伊蒂丝昨夜放哨到很晚,还在草地上熟睡。 埃德蒙在树林附近采了些昨天刚认识的果子,还很幸运地找到几颗小小的鸟蛋。虽然吃掉这些还未破壳的小生命有些残忍,但他真的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一丝蛋白质摄入的日子。 返回山顶时,伊蒂丝正揉着一头乱发从扎人的草地上爬起来,衣服上全是泥土,干净的脸蛋也被附近的草叶压得发红。 "不错,造型和野人又接近了点。"埃德蒙走过去帮她揪出一根埋在头发里的枯草评价道。 伊蒂丝感受到青年呼吸的气流自眼睫和鼻尖拂过,忘记了适时的回击。 "今天有加餐,猜猜是什么。" …… 吃过两天来最丰盛的一餐后,他们继续探索昨天没有走完的海岸线。伊蒂丝在沙滩不会被涨潮冲刷掉的位置划出一个大大的"HELP"字样。尽管被看见的机会渺茫,做完这件事后两人心中残存的希望值又上升了些许。 傍晚时候,他们来到岛上一块略微探出海面,正对东边邻岛海崖方向的沙滩。 "你说从这里到那边有多远?"公正王眯起深色的眸子问道。 "五海里?我猜测。" 两人正盘算着木筏加游泳登陆邻岛的可能性,对面海崖之上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动人的歌声。 "对面有人?!"两人惊喜地对视,随后又察觉到一些异常——唱歌人的嗓音过于空灵悠远,绝非普通人,否则不可能在如此遥远的地方被听到。 那歌声愈发婉转,曲调时而高耸入云,惊险如攀登空中悬索;时而低回沉郁,听得人呼吸一滞。 听着听着,刺骨的海水蔓延周身,将伊蒂丝猛然吓醒——她发现自己早已踏入大海,整条小腿都被淹没;而埃德蒙更为入迷,已经身处她前面水位及臀的地方。 她终于知道对面的东西是什么了——海妖。 · "埃德蒙!"得知对面魔音的致命性,伊蒂丝急忙捂住自己的耳朵,竭尽全力抵抗着它对大脑的侵蚀,同时迎着汹涌潮水向前方深深沉迷的青年赶去。 "捂住耳朵,快回来!"伊蒂丝用毕生最大的嗓音吼叫着。如果自己不能将埃德蒙从魔魇里拉出来,他就会像所有传说那样,一直向前走,直到肉/体葬身大海,灵魂为海妖所噬为止! 她终于半跑半游地赶到公正王身边,拉起他的双手帮他堵住耳朵。 公正王此刻完全沉浸在海妖勾魂夺魄的天籁之音中。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开口大吼的少女,耳畔回响着的还是那妖孽而美妙的歌声。 他在视觉上能看到伊蒂丝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无法听到她的声音。 直到她握住自己的双手,那真实的体温接触和青涩的情动之感才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世界片刻。 "看着我,埃德蒙!"他终于听清伊蒂丝所说的话,"捂紧耳朵,只听我的歌声,不要管其他事情!" 片刻之后,另一种独特而清雅的歌声自海洋中响起。它更加真实,不似女高音那般轻薄如纱摄人心魄,反倒带着些醇厚与沙哑,让人忆起海边粗糙的沙砾、远方振翅的鸥鸟、清冽香甜的果酒、无忧无虑的童年…… 女孩的眼睛注视着他,没有丝毫躲闪,诚实而毫无保留,让他几乎要从中误读出炽热燃烧的爱意。 她的声音稳定而响亮,先是和远方的歌声交织在一起难分伯仲,但又逐渐取得上风,愈发清晰,最终驱散开魅惑者的靡靡之音。 "I don't know where I'm going, but I know it's gonna be a long time... Cause I'll be leaving in the morning with the white wine bitter sunlight..." 他当时并没有听清女孩的唱词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清凉平静的声音如溪水般源源不断挤进他闭塞的耳膜,和她聪慧真诚的茶色眼眸一起,坚定地引领他返回海岸。 退回到确认自己不会□□扰的位置之后,伊蒂丝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挽住青年举在身前努力抵抗魅惑歌声的胳膊,带着他朝远离海崖的林子里狂奔。 "刚刚那东西……是海妖?!"埃德蒙在寂静的树林中停住,耳畔终于得以清净,思维也很快恢复正常。 "我们差点被她引到海里淹死。"伊蒂丝跟着他停下脚步,急促喘息着,忘记松开自己紧挽着青年的右手。 "这基本上是家喻户晓的传说,但从来没什么人相信它是真的……没想到被我们碰上了。"公正王保持着被她挽住的姿态,心下沾沾自喜,甚至觉得从刚刚鬼门关里走一趟也不算太亏。 "这小破岛上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伊蒂丝终于察觉到两人姿势暧昧,猛然把胳膊抽出来,掩饰着脸上的尴尬,"——你果然对女海妖的歌声抗拒无能!啧啧啧男人本性……"她故作感慨道。 埃德蒙注视着黄昏下近在咫尺的女孩,只觉胸口柔软缱绻,情难自抑与她靠得更近:"我可以把这句话当作嫉妒吗?"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已经后悔了。可惜覆水难收,他只能眼看着伊蒂丝的脸色逐渐晦暗下去。 女孩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点点,别过头含糊其辞:"当初真应该直接让你掉海里喂鱼。" · 荒岛上的第三天对于各怀心事的两人而言,显得度日如年。 昨天的海妖事件后,埃德蒙完全琢磨不透伊蒂丝究竟对自己有没有意思。说有吧,她有时候冷淡异常;说没有吧,他又难以解释她为什么那样几次三番为自己舍命付出——这绝对早已超出普通朋友的范畴。 伊蒂丝的想法则相对简单些。公正王的心好像被她昨天情急之下胡乱唱的歌曲俘获了。不过这很可能是暂时的——只要离开孤男寡女的闭塞环境后,他们之间就能恢复正常。现在她能做的,只有能躲就躲,把昨天的黑历史通通从记忆里清空,继续认真求生。 两人沉默地进食、伐木、进食、伐木……试图用造船工作堵住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 大概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伊蒂丝突然看见远方有一艘航船正在逐渐靠近他们。她这时也顾不得尴不尴尬了,朝旁边锯木材的公正王大喊:"有人发现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吐槽:这本小说就是主角们纷纷立flag然后光速真香的庸俗地摊文学哈哈哈 · 附:海妖塞壬的传说 塞壬是希腊神话中鸟首人身或人首鸟身,甚至跟美人鱼相类的怪物,经常游荡在礁石和孤岛之间来蛊惑人心,又被称为海妖。塞壬用自己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航船触礁沉没。 塞壬来源自古老的爱琴海(Aegean Sea)地区的神话和民间故事传说,她被塑造成一名鸟首人身的妖精,经常以美丽的女人摸样出现,娇艳、美丽、可信、歌声等等来吸引航船的水手蛊惑他们,使得他们坠入人鱼的血盆大口。塞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是从他的血液中诞生的美丽妖精。因与缪斯比赛音乐落败而被缪斯拔去双翅,使之无法飞翔。会失去翅膀后的塞壬只好在小亚细亚(Asia Minor)和巴尔干半岛(Balkan Pen)一带的海岸线附近游弋,她有时会幻化成美人鱼。而也有一部分的塞壬是因为原先是十分恐怖的海怪演变进化而来的。也正是如此,那一带海域早已堆满了受害者的白骨。 在希腊神话中关于塞壬最著名的故事,就是奥德修斯航海记。英雄奥德修斯率领船队经过墨西拿海峡的时候事先得知塞壬那令凡人无法抗拒的致命歌声。奥德修斯遵循女神喀耳斯的忠告。为了对付塞壬姐妹,他采取了谨慎的防备措施。船只还没驶到能听到歌声的地方,奥德修斯就令人把他拴在桅杆上,并吩咐手下的水手们用蜡把他们的耳朵塞住。他还告诫他们通过死亡岛时不要理会他的命令和手势。不久石岛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奥德修斯听到了迷人的歌声。歌声如此令人神往,他绝望地挣扎着要解除束缚,并向随从叫喊着要他们驶向正在繁花茂盛的草地上唱歌的海妖姐妹,但没人理他。海员们驾驶船只一直向前,直到最后再也听不到歌声。这时他们才给奥德修斯松绑,取出他们耳朵中的蜡。这次塞壬海妖们算是白唱了歌。三姐妹中的老大帕耳塞洛珀深深地爱慕着奥德修斯。当他的船只走过后,她就投海自尽了。 另外,在阿耳戈英雄传说中也提到了塞壬,阿耳戈英雄渡海受到了塞壬的诱惑,不过太阳神阿波罗之子,善弹竖琴的俄耳甫斯帮助阿耳戈英雄顺利通过塞壬居住的地方,因为他用自己的琴声压倒了塞壬的歌声。 第25章 驶来的船只规模很大,吃水很深,船身略显破旧,估计已经出海过不少年头。伊蒂丝和埃德蒙站在它靠岸的石滩上,注视着数十名手持武器的壮汉自船上鱼贯而出。他们的服饰复古而奇异,颈肩挂着鱼骨象牙的装饰物,手中握着笨重而巨大的弯刀。 来人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岸上略显单薄的两人,幽深眼窝下情绪不明。 埃德蒙正想开口寻求帮助,声音被对面为首的大汉堵在喉咙:"Seize them.(抓住他们)" "等一等!我们不是侵略者——"伊蒂丝想要继续解释,被埃德蒙拉住手臂拽向身后的密林:"不要和野蛮人讲道理,快跑!" 公正王看出那些海盗没有弓/弩,因此才想放手一搏,看看是否有甩掉他们的机会。两人在灌木与草丛间疾速飞驰,但由于好几天食不果腹,体力逐渐不支。 "也许他们是唯一能帮我们离岛的人……"伊蒂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难以理解刚刚埃德蒙的决策。 "他们是人贩子,只会把我们绑到更远的地方!"公正王发现前方有个石洞,卡住追击者的视野盲区将女孩拉入洞穴。 伊蒂丝和他一同闪进黑暗处,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几个野蛮人从他们的头顶上跳跃而去,显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藏身之所。 埃德蒙暂时松了口气,回头对伊蒂丝道:"船身的吃水线很不正常。船舱里不是有货物,就是有奴隶——你看他们大字不识的样子,可能是商人吗?" 女孩顿时豁然开朗:"——只可能是黑市上贩卖人口的土匪。" "没错。" 周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两人小心地从石洞中探头观望,确认自己暂时安全。 "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躲着……"伊蒂丝顾虑地说,"整座岛就这么大,最后我们还是会被发现。" 公正王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咱俩卖得出好价钱。他们如果找累了,也许就会放弃我们,转而抢掠其他海岛上的人。" "可是他们都已经登岛了……我觉得他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两人各有所思,焦急地讨论着,全然没注意身后山洞里一片逐渐扩张的黑影正在缓缓逼近。 "远离这里,滚出去!"竟然是哥布林的声音。 伊蒂丝讶异地回头,发现那东西身上挂满金链金镯,似乎刚刚从自己居住的洞穴里爬出来。 "你似乎才是那个应该被算账的人。"公正王咬着牙威胁道,"把你抢到的所有东西还回来,不然我就让那群登岛的土匪砍掉你的脑袋。" "别逗了,人类蠢货。"哥布林不屑一顾地大笑,破锣般的嗓子十分刺耳,"以你们的移动速度根本抓不住我——那些土匪挥刀的时间都够我环游整座海岛了。" "但他们可以带走你的'宝贝'。"伊蒂丝朝它的方向踏出一步,继续威胁道,"带着一山洞的金子,我不相信你还能跑得那么快。" 这下,哥布林当即变了脸色。 "不!"他痛苦地抱紧自己翠绿色的脑壳,"谁也不能夺走我们宝贝!谁也不能!" "——帮助我们躲避土匪,我们就不会出卖山洞的位置。这是个公平买卖。"公正王紧盯着它,下达最后通牒。 丑陋的异形怪物为难地思考片刻,终于侧身闪开通往山洞的通道,恶狠狠地说:"Keep your word." 睡在金子堆成的小山旁的感觉并不好——它们冰冷而坚硬,硌得脊背生疼,远远比不上一口热腾腾的食物惹人喜爱。但是因为人贩子的船只还停泊在岸边,埃德蒙和伊蒂丝不敢轻易走出山洞寻找吃的。 挨饿期间,伊蒂丝多次试图说服哥布林外出为他们找点食物。但那怪物根本不知何为饥饿,对两人的遭遇丝毫没有同情心,拒绝离开它的宝贝们半步。 最后两人渴得实在撑不住了,决定晚上摸黑外出,去摘几颗果子。 伊蒂丝久经训练,脚步轻盈无声,很快采到七八枚野果,拿马甲兜住准备返回。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上传来男人的交谈声。 "这两个家伙是铁做的吗,一天半都没有出来找食儿?" "谁知道呢。我看那个女娃身材不错,卖给人做老婆至少有两百金币。要不是为了分到这笔钱,谁愿意在这鬼地方转来转去……" "也是……女人真是种稀缺资源。劳资都打光棍二十多年了,真想尝尝那小妞的滋味。" 愤怒使伊蒂丝攥紧腰间的匕首。听声音,那里只有独行的两个人。她想直接冲过去无声割断这两头畜生的喉咙,但理智告诉她最好万事小心。 两人朝她藏身的方向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伊蒂丝轻轻将兜好的水果放下,伏在草丛里屏住呼吸。 "其实也不好说……"野蛮人语气轻佻,像是在谈论一件物品,"那小子但凡不傻,就不可能在孤岛上放着这么一个女人不用。她估计早不是雏儿了,卖不了那么多价钱。" 尊严被挑战的燎原怒火自伊蒂丝的胸膛迸裂而出。这些该死的渣滓,一下侮辱了她和埃德蒙两个人!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暴露自己的后果,发疯般扑向巡夜者的背后。 刀刃从左侧肩胛与脊柱之间的缝隙插入,微微斜上直指心脏的角度。干净利落的一刀使那土匪不曾发出任何叫喊,就呜咽着仰倒在地。 "你怎么了?"另一名巡夜人惊讶地俯身查看同伴的情况。 伊蒂丝在幽邃夜色中绕行至他背后,双手箍住对方的脖子自动脉果断一划——温热的血浆喷洒而出,糊在她锋利的短刀与手指上。 但很不幸的是,这名土匪在临终前发出一声短暂但还算响亮的呻/吟。山坡北边扎营处顿时人头攒动,大片脚步声在寂寥浓黑中逐渐逼近。 "你做了什么,伊蒂丝?"不远处觅食的公正王循声赶来。他看见地上血泊中的两具尸体,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不是疯了?!"他抛给伊蒂丝一个斥责的眼神,揪起她的衣袖往山洞所在的方向跑。但这回他们并不像上次那样幸运,被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土匪围追堵截,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是谁杀了我的人?"身形一米九有余的人贩首领怒而拔刀,声音震彻整座山林。 伊蒂丝正要作答,被公正王抢先一步:"是我。" 埃德蒙无视掉伊蒂丝震惊的眼神,拔剑迎接满面怒容朝他扑来的壮汉。那柄弯刀蓄满百分之两百的力道,经怒火淬炼重如千钧,却被他生生举剑扛住,两种金属刹那间碰撞出银色火花。 那首领一击不得,再次挥刀。公正王奋力招架,竟成功以四两拨千斤,与高他半头的野蛮人战成平局。 "杀了我对您没什么好处!"埃德蒙挥出一剑,不忘劝说对方,"人死不能复生,不如由我代替他们为您效劳!" 首领怒气未消,继续进攻着对方。青年侧身闪避,继续吼道:"我不仅能为您舍命战斗,还知道这岛上的金子藏在哪里……"他又勉强躲过一刀,"杀了我,可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战斗的同时,伊蒂丝已被其余土匪们牢牢缚住。她知道对方人数太多了,硬拼无异于送死。 人贩头目被埃德蒙最后的一吼喊醒了片刻。他手中的巨刃停在空中,狠盯着公正王。 "金子在哪儿?"他逼问道。 "我可以带您过去。"青年喘息着收剑入鞘,"但请您一定保证我女人的性命——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被两名壮汉摁倒在地的伊蒂丝讶异不已地抬起头,看见埃德蒙神色如常,一脸镇定。 "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种。"首领嗤笑两声。他虽然莽撞,却并不愚蠢,早看出杀掉自己手下的究竟是谁——被俘的女人双手染血,而面前这个小子身上则基本干干净净。 "走吧,"他语气随便,"不过你早该管好自己的女人。" 对方这样说,便是对他开出条件的默认。公正王心事重重地领着众人朝洞口的方向走去,满心对哥布林浓浓的歉意。老实讲,那东西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大伤害,如今形势紧迫,只能出卖掉它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财宝。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小精灵交代——是他率先违背了最初许下的承诺。 行至山洞入口,埃德蒙抬手道:"东西就在这里面,你们大可进去确认。" 人贩首领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大抵害怕有诈。公正王只好率先迈步,引领众人鱼贯而入。 哥布林并不在山洞里。这群过惯穷苦生活的人贩子大概半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巨大的金山,惊呼着跪倒在唾手可得的财富面前。 伊蒂丝在队伍末端皱着眉望向埃德蒙,眉宇间既有自己行为莽撞的歉意,又有对他出尔反尔的不解。 "我没有其他选择。"他摇着头轻叹。 金子的密度其实不低,搬运起来费时费力。壮汉头目在洞口监督着所有船员运输金子,时不时揪出几个试图往自己衣兜里私藏的家伙。 "以后分成少不了你们的,好好干!"他警告着其他人。 第二天早晨,埃德蒙和伊蒂丝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登上即将离岸远行的贩奴船。两人手脚被缚,分别被丢进挤满各色人群的船舱。埃德蒙进入男奴所在的监牢,伊蒂丝则在隔壁的女奴区域。两人暂时失去联络,只好静待时机,准备在下次船只泊岸时创造重逢的条件。 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是很久以后埃德蒙才告诉伊蒂丝的——那些土匪们历经千辛万苦、耗时七八个小时才完全搬来的金子,在驶离无名岛的那一刻,便全化作一文不值的沙砾。那哥布林虽然法力不算高深,整蛊起普通人好像还是绰绰有余的。埃德蒙觉得自己自始至终欠它一个道歉——只可惜人在海洋漂泊,难以掌握命运,他们再也没有回到过这座神秘岛,也再也没有见过那样一只古怪顽固、大智若愚的精灵。 第五卷:鏖战 第26章 埃德蒙被推进鱼龙混杂的奴隶人群中,双脚被缚蹲坐在地,无奈地甩了甩额前的黑发。 幽暗船舱里,被俘者肤色深浅各异,有下至七八岁的孩童,也有上至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全都沉默着打量着这位倒霉的新来客。 "听说你和你的小情人躲了足足三天。"一位留着栗色及肩卷发的小伙率先开口,语气称不上友好,但好歹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承蒙夸奖。"公正王看了他一眼,歪着头冷笑。 他将屁股往房间的边角处挪了挪,希望尽快离开众人视线的汇集处。 那年轻小伙还在凝视着他,似乎对他饶有兴趣。过了片刻,青年又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值得三天搜索的价值——我怀疑你甚至连布兰登也打不过。" 埃德蒙并没有太大兴趣搭理对方,随口问道:"谁是布兰登?" 长卷发小伙冲他挑起眉毛,眼神瞟向他对面角落瑟缩着的金发少年。公正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小孩白皙而瘦弱,明显连十五岁都不到。 "激怒我对你有好处吗?"他耸耸肩膀,语调并不生气。 青年扬起他沟壑分明的下巴,朝公正王轻蔑一笑:"我讨厌贵族,仅此而已。" 埃德蒙心下非常疑惑。他身上是普通水手的服饰,没有任何纳尼亚皇族的徽章或袖标;甚至连他精工铸造的佩剑都被土匪们没收走了,按道理讲并没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那帮土匪也许是蠢货,但我可不是,"青年自得地解释道,"你的口音不像庶民,还总是不知疲倦地挺着自己的脊梁骨。还有——弯弯绕绕讽刺别人的事情,你们总是最擅长。" 公正王不禁觉得这小伙有点意思。 "你叫什么?"他音色平平。 青年眯着绿眸淡笑:"埃尔维斯·霍克——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 伊蒂丝沾着人贩子鲜血的精制短刀被扔进大海,彻底不见踪影。她心疼地皱着眉,冷不防被一把塞进地下室的女奴堆中:"给我安分点,短毛婆娘!" 她习惯性地观察着四周——整个房间里大概有二十余人,全是年轻女孩,年龄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五岁。房间最里角最小的两个圆脸姑娘五官还没长开,看起来只有八九岁,身上沾满泥土血痕,手腕上是勒出的淤青。 这群畜牲!她心里残留的愧疚之意在目睹他们迫害儿童的一刻消失殆尽。 "有人知道船只在开往哪儿吗?"她试图打破周遭的死寂与恐惧。 人群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大眼睛女孩答道:"大概是东北方向的荆棘群岛。那里矿产丰富,但荒地上不长粮食,无法自给自足。" 伊蒂丝朝她微微点头,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岛上的人需要新鲜的劳动力挖矿,也需要女人为他们诞下更多的子嗣维持血脉——他们并不能喂活所有人,很多人被买到岛上,可能只是"一次性"的廉价工具。 "等等,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拿铁矿换粮食?"她有所疑惑。 女孩年纪尚小,却很聪明:"那里太偏僻了,交通闭塞,很难达成大量交易。" "我们要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伊蒂丝在人群中央坚定地说。房间里一些年纪较大的成年女人对她的天真嗤之以鼻,沉默着冷笑。 伊蒂丝并不气馁,望向方才聪慧的少女和角落里的幼童:"女孩不是只为繁衍而生,我们有权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房间靠门一侧的一名黑发成年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会用刀,我们甚至连手脚都解不开。"她尖锐地反驳道,"盲目的反抗会通向灭亡,你懂吗?" 伊蒂丝回眸望向她,语气毫无示弱:"反抗也许会灭亡,但不反抗就一定是悲剧。你们想要在不断的怀孕与分娩中度过青春,并在苍老时被遗弃饿死吗?" 方才的少女眨了眨她晶亮的眼睛:"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我愿意一试。" 伊蒂丝冲她感激地一笑,继续道:"我会想办法联合隔壁的男士们,在他们将我们转移到岛上的时候一起行动。具体的计划还需要进一步考量,但我和我的同伴一定会竭尽全力解救你们。" "——我,坎帕斯(Compass)·奥纳西斯,来自西方王国纳尼亚的战士,愿为女孩们的自由与解放奋斗终身。"她坚定而缓慢地用被缚的双脚站起,神色庄严,"想要参与行动的战士们,请报上你们的名字。" "芙芮尔。"少女举起被绳索捆缚的双手。 "米迦朵。"房间深处第二名齐耳短发的女孩抬臂效仿。 "薇塔和薇拉。"那两名七八岁的小女孩也迅速跟上,原来是一对落难姐妹。 十几名女孩受到鼓动,陆续选择加入伊蒂丝的队伍。伊蒂丝热血澎湃,心中的计划迅速成型——但首先,她需要和墙壁另一侧的公正王进行沟通。 午夜十分,靠在木质隔墙边昏昏欲睡的公正王听见对面清晰而节奏稳定的叩击声。 那声音的停顿长短相间,是他熟悉无比的情报局自创传讯方式,摩斯密码的简略版。他知道是伊蒂丝在设法与他联络。 E.S.C.A.P.E。他清晰地听见女孩敲了两遍。思考片刻,他同样开始敲击:W.H.E.N。 他猜测伊蒂丝会回复"刚一登岸",果然,墙壁那头发来了U.P.O.N和L.A.N.D.I.N.G。 他正思考着具体人员排布之类的事项,身旁不远处的埃尔维斯从睡眠中醒来,一对绿色眸子凝视着他。 埃德蒙不知道这个桀骜青年脑子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不敢再继续敲击。 没想到埃尔维斯已经发现公正王在做什么,在黑暗中朝他挪近了几英尺,低声调侃道:"都这样了还要和情人沟通?热恋的情侣可真可怕……" 埃德蒙不置可否,并不想在未确认对方是否忠诚的情况下暴露任何计划。 "我可以帮你。只听个声响也太凄凉了。"埃尔维斯低声笑道。 埃德蒙不知道他有怎么个帮法,不解地凝视着他。 卷发青年的碧绿眼眸中霎那间燃起银色光芒。只见他凝视木质隔墙片刻,微弱光线下,那块深棕色木板中央竟升起一束袅袅青烟,径直被他的目光烧出一个孔洞! 埃德蒙一没想到青年会乐意帮他,二没想过他会有如此深藏不露的法术,惊得周身凝固。 平复心情片刻,他开口逼问:"既然你会魔法,为什么还会被抓?……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埃尔维斯转了转脖子,声线仍旧懒洋洋的:"有些事情吧……短时间很难讲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魔法很不稳定,也只能搞搞这些小把戏。" "——继续你们的甜言蜜语吧。"他不屑地瞥了公正王一眼,退回房间幽暗处闭上眼睛,似乎继续睡觉去了。 埃德蒙将眼睛紧贴在墙洞上向对面望去,仔细观察着木头灼烧的留痕。那些残留的焦黑边缘与火焰烧灼的效果一模一样,让他不得不对青年产生敬畏和恐惧——在他的概念里,除了狮王阿斯兰和纳尼亚的神灵们,其他人的法术多是阴暗而可怖的。 房间那端的伊蒂丝也发现这个孔洞,凑过来惊异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终于可以低声对话,将所见所闻与脱身方案简略而高效地道来。 …… "埃尔维斯为什么要帮你?"伊蒂丝也对这一点十分不解。 公正王微皱着眉:"难说。也许他帮助我们,也是在帮助他自己。" 第二天早晨,两间奴隶监狱内几乎同时被投喂进粗糙而干瘪的面包。那又硬又柴的东西落在木地板上,弹跳两下,砸出"咚咚"的声响。 "——这是我们的早餐?"公正王难以置信地看向埃尔维斯。 "What do you expect?"小伙简直要嗤笑他的天真,"我们是即将被卖掉的货物,不是座上宾。" 埃德蒙依旧为难地盯着地上的面包,周围的一些男孩则早已识趣地叼走属于自己的份量。 他再也不想再次体验白女巫时期般的残酷待遇了。他无可奈何地蹭到会魔法的埃尔维斯身边,伏在他耳边偷偷道:"你能不能把它变软一点?变些水进去……" 小伙一脸无语地瞪着他,声音很低:"你在想什么?魔法师不是厨子!" 谈话间,两人再次望向食物被丢进来的位置——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被抢得连块面包屑也不剩。 "真棒。"埃尔维斯讽刺地说。 隔间的女奴群中,伊蒂丝看见大家都在困难地俯下身子,一点一点啃食面包,决定冒险教大家解开双手。 其实她昨天便想过传授这项技能,因为她发现人贩子们使用的水手结她很熟悉。但因为害怕突然有人检查来不及恢复原样,她没敢冒这个风险。今天早晨和芙芮尔谈话时,她得知看守员每日只有三餐时间才会出现,变得更加胆大了一些。 "我们可以两两一组,手嘴并用,帮彼此解开绳子。"她坚定但音量并不太大地说道,害怕被房间外的人听见。 "我们试过……这个结太复杂了,根本不得要领。"门口位置的那个黑发女子再次给她泼冷水。 伊蒂丝继续说着:"我会解这种结,谁来和我配合一下?我保证这顿早餐可以吃得更舒服。" 芙芮尔很快将自己的后背转向伊蒂丝。她本就手腕纤细,绳索又系得不算太紧,伊蒂丝仔细观察绳结片刻,用牙齿咬住一股麻绳,朝外牵拉。芙芮尔很灵性地朝与她相反的方向发力,不一会儿第一道绳结就被成功打开。 这样的结一共重复打过三遍。伊蒂丝口中继续忙活着,五分钟后,数圈粗壮笨重的麻绳终于"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简直难以置信!"芙芮尔活动着数十日不曾使用的双手,瞪大眼睛赞叹着,"谢谢你,罗盘!" 她按照伊蒂丝的指导,很快帮对方也解放双手。正当她准备为其他女孩照做时,伊蒂丝制止住她:"等一等。" "——我们必须让每个人都学会用嘴解绳子,以防以后人员被打散的情况。" 芙芮尔被她缜密的思维惊艳片刻,两人纷纷指导其他女孩。在半个小时内,所有姑娘都成功用双手吃上了干面包。 虽然在午饭之前,伊蒂丝又将她们的绳结迅速恢复了原样,但所有人的精神都无疑被这一件小事鼓舞了——她们没有看错人。 第27章 纳尼亚首都凯尔帕拉维尔。 苏珊焦急地闯入四王小型会议室,棕色长发随着推门而入的气流在脸颊两侧飞舞。 "——埃德蒙失踪了?!已经足足两天?!"女王的泪水在踏入外客无法窥见空间的第一刻夺眶而出。 至尊王在圆桌前坐着,眼神晦暗。 "准确地讲,应该是四天。"他的语气里已没有半丝波澜,"海鸥将信件送回,沿途还需要很多飞行时间。" "我们早应该劝住他的……哦不……"苏珊眼角泛红,连睫毛和嘴唇都在轻颤,"这都是我们的错!" 如果说苏珊的焦急悲伤的情绪向外表现出二分之一的话,身为大哥的彼得只有十分之一。他内心的压力比妹妹只多不少,此刻只是安静而颓然地坐在软包沙发上。 "我早和他说过此行无期。"金发青年神色冰冷,"——是他自己要找死的。" 苏珊听他如此"诅咒"自己的弟弟,停止啜泣,惊恐地喊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埃德?他都已经丢了,彼得!" 至尊王咬紧牙齿,终于抬头看向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他起身揽住对方,手掌微微摩挲她颤抖的脊背。 "我午后便出海去找他。连同露西……把这群该死的自私鬼全都抓起来关到地牢里去!"彼得如是说着,结束对苏珊短暂的安抚,揪着衣领举步要走。 焦急归焦急,温柔女王从来没想过彼得真的会莽撞到丢下整个纳尼亚不管。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才是佩文西家族中最理智最冷静的一个。她急急拉住彼得,试图将他喊醒:"不要再发疯了,彼得·佩文西!现在城堡里还不够一团糟吗?" "双王远航,一名统治者失踪……外邦人得知后会怎么想?纳尼亚会被侵略者吞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尽管不愿做如此悲观的设想,为了拦住理智尽失的至尊王,她只能把难以启齿的一切都摆到台面上来。 彼得的魂终于被她喊回来。他心里明白,此刻亲自出航也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露西已经在信中说清,"弑魂者"被风暴严重损坏,一旦修缮完毕,整支舰队便会马不停蹄地去搜索公正王。并且,随埃德蒙一起失踪的还有水性极佳、海军出身的伊蒂丝,也许她也能提供一些帮助。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苏……"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我是他们的哥哥……却只能干坐在这里批阅成山的奏章……这简直比硬生生砍我两刀要难受。" 温柔女王拉着他的手,泪痕已干:"我知道的,我们都一样。如果五天之后,还是没有埃德的消息,该率领船队出航的人是我。只要有你在,纳尼亚就不会出事——这是所有人的信念。" · 大洋彼方,逐渐靠近荆棘群岛的贩奴船上,"解放者联盟"已初步成型。公正王联合到十几名渴望恢复自由身的男奴,并得到口是心非的半吊子魔法师埃尔维斯的承诺:他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伊蒂丝这边已经在计划刺探武器库的位置,用的便是最简单、却屡试不爽的苦肉计。 "有人在吗?薇塔生病了!"伊蒂丝朝紧闭的门缝外呼喊。 "闭嘴,疯婆娘!"值班土匪在门外用刀背重重砸门,"马上就上岛了,到时候再说!" "但她快要不行了!"芙芮尔帮腔道。她以前一向安分,在人贩子那边的信用值比伊蒂丝要高出不少。 土匪不耐烦地打开门,朝里粗略地张望:角落里的女童脸色苍白,眼睛上翻,喘息/粗重冗长。 "求你们救救我姐姐,求求你们!"薇拉伏在她身边眼含泪花,话语字字惊心。 "她肯定熬不过今天。"坐在门口的黑发女子竟然也开口道,"可惜啊……本来至少能卖一百五十枚金币。" 伊蒂丝对她的帮助感到出乎意料,仍按照原计划继续引导道:"她这是呼吸道急症,估计在地下室闷太久,被脏东西感染了。" 值班员将信将疑地挑着眉看她,不愿失去这一百五十金币的分成:"……那能怎么办——你们有人会治这种破病么?" "我可以背着她在甲板上走走。"伊蒂丝自告奋勇道,"呼吸点新鲜空气也许对她有帮助。" 那土匪见识过伊蒂丝的心狠手辣,十分警惕,朝她的膝盖重重踹了一脚:"别动那些歪心思,危险娘们!我们永远不可能放你出去。" 对方的反应正在伊蒂丝的计划之中。她之所以先自己出面试探,就是为了降低土匪的心理预期,使他更容易接受别人。她偷偷示意芙芮尔,女孩立刻上前补充道:"我不会武,可以让我背她。" 那土匪有些为难,被薇塔又一阵凶猛的咳嗽搅得心烦意乱。小女孩咳得确实很惨,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思考片刻,道:"我禀报一下船长。" 最终芙芮尔成功背着薇塔来到甲板上。她佯装随意地东走西逛,双眼成功锁定到武器架所在的位置。那里靠近船头,上置十几柄弯刀和五支鱼叉。 两名女孩返回地下室,将所见告诉大家。 "我们可能只能分到七八柄比较小巧的刀。"伊蒂丝分析道,"鱼叉和大刀主要会分配给男士们用,我们根本挥不起来它们。" "行动当天,不要慌张,也不要乱拿武器。十四岁及以上的姑娘们可以持刀自卫,小妹妹们主要躲藏好,不要乱动,因为运动着的目标更容易被发现。" "弯刀比我们想象的要重,所以不要高估自己的进攻速度。它们主要还是起格挡之用,能较好护住心脏和头颅。对峙时侧身站立,减小身体暴露在外的面积。被攻击时,利用周围的一切物品——连鱼篓都能带来有效的缓冲,让致命伤变成普通刀口。我和其他男士会拼命为大家作掩护。只要有机会逃跑,一定不要犹豫,注意方向——要四面八方尽量散开,这样逃生的几率最大。" 十几名女孩认真聆听着,甚至连起初不愿加入的几位保守女子也开始转变态度。 "我们还可以加入吗?"黑发女子终于忍不住道,"既然你们决定要逃,我们再怎么装绵羊也免不了被误伤。" 伊蒂丝朝她们点头:"当然。——如果到时候我们武器不够,可以捡地上尸体的来用。注意,一定要确认他断气死透了!" 男奴监狱内,埃尔维斯正在努力练习用魔法烧断绳子。在此之前,他已经练习过很长一段时间,却总是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他碧绿色的双眼努力凝视着手指粗的麻绳,眸中一瞬间银光乍起,但很快后劲不足般迅速熄灭。 "嗷呜——"配合练习的公正王被点歪的火焰烫得大叫,"你得过唐氏综合征吗!!"他痛得把几年前在伦敦看过的医学书都想起来了,骂人骂得十分高级。 "那是什么?"埃尔维斯一脸茫然,也不知道为他吹吹手腕降温。 埃德蒙差点想拿脑袋撞死这个不着调的家伙,但想到即将到来的起义大计,还是决定饶他一命:"和斜眼差不多。" 卷发青年无奈地看着他:"施法要求极高的专注力,可不是眼睛一瞪就完事儿了。" 公正王不想和他多费口舌:"那就快练!" 吃午饭的时候,埃德蒙忍不住打探起他的身世。 埃尔维斯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家伙,一边说着自己鄙夷皇族权贵,一边滔滔不绝对他讲着自己浪迹天涯惩恶扬善的故事。原来他并不是真的被土匪抓来的,而是为了践行对朋友许下的诺言,主动出现在人贩的脸上,假装打败被俘,就为了帮对方救出她落难的弟弟。 "布兰登?"公正王小声猜测他的营救对象。 "嗯。"埃尔维斯嚼着饼闷哼。 "那他的姐姐一定是个美人……"埃德蒙瞅一眼那位俊秀瘦弱的少年,很机智地推测道,"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吧。" 青年甩开垂到嘴边阻碍进食的栗色头发,显得浪荡洒脱:"我有很多美人朋友,"他咀嚼得口齿不清,"不过很遗憾,我们总是还没怎么发展就分别了。" "你家那个怎么样,是不是也是什么贵族小姐?"他饶有兴致地问——男人们总是热衷于讨论这种话题。 公正王沉默着叹气,埋头吃饼。 "这是几个意思?"埃尔维斯显得疑惑而急躁。 "我们没成。"埃德蒙简单应付一句,似乎不想再提。 "啊?"青年更加疑惑了,"她跟你又流落荒岛又同生共死的,还没被搞定?" 公正王白了他一眼:"不是搞定不搞定的问题。" 他没有继续聊下去,退回属于自己的位置闭目沉思去了。 · 傍晚时分,贩奴船终于到达荆棘群岛。两间船舱里的奴隶们蓄势待发,已经全部将手脚上绳索的死结解开,用松散的活结伪装。 听声响,男奴那边的船舱率先被开启,门口有不少押送者的喊声和脚步声。 "听信号,稳住。"伊蒂丝蹲在房间门口的缝隙边竖起耳朵。 按照约定,被率先释放的一方将时刻观察动向,队伍前端的人负责在最逼近武器架的一刻抢夺武器并将它们向后传递。男奴方行动成功后用鱼叉敲击铁架三声,作为全体出击的信号。 "我们绕后包抄,用绳子勒他们的脖子,配合男士们进攻——注意自己的安全。"伊蒂丝再一次嘱咐道。 然而,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似乎发生了。女孩们在舱内静静等候了三分钟,屋外并没有预想的骚动和打斗声。 钥匙旋动门锁的声音传来,伊蒂丝警觉地后退两步,满脸疑云。 进来的还是那位有些眼熟的负责押送的土匪:"瞪什么瞪!"他十分反感短发女人那凌厉而带有压迫感的眼神,但好在他即将登岸心情不错,没准备对她动手。 "都给我连滚带爬地出来,准备下船了!" 伊蒂丝和众女孩心中疑窦丛生——公正王那边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展开行动? 当她假装被缚双脚跳着来到甲板上望向岸边时,才突然明白了行动为何推迟—— 纳尼亚的"弑魂者"号,静静停泊在港口,金红色旗帜随风悠然。 "露西?"她看见阔别已久的少女站在木台砌筑的码头边,正和一位大胡子大叔交谈着什么,口中不禁喃喃自语。 她的眼神随后与在她前面排队下船的公正王汇合,迅速达成共识:等待纳尼亚舰队的支援,这样可以更好地减少奴隶们的牺牲。 她回眸安抚着其他不知情的同伴,低声道:"我们找到了更多帮手……更好的机会就在前面。" 第28章 荆棘群岛"锤子港(Hammer Port)"。 英勇女王露西的长发在咸腥空气中婉转飞舞。"弑魂者"终于被修好了,她在等待不远处旅店休憩的舰队队员们一同出发。五天前的风暴将"弑魂者"船身剧烈撕扯,起初破开的圆形口子作为它最脆弱的部位,被后半夜的飓风越拉越大,险些造成沉船。 那天早晨,当大副德里克费劲千辛万苦稳住"弑魂者"的方向时,众人才发现一直待在甲板上的公正王和"罗盘"失去了踪影。 "血月"万分焦急,拉着船边围栏就要翻身入海,被德里克拽住手臂:"冷静点,小伙子!我们已经被风暴高速吹出好几海里了,你不可能找得到他们!" 撒克努尔如血的红眸里燃着滚烫的火焰,小臂上筋肉暴起毛发渐生——他即将抑制不住自己化形为狼。 莫娜和其他几位执行员看出他的异样,抓起铁链将他束缚在桅杆上,以防他失去理智伤人。 "他们也许没事,'血月'!"莫娜用尽全力安抚着已然冒出狼耳的少年,"还没到满月的时候,坚持住!" 其余船员们刚从沉船的恐惧中缓过神,没想到再次陡生变故,热锅蚂蚁般议论着。 不远处的露西凝视着被公正王失踪这一消息打乱得溃不成军的船队,胸口挛缩阵痛。她才是那个和埃德蒙最为亲近的人,但她也是整支船队仅剩的领导者。她不能崩溃。 "都给我闭嘴,每个人!"少女近乎冰冷地吼道,"说话有用吗?恐惧与担忧能让我们找到公正王吗?!" 整条船只上的人登时鸦雀无声。 "立刻就近靠岸,想办法修补船只添置补给,然后顺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展开搜索。"此刻,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年轻女王显示出她钢铁般的意志力和惊人的理智,稚嫩的脸颊上布满威严。"排水员和航线记录员继续工作,德里克大副负责掌舵,我来看管'血月';其他人回屋修整,两小时再次集合,后由我主持晨间短会。" 从回忆中抽离,仿佛一夜间成长为大人的女孩注视着眼前即将靠岸的陌生航船。一种奇怪的预感缠绕着她:这艘古旧而巨大的木船,可能会与她产生关联。 负责检查航船仪表数据等功能的大胡子男人从"弑魂者"上灵敏跃下,来到少女身前:"我保证一切都修理好了,姑娘。它现在崭新如初。" 英勇女王朝他很感激地一笑:"谢谢您,卡尔曼先生。您和您修理团队所需要的小麦已经送往东边仓库,这是场愉快的交易。" 男人走后,女王望向泊岸航船舷梯上依次跳下的人们——为首的是十几名打扮落后、身材高大的野蛮人,之后是一些被捆住手脚的奴隶,他们困难地并脚跳跃着,身材消瘦面色蜡黄。 露西本能地怜悯那些被押解的人们,想要竭尽所能解救他们,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弑魂者舰队马上要离港搜寻她下落不明的哥哥。 但紧接着,出现在舷梯末端的年轻人让她瞪大眼眸——那是埃德蒙!虽然他被俘后变得身材单薄胡茬丛生,但她确定绝对没有认错自己的亲生哥哥! 公正王看起来好像比她淡定一些。他拼命朝妹妹挤眉弄眼着,好像在示意她保持安静。 紧接着,她看见满面灰尘、双手被缚的短发少女伊蒂丝也出现在船头。 英勇女王眼中的泪水终于裹藏不住,串珠般沿两颊滚落。"阿斯兰保佑!"女孩心中默念着,迅速掉头朝其余船员们所在的客栈跑去。 · 在埃德蒙和伊蒂丝他们被押解到拍卖场之前,英勇女王率领的纳尼亚军队便及时赶到。纳尼亚精兵神勇如初,德里克手中长矛挥舞,瞬间将三名土匪糖葫芦穿串;撒克努尔身法如风,野蛮人的挥刀速度在他眼里活像八十岁老头;莫娜手持两枚小刀,舞蹈般将人优雅割喉;公正王终于抢回自己的宝剑,杀得如虎添翼酣畅淋漓。其他假装被捆,实则具有行动力的奴隶们也纷纷竭尽所能参与战斗。 "白斑蔷薇、枯叶蝶、波塞冬的三戟叉!"埃尔维斯口中念念有词,在用弯刀招架对手的同时试图朝远处念咒施法:那里是一名正在朝莫娜背后挥刀的土匪。 眸中银光闪动,那土匪手中的弯刀突然重如千钧,将他重重拖倒在地上。 身材曼妙的褐发女子察觉到魔法的存在,朝他惊异地看过来:"Impressive。" 树精姑娘简短地评价一句,抬脚踹晕这个倒霉的家伙。 战斗接近尾声,只有几名冲在前线的纳尼亚战士罹受轻伤,被解救的三十余名奴隶们全部毫发无损。 "投降!我们投降——"仅剩的几名人贩子跪坐在地上,丢下身上所有的金子与武器。 纳尼亚的战士训练有素,并不以杀戮为目的,闻此停下刀剑。公正王缓步踱至他们身边,将周围的东西一一踢飞,沉声道:"如果我们要的是鲜血和金子,那就和你们这些野蛮人没什么两样。" "去港口或工地找一份正大光明的工作,开启你们干净的人生——你们可否接纳这项提议?" "永远、永远不要再碰人口买卖这些肮脏的东西。" 那几名剩余的匪徒呆滞着点头,并不知将公正王的话听进去几分。 埃德蒙回身四望,所有被解放的奴隶还在等待他的安排。埃尔维斯也站在人群里,扶着布兰登的肩膀玩味地看着他。 "有哪些懂得自卫的青壮年需要痛改前非的帮手,可以试着带上他们一同谋生。"他安排道,"想乘船返乡,或在此地生存发展的人,我们道路不同,就此解散。" 人群逐渐在众人的注视下散去,伊蒂丝注意到埃尔维斯和芙芮尔他们并没有走。 公正王继续讲演,褴褛衣衫下散发出一位国王原本的气场:"想要报恩纳尼亚军队,或知道'红丝带'事件的朋友们,我们可以继续同行。——你们须知此路凶险至极,但同时也沐浴着拯救海洋族群的荣光。" · 荆棘群岛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钻石与金子算不上多么昂贵,反倒是小麦与大米价值连城。人们全部身形瘦削,肌肉精干,警觉地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最怕粮食被抢劫和偷盗。"前往旅店修整的路上,露西对饥肠辘辘的伊蒂丝解释道。"我们住店四天,全是拿粮食抵押的房钱;修船也是如此——我保证你没想过两袋小麦能换来五六个修船的能工巧匠。" "他们如此缺粮,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伊蒂丝想不明白。 "鱼类。"提到这个词,英勇女王有些反胃,"我们已经连续吃过十几顿鱼肉了,鱼片鱼排鱼汤鱼糊……Seven Hells(七层地狱)!" 伊蒂丝倒是连着好几天没见过荤腥,听着有些嘴馋,嘻笑着打她:"不要和一个连续五天食不果腹的人说这些!" 埃尔维斯和公正王走在一起,两人正在严肃地交谈有关"红丝带"的事情。 "真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件事。"埃德蒙揉着打斗中扭伤的手腕,神色凝重。 "我在东海南边的一个小岛国认识位朋友,"埃尔维斯回忆道,"他说自己在航海时见过你所描述的东西。那时它还没有你说的那么长,只围绕在一座孤岛附近,散发着一股魔法的邪气。" "你的朋友也会魔法?"埃德蒙惊道。 埃尔维斯耸耸肩:"这并不罕见。我家乡那边有很多人都是魔法师的后裔。我是二分之一混血,他只有四分之一。" "你的家乡也在东海南边?" "嗯。而且是个糟糕而闭塞的国度。" 经过刚才公正王那段放生土匪、解放奴隶的演讲,年轻的魔法师基本摒弃了以往对贵族的偏见。他终于开诚布公地讲出许多他以前的故事:他幼时曾被皇族男孩所伤,却因为只是平民得不到应得的道歉和赔偿;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孩也恰巧是伪装平民的贵族,她残忍地拒绝了他,深深伤害了一位纯情男孩幼小脆弱的小心灵。 "我讨厌阶级划分,讨厌生来被界定的命运。那是一个愚昧落后的地方,容不下生性浪漫自由的魔法师。"卷发青年总结道。 "现在你知道世界上存在开明而智慧的皇族咯?"公正王得意洋洋地问他。 "不,我只知道他们的脸皮像字典一样厚!"埃尔维斯瞪着他讽刺。 · 几位历经坎坷的旅人在客栈一楼坐下,饿死鬼一样吞咽着用各式手法烹饪的鱼肉。 芙芮尔人挺娇小,饭量出乎意料的大。她已经连续叫了三份主菜,把周围几位年长于她的哥哥姐姐们都惊呆了。 "你多大了,芙芮尔?"伊蒂丝问道。 "十四。"女孩将一块鱼饼叉进嘴里,紧接着端起汤碗,"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只能跟着你们,至少能有饭吃。"她发现所有人都进食完毕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在一旁围观他们吃饭的露西善解人意地安抚她:"慢慢吃,芙芮尔。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雪白的海鸥翅膀扑簌,停在客栈窗边。英勇女王取下它脚上的信纸,苏珊瘦长娟秀的花体字映入眼帘。 "如果五天后还没有埃德的消息,我将和欧瑞斯将军一同出航?!"露西低声默念着,被向来稳重的长姐作出的反常决定吓了一跳。 幸好我这个倒霉哥哥命大。少女感慨着找来笔和信纸,趴在窗台开始回信。 "凯尔帕拉维尔那边怎么样了?"公正王进食完毕也来到她身边。 露西将信纸递给他,浅蓝色的眼睛责怪地一瞪:"自己看吧。" "冷血"的公正王直接略过了苏珊前面饱含担忧焦虑的嘘寒问暖,双眼锁定在纳尼亚海域目前的状况上:红丝带越来越长,即将触及海岸,水族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人心惶惶。 他合上信纸,有些自责——如果不是他稀里糊涂在风暴中掉到海里,又猝不及防被人贩子抓走,纳尼亚的舰队现在说不定已经要到达埃尔维斯所说的那座孤岛了。 "我们半小时后出发。"露西寄出回信转向埃德蒙,被他身上古怪的气味熏得捂住鼻子,"——你们最好抓紧时间冲个澡!"她嫌弃地说。 · 因为忙着安顿布兰登返航回家的事情,埃尔维斯没有来得及清理自己。他急急赶往"弑魂者"脚下,胡子拉碴长发打结,一张本来算作俊美的脸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快点,我们已经起锚了!"伊蒂丝在船尾探头催促他。 埃尔维斯一边被她拉上甲板,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就是那个让埃德蒙纠结自闭的人。 她可真算不上什么美人。活了二十二年、阅人无数的魔法师首先得出这个结论。看年龄,女孩大概十七八上下,个子挺高,身材线条正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过渡期。但她既没有勾魂夺魄的大眼睛,也没有柔软丰润的嘴唇,甚至头发剪得比自己的还短。 "我脸上有东西?"伊蒂丝皱着眉,明显对这种审视的目光感到不适。 "没……"魔法师急忙移开目光,一边往甲板上溜达,一边偷偷感叹埃德那毛头小子果然眼光不行。 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了他战斗时救过一命的美女。 "你是埃尔维斯,公正……埃德蒙的朋友?"莫娜自然地与他寒暄起来,深色眼睛满含笑意与神秘感。 青年虽然在同龄人中见识颇广,但也绝不是修为两百多年树精的对手。他早被对方完美近妖的容貌迷得神魂颠倒,聊天的话题全被莫娜带着跑。 "也许得空我们可以切磋下法术,回见。哦,还有,谢谢救命之恩!"杉树精朝他莞尔一笑,转身进入船舱去了。 埃尔维斯在甲板上呆站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龌龊狼狈的形象,连忙跑去找海水冲澡。 第29章 "你妹妹和'秋水'都很不错。"公正王正在埋头钻研航向,被身后刚洗完澡的埃尔维斯猛然戳了下脊背。 "你的脑子里能不能装些有用的东西?"埃德蒙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不想搭理这位没有资本还非要浪的花花公子。 "我装了呀,那些麻烦的咒语还不够多吗?"青年把脖子上的毛巾甩来甩去,语气贱兮兮的,"但我用尽浑身魔法也算不出来,您脑子里的爱情线路到底是怎么搭的。" 公正王标记完手里的航海图纸,将羽毛笔重重拍在桌子上:"不要再提这件事,我警告你!" 埃尔维斯没想到青年真的会动气,顿时蔫成霜打的茄子:"行行行,您是船长,我可不敢冒犯。" 他讪讪退出房间,觉得埃德蒙和"罗盘"真是一对古怪男女。 按照之前航海记录中红丝带延伸的方向推算,"弑魂者"号很快追击到它的踪影。严格来讲,它已经不能再被叫作"红丝带"了——魔法笼罩的区域越来越宽,形成一条红色溪流。它周身携带的魔法也变得越来越强,使舰队不得不保持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航行才能保证船员们心态平稳。 公正王和伊蒂丝并肩站在船头甲板上吹风,这是他们离开荒岛后第一次正式交谈。 "我猜还有最多三天,我们便能到达红丝带的根源之岛。"埃德蒙放下手中的瞭望镜,"不知道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We'll see." 短发少女眯着她茶色的眼眸,似乎心事重重。 公正王不知道要如何继续对话下去,神态有些急促。他掂量了许久,最终开口道:"答应我保护好露西。" 习习海风抚开伊蒂丝的栗色头发,露出她雪白的额头和转折分明的侧脸。她的鼻骨坚韧挺拔,唇线干净清晰,在他眼中有种独特的美。 女孩盯着远方的红色水域,目不斜视地回答:"Of course, you have my word." 她的话语还是那么简短凝练,俨然是情报局里他最得力的帮手、最信得过的战士。 他不想止步于此,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创造那种不同的感觉。 为了对非编制成员隐瞒身份,船上的所有人都开始叫他"埃德蒙"而非"公正王"。按道理讲,这有利于让伊蒂丝感受到自己与她平等的新身份。可他仍旧觉得她离自己很远,或者说,将身段放得很低:她心甘情愿做一位效忠者和服从者,从来没有任何僭越的意图。虽然她平日里常和他斗嘴互损,却一直有意识地保留着最后的底线——她知道国王二字的重量,总是率先退让的那个。 "那天被土匪抓住时我说的话……"他吞吐着,心下犹豫。 "——是假的,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伊蒂丝迅速抢白道,说完之后,她的神情似乎松懈许多。 公正王心中连连摇头。这并不是他想说的话。他想说的,是希望她能将那句话看作一个对未来的许诺。 "我的愚蠢和莽撞导致了行踪暴露……我不值得你撒谎去救。"她就事论事,自责地垂下眼睛,似乎根本不曾有过那些隐晦暧昧的情绪。 一股躁意从公正王的胸口腾然烧起。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打破那层该死的冰封般的隔膜。 "不要把自己当作工具,伊蒂丝·奥纳西斯!"他留下一句半含怒意的话语,离开甲板。 · 伊蒂丝和埃德蒙之间奇怪的氛围,不止有埃尔维斯一个人发现了。露西意识到这对曾经的欢喜冤家连着三天没有吵闹,撒克努尔则感觉到"罗盘"看他的眼神里带有比以往更浓重的歉意。他不知道两人独处的五天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害怕知道——连想到这个事实就已经让他心存芥蒂。 性情直爽的男孩决定直接找埃德蒙问问清楚。虽然已经决定退出这场倍受煎熬的竞争,他不愿意让伊蒂丝的情感被反复无常的公正王消耗下去。 "荒岛上的那几天,你们做了什么?"撒克努尔不再拐弯抹角,在约出公正王的第一秒切入正题。 小情敌是怎么猜测他们的,埃德蒙心中有数。换位思考一下的话,如果他是落单的那个,估计脑洞已经开到银河系那么大了。 "找吃的,找水源,伐木造船,打土匪。"他平淡而欠揍地回答,明知这不是对方想要的答案。 "——你到底喜不喜欢她?"狼人少年攥紧的拳头已经蓄势待发。如果埃德蒙现在敢没皮没脸地说一个"不"字,他保证能一拳揍断他脆弱的鼻梁骨。 只要不逼着他表白,公正王在其他方面聪明得很,知道看人下菜。"她不够喜欢我……呃,至少我这么认为。" "你碰过她吗?"撒克努尔再次追问。 埃德蒙无奈地耸肩:"在没征求她同意前这样做等于自杀。" 狼人少年的怒火消下去不少,后退两步皱着眉道:"你比我想象得还怂,国王陛下。" 他瞟一眼天上高悬的明月,叹口气准备回房睡觉。临走前,少年重重拍两下青年的肩膀,给予他最真诚的忠告:"她是喜欢你的——至少我这么觉得。" · 正式出航的第十一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和煦的暖阳和春风包裹着"弑魂者"上每一位船员的肌肤。 遥远的极东之地,那抹红色也终于能望到趋于收束的尽头。 英勇女王露西刚睡起来心情舒畅,在甲板上一边舒展脊背,一边和水手战士们打招呼。 "早啊,'秋水'。"她朝整理物品的莫娜爽朗一笑,"昨晚睡得怎样?" 树精姑娘回以微笑:"还不错,不过我还是更想念凯尔帕拉维尔士兵宿舍的硬板床。" 她正计划着将刀剑等兵器按规格大小重新排列一番,手中的长剑被突然冒出的埃尔维斯攥住。 "整理兵器这种事不应该劳烦女士。"青年很绅士地说道。 "诶……"露西不留情面地戳穿他,"昨天罗盘做这活儿的时候,你可什么都没说。" 莫娜盯着魔法师浅笑,很快使他神态微窘。 埃尔维斯不耐烦地朝少女摆手:"去去去,大人的事小丫头不要掺和。"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和纳尼亚的英勇女王这样说话了。露西刚要发作,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眼里只是个国王远亲(埃德蒙是这样搪塞他的),撇撇嘴忍住吐槽的冲动,向船上其他地方溜达。 埃德蒙似乎在睡懒觉,一直没露头。伊蒂丝在船尾堆积的木桶间坐着,正拉着芙芮尔和情报局的几个士兵打牌,高高翘着二郎腿,笑得没心没肺。 当她转悠一整圈回到船头那边时,黑发青年正迈着长腿,边系衬衫扣子边从船舱里走出来。 "你在外面学野了。"露西扮个鬼脸点评道,"要是被苏珊发现你衣衫不整就敢出门,能念叨你三天。" 公正王不以为意:"我倒还挺希望她现在就在船上。" 露西想起来自己找他所为何事,将他拉进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我有问题想问你。" 还来?埃德蒙昨夜就被撒克努尔的审讯扰了清梦,没想到今天又冒出个难缠的露西。 "你和伊蒂丝,怎么回事?"少女果不其然是来打探八卦的。 "没怎么回事。"公正王胡乱抓着自己快盖住眼睛的刘海,"你们怎么都只来问我不去问她啊!"他不满地说。 "你们?"露西很快抓住重点,"还有谁也找过你?" 埃德蒙拍着自己没睡醒的脑壳,为不小心说漏嘴后悔不迭。 "你先回答我,怎么不问伊蒂丝。"他讨价还价。 英勇女王两手一摊:"她在打牌!" 埃德蒙没料到露西拿得出这么合情合理又无法辩驳的理由。"那她心可真大……" "你们在荒岛上闹翻了?"露西没她哥哥那么多心眼,转眼就把"你们"是谁的事给忘光了。 "没。" "头脑发热拥抱了?牵手了?接吻了?"少女问到这里自己都难以置信。 "严格来讲,没有。" 露西听到这儿快炸了:"严格来讲?你们是被别人胁迫的?Jesus!" 埃德蒙快要被自己脑洞开到天上去的妹妹搞得神经衰弱。再一次确认房门锁好之后,他终于放开声音苦口婆心道:"我喜欢她,但我不能娶她……你明白吗?" 英勇女王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突然被如此坦诚相待,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宫廷、政治那些东西,彼得一直在想方设法让我们远离,但事实是随着年龄增长,没有人能躲开。"公正王嗓音沙哑,"伊蒂丝不适合做一位王后,皮特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这点我心里也清楚。" 露西不太懂这些,很想问为什么不适合,但最终欲言又止。 "远离宫廷是一件好事,我、彼得和苏珊……我们已经够累了。" "皮特和苏尤其需要一位伴侣,一位分担者。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么?——皇族的婚姻总是和国家利益纠缠不清,它不仅仅是个人选择。" 埃德蒙情绪逐渐稳定,开始保持沉默。 自己简直是疯了,才会给家里年纪最小的姑娘讲这些……这其中的千头万绪连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理解。 但他没有想到,十六岁的少女用清澈的眼眸回望他,语气平淡而轻巧:"但只要你喜欢她,就应该告诉她一切。" 第30章 "我们到了!"黄昏时候,正在仪表室值班的伊蒂丝听见屋外的呼喊。她循声奔向甲板,不禁对眼前震撼的景象发出惊叹。 那是一片充满阴郁气息的红海,踏入这抹鲜红的任何生命,都会立即枯萎凋零。被毫无波澜的死亡之水所包裹的中央,是一座荒凉的孤岛,其上看不见任何绿色植被,只有影影绰绰的城墙剪影和高耸入云的城堡尖顶。 "当——"丧钟般的声音自孤岛中心响起,沉闷,压抑,惊起灰暗天空中纷飞的群鸦。 "我们该怎么登岸?"公正王身旁的水手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他们看起来无路可走。再多向前数米,就是船身化水,生命消融的命运。 伊蒂丝想要知道岛屿的背面是否也是同样的光景,向埃德蒙提议:"也许我们应该在安全的海域远远绕岛一周,说不定能发现红海的缺口。" 埃德蒙点头默许,舵手便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弑魂者"的方向开始绕行。 在天黑之前,舰队整整环绕了红色海域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预想中的缺口。 "埃尔……"公正王习惯性地向魔法师投来求助的目光。 "别看我。"埃尔维斯对自己的三脚猫法力心中有数,"我要是一个人就能造出抵御邪恶魔法的船并拯救世界,还和你们同行做什么……" 公正王愁眉不展,直到他听见身后英勇女王兴奋的呼喊:"但我们可以飞过去,埃德!" 他回眸远望,七只巨大而威武的狮鹫盘旋在"弑魂者"上空,发出尖锐悠长的嘶鸣。 "彼得……"他欣慰地默念道。 · 至尊王派遣来的七只狮鹫往返足足八趟,才将登岛的勇士们全部送上孤岛石滩,只留下两位舵手负责稳住在红海外等候的弑魂者号。 公正王对过于顺利的登岛过程抱有疑心。放眼望去,这座不算太小的岛屿空间里,整片海滩、前方布满荆棘的树林、以及远处的古堡城墙上,不曾望见任何活物的身影。 整支行动小队有序团结在一起,警惕有序地穿过海滩,披荆斩棘,登上古堡灰色的石砌城墙。 整座古堡的全貌终于完整呈现在眼前。它更像是佩文西家族以前那个世界的哥特式建筑,一切线条元素笔直向上,透着一种钻破苍穹的动势,充满宗教感和仪式感。除此之外,埃尔维斯还注意到城堡东侧一座极为瘦高的塔楼。它的形制与周边建筑格格不入,周身缠绕着一株翠绿的爬藤——那是整座岛上唯一带有鲜活绿意的东西。塔楼基本全身密闭,只在顶层开了数格方形小窗,可以隐隐嗅到魔法的气息。 众人行至城堡大门,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仆从或守卫,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驻足。 "这座城堡的主人还健在吗……"露西小声嘀咕着,"我总觉得它像一座'死岛'。" "——是谁在咒我去死?"陈旧的大门突然从内推开,门厅阴影里站在一位面容苍老的男人。 男人发须灰白,头戴银色王冠,手里拄着桃木拐杖,但服饰并不像国王那样华丽。他神色疲惫阴郁,像是被什么求而不得的事情榨干了,浑浊下垂的眼睛直盯着立于人群之首的公正王和英勇女王。 "我们是来自西方海域的探险者。"埃德蒙率先开口,语气从容不迫。他看老国王脸色并未好转,又毕恭毕敬补充了一句:"陛下。" "你们是谁并不重要……"老国王拄着杖转身向宫殿里走,埃德蒙示意众人一同跟上。"你们究竟为何而来,这才是关键。" 伊蒂丝走在露西的身后,抬头望向宫殿宛如教堂般的穹顶。它实在太过高耸华丽,带给人不小的震撼。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一束扫射在自己身上的诡异目光分散了去。那是一位身着黑袍的巫师,佝偻着站立在老国王宝座的左侧,深邃而浑圆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确认对方的巫师身份的——但从她望向对方的第一眼起,一股心灵互通般的感觉告诉她:就是如此。 "您是否和那些能够吸取生命能量的红色海水有关?"公正王示意周围的士兵止步,独自一人前进到离王座更近的位置。 宝座上的老国王答非所问:"各位远道而来,一定十分疲惫。不如一会儿共进晚宴时,我们再来交谈。" 露西、伊蒂丝和莫娜几位女士被一位六旬老妪引领至女眷用房。 "城堡破旧王朝衰败,只剩几位公主穿过的旧衣,请女士们谅解。" 伊蒂丝还想拉住女佣再问两句,没想到她迈着小碎步赶急事般走了。 几人换完衣服,穿过与女眷寝宫相连的连廊来到花园,发现几位头戴王冠的成年女子正在草地上嬉戏。看年龄,四个姑娘里最小的也有二十岁,但她们言行举止不仅不像皇族,甚至还趋于低龄。 "那是我的球!"三十多岁的长公主满脸泥土,飞扑在另一位女子身上。她的胸衣在打闹间被撕扯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脯,但似乎仿若未闻。 露西等人紧皱眉头,被赶来的老佣人朝室内推:"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城堡另一端,公正王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叫来德里克为他传递军令:"告诉其他士兵,晚宴上不要随便吃东西,带好防身武器。" 众人心里都清楚,晚上的这顿"鸿门宴",也许暗潮汹涌,矛盾重重。 · 纳尼亚舰队的人数实在过多,宴会厅的长桌无论如何也挤不下五十多人。同时,很多等级意识森严的士兵很难接受与公正王和英勇女王共同进餐的待遇,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陛下,请允许我带领一半勇士在厅外等候,我们可以另寻时间进餐。"德里克朝国王鞠躬,并恳求道。 老国王时时刻刻和他的亲信巫师站在一起,两人目光相碰,似乎达成某种共识。 "我佐格伦堡佣人稀少,用具短缺,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国王讲话滴水不漏,似乎并不在意探险队这一疑似保存实力的举动。 大半数士兵退至门外,餐厅内仅余埃德蒙、露西、埃尔维斯、伊蒂丝、芙芮尔、撒克努尔等十余人。 公正王注意到,国王身边并无几位出席的家人和亲信。他知道贸然提问有所不妥,静待时机。 第一道前菜由一位中年侍者呈上,另一位三十岁有余的女仆为众人斟酒。整个大厅装潢低调,烛光融融,富丽堂皇程度远不及纳尼亚、阿钦兰等国,餐具和侍者也显得有些寒酸。 "在下埃德蒙·佩文西,来自西方一个无名小国,不知可否冒昧询问陛下的姓名。"埃德蒙决定从最基础的信息试探起。其实他方才已经派人打听过古堡的信息,如今只是想确认对方究竟坦诚与否。 "奈温·克劳德,红岛领主。" 男人所说的与事实相符,公正王心下稍微踏实。 "这是息女席琳·克劳德,仍待字闺中。" 国王仅带出这一位女儿与来客会面,那么这位姑娘理应是样貌最好、仪态万方的一个。但与事实相反,这位二十岁左右的圆脸姑娘拥有和她父亲一样的灰眼睛,却神色木然呆滞,不懂得致辞迎宾和自我介绍。 伊蒂丝联想到方才在后花园里见过的那几位公主,逐渐猜测到问题所在——国王的子女大多存在基因缺陷,有不同程度的智力疾病,而现在出席的这位席琳,也许已经是自控能力最好的一个。 埃德蒙礼节性地起身,介绍己方与会的人员:"舍妹露西·佩文西,友人埃尔维斯……埃尔维斯……"他突然卡在魔法师的姓氏上,有些尴尬。 "埃尔维斯·霍克。"青年自报家门为他解围。 "还有坎帕斯·奥纳西斯,芙芮尔·奥纳西斯(这名孤儿小姑娘已经将伊蒂丝认作姐姐),以及撒克努尔·安德森,优秀的水手和战士。" 介绍完毕,国王举起手中的酒杯:"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勇士!" 饮酒时,埃德蒙偷偷从杯中抬眼示意对面和身旁的同伴。伊蒂丝等人心领神会,佯装倾杯但并未沾酒。 前菜起盖后,众人各怀心事地装模作样吃饭。露西看见自己盘子边的装饰柠檬并没出现在对面哥哥的盘子里,觉得它大概率安全无毒,放心地咬下一半。 老国王奈温并未在意周围来宾究竟吃下多少,饮酒数杯后打开了话匣子。"我克劳德家族的血脉,估计马上要走到尽头咯……"他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座位,双颊泛红地嘟囔,"天要亡我,我哪敢不从。" 黑袍巫师在他身后扶住颤颤巍巍的国王,对他耳语:"您喝醉了,不妨回屋休息。" 而正在感慨兴头上的奈温并不听从:"岛上好久没人来了,不行……我就要说给他们听。"他胡乱地摆摆手,继续断断续续说着。 埃德蒙和伊蒂丝等人本就对这座国不国家不家的古怪城堡心存疑惑,全部竖耳倾听。奈温的叙述虽然稍显凌乱,但勉强可以理解。 原来,克劳德家族作为红岛几百年以来的主人,一直秉承着维持高贵血脉的传统。他们认为庶民的血液会污染皇室的纯洁性,又地处偏远毫无邦交,以近亲结婚的错误方式维持着血脉。克劳德家族之前是一个庞大的族系,但随着越来越多畸形儿早夭儿的出现,逐渐人丁衰落,远亲骤减。到奈温这一代,除了与他的孪生姐姐奈莉·克劳德结婚,已经没有其他延续纯正血脉的办法。显而易见,他们的结合并没有诞下任何一位正常胎儿,王后积郁已久,于不久前病逝。 在场的纳尼亚人听得心惊胆战,完全无法理解克劳德家族对纯血之子这种疯魔般的执着。 "岛上的其他人民在哪里?"公正王保持冷静提问道,试图挖出更多有利线索。 老皇帝正要张口,身后脸色阴郁的黑袍巫师突然眸光乍变,使他晕倒在长桌旁。 "陛下饮酒过量,今天的宴席就到这里。"巫师漆黑的眼睛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再一次落在伊蒂丝身上。 伊蒂丝被他盯得汗毛乍起,周身冰凉。 公正王和其他人必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拔出衣袍下佩戴的短刀,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英勇女王露西毫无惧色,大声吼道。 黑袍巫师脸上杀意初现,眼中又是一闪,宴会大厅上方的吊灯突然断线下坠,直朝着露西所在的地方砸去! 伊蒂丝从疑惧中缓过神来,连忙飞身扑开未及反应的露西,紧闭双眼等待身后预想的吊灯破碎之音。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盏吊灯在落地之前突然悬停在半空,被魔法之力托举而起。 惊魂未定的众人看向人群中同时施法的两人,又惊又疑——埃尔维斯和黑袍巫师,他们同时出手,都是为了阻止吊灯下落。 伊蒂丝双手安慰着倒地的露西,抬头望向黑袍巫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出手相救。白发男人恢复古井无波的神色,从中根本读不出任何情绪。 埃尔维斯从没想过自己的法力足以使极速下落的吊灯悬停住,本以为魔力大增心下狂喜,随后发现是一股雄浑霸道的魔力在帮助自己,有些沮丧。但这次与对方的交锋并非一无所获,魔法师间独有的感应使他获得更多信息—— "外面的红丝带是你的法器?!"他将吊灯稳稳推至桌面逼问道。 黑袍巫师不置可否,手上气流运转,宴会厅墙壁上的八位骑士雕像突然手指微动,仿佛有了生命。 "石中剑,梦中鸟,哈迪斯的刻尔柏洛斯!" 伴随巫师强大的咒语,几位死灵骑士跳下墙壁,朝十几位纳尼亚勇士的方向逼近。 "你用红丝带夺人性命,就是为了给奈温国王造子,是与不是?!"埃尔维斯步步后退,一语点破其中真相。 创造一个与万物运行规律相悖的生命,会消耗巨大的能量,其中造成的能量逆差要牺牲数以百计的普通生命填补。那些消失的岛民,埃德蒙口中失去肉身的人鱼,藏在骑士雕像里不甘的亡魂……一切的一切都是巫师和他的红丝带在背后捣的鬼!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法师与人类勇士之战一触即发。 第31章 "德里克!"公正王持刀维护众人后退,朝门外呼唤众多士兵做好战斗准备。 三十余名纳尼亚精兵冲入宴会大厅,为首的大副将专属于公正王的宝剑递向青年。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尝试什么……"黑袍巫师从容站在长桌末端,静观七名死灵骑士一步步踏向大厅门口,"这是魔法史上最伟大的壮举,最强大的巫师可以逆天改命!你们这些庸碌的蝼蚁,再来一千个也无法战胜一只亡灵!" 埃德蒙、撒克努尔、伊蒂丝等人纷纷拿到使用顺手的长兵器,迎向未知的邪术生物。伊蒂丝扭头确认英勇女王所在的位置,双眸坚定——她一定会守住誓言,像一位真正的骑士那样守护她所信赖的君主。 全副武装的死灵骑士一剑斩来。伊蒂丝身着便装,毫无护具,迅速侧身闪过,用剑封住他前进的去路。 "节省体力,不要试图捅穿他们!"她听见埃尔维斯的呼喊,"死灵无法被再次杀死,我们要打消耗战!" 伊蒂丝刚刚会意,手中长剑便被巨力死灵迅速挑开。她实在守不住脚下阵地,只得后退一步,回眸继续寻找露西。少女手持短刀,在众多战士的包围处警惕地逼视着敌人。她脚下跃跃欲试,但显然,忠心护主的众多纳尼亚精兵并不愿意给年轻的女王这个机会。 死灵骑士又是一剑。伊蒂丝不愿再次交出阵地,决定以进为退,凭肩颈臂三者联合起的蛮力挡下一击。 预料中手臂撕扯般的剧痛并未袭来。伊蒂丝战斗经验丰富,能清晰计算出方才这位石像骑士的蓄力姿势将会带来多大的击打震动。但很奇怪的是,他的巨剑在劈砍而下的过程中卸去七分力道,砸在伊蒂丝剑上时至多只剩三分。 对方收臂蓄力的片刻,她环顾四周努力御敌的战友们。众多力量远胜于她的男士都不敌死灵,身上纷纷挂彩,额上冷汗森森。撒克努尔已化为狼形,用强悍的利爪与尖牙才勉强与一位死灵骑士战成平局;被他护在身后的芙芮尔首次得知他的狼人身份,小脸大惊。 越来越浓重的疑惑包裹在伊蒂丝的周身,让她不由得想做出一件大胆的举动。 一名死灵将来自纳尼亚的羊怪水兵击倒后,准备在撒克努尔身侧突袭对方。伊蒂丝见状举剑飞扑而去,那把连腰横砍过来的长剑在即将触及伊蒂丝身体的一刻顿时凝固。——她的猜想再一次被印证了。 "嗷——"化狼的撒克努尔似是知道伊蒂丝方才救了他一命,嘶吼着感谢她。 伊蒂丝却无暇回应他的感激。她感觉糟透了。 我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将我看作"自己人"?一片刀剑血影中,少女茫然站在混乱的人群里,心脏冰冷坠入谷底。 埃尔维斯不甚擅长近身搏斗,只能见缝插针利用周围物品制造一些小混乱,来阻止死灵骑士冲杀的脚步。但由于时局变化莫测,有时候他的魔法反而会帮倒忙,他也因此收到许多不应遭受的白眼和鄙夷。他发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决定前往那座布满魔法气息的高塔一探究竟。 伊蒂丝从迷茫中缓过神来,看见青年魔法师若有所思般独自离开战场。她没有犹豫,随即跟上他的脚步。 伊蒂丝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路安静地和魔法师保持距离,来到青藤缠绕的高塔脚下。埃尔维斯踏上环绕高塔的螺旋石梯,她停滞片刻,也随他旋转而上。 时至夜晚,天色已经全黑。少女逐渐听不见前方青年攀爬楼梯的声音。她只是着了魔怔般,一圈一圈按照楼梯引领的方向走着。她知道自己已经至少爬了两百阶,双腿却感觉不到丝毫疲倦——就如同有人在对她暗中施法。 终于,她在一片昏暗中看见前方闪烁微光的塔顶入口。 "欢迎,第二位到访者。"在少女踏入高塔房间的第一秒,苍老平和的声音传入耳膜。那音色如此熟悉,仿佛曾在午夜间走进过她的睡梦。 此刻,伊蒂丝置身一间绿光笼罩、爬满藤蔓的屋子,房间中央是一张圆形的陈旧石桌。石桌边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绿袍老人,布满褶皱的手掌紧握一柄绿松石法杖,脚腕上系着一条与石桌基底相连、沉重锈蚀的铁索。 "您是谁?"伊蒂丝惊叹。但不知为何,她感到心情平和,也知道对方并无恶意。 "红岛佐格伦堡曾经的大学士。不过显然,奈温这个老头子现在不需要我咯……"绿袍老者自嘲般干笑两声,语速不紧不慢。 "我想知道——"伊蒂丝正要提问,被老学士一敲法杖制止住:"我可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在为何困扰。" 伊蒂丝的脸上写满震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拥有如此大的排场——她明明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普通人。 "你的确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超乎自然的能力。"老者似有读心术般,直接回答了伊蒂丝脑海里一闪而逝的问题,"不过,你又没那么普通。"他摇头晃脑地说。 "你是'裂缝'的载体,作为首位成功的试验品。" "裂缝"是什么,"试验品"又是什么?伊蒂丝听得一头雾水,但她更想询问击败死灵的办法;这才是当务之急。 "斩断'红丝带',需要铸成一把神剑。"绿袍老者不再多谈,转而开始解答下一个问题,"只要红丝带一断,那些被束缚的亡灵便可获得自由,不再为黑袍所驱使,你们的军队也就不必苦战。——欲得神剑,仅需三样东西,魔法、智慧和光明。'魔法'刚刚已经来过了,而你是'光明'。" 埃尔维斯是"魔法",这点应该没错,伊蒂丝心想。如果"光明"是自己,那么"智慧"是谁呢? "'智慧'本人无需前来。时间紧迫,你们只需各自证明自己。"绿袍抚摸法杖上的绿松石幽幽道,"他得帮我完成一点儿未竟的心愿。——你之所以会来,其实是因为,我有其他事情要告诉你——纳尼亚八月有小灾,寒冬有大劫。" "为什么?这不一定是真的!"这回,伊蒂丝的嘴比脑子还快,直接脱口而出,"而且您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可以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短期内接受如此巨大的信息量,伊蒂丝有点承受不住。她不知道'光明'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证明;更别提什么破解灾祸,裂缝载体之类的东西,它们远远超出自己在这儿生活四年多时间里所建立的世界观。 "保密自己的身份,不然你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伴随着老者最后振聋发聩的忠告,伊蒂丝眼前一黑,被强烈的气流推出屋外。当她再次恢复视力时,眼前仅剩一堵封死的石墙。 For Aslan's sake!她心中惊呼着,浑浑噩噩朝还在激战中的城堡跑去。 · 伊蒂丝返回战场的时候,埃尔维斯已经加入战局。他的法术较以前突然有了极大飞跃,像是受过高人点化,扬起手掌便将一名即将砍伤公正王的死灵击退两米。黑袍巫师见状不妙,又向七名死灵中注入更多法力。 "坚持住!"年轻的魔法师银眸闪烁,用尽全身法术为大家抵御攻势。 混乱中,老国王奈温身上的昏睡咒逐渐失效,从餐桌上惊醒。 "克洛托?"他呼唤黑袍巫师的名字。 公正王突破死灵骑士的重重包围,来到奈温国王的身边——也许他是唯一能使黑袍巫师停手的人。 "还要有多少人为你的纯血之子死去!"埃德蒙一边回身抵挡克洛托的攻击,一边朝他怒吼,"你的家族并不会因此而高贵!" 奈温听闻此言并不意外,看来他并非不知红丝带已经为祸海域,而是默许了黑袍巫师的行为。 巫师克洛托掌风一运,闪避不及的公正王被气流重重拍在宴会厅方柱上,骨骼欲碎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拔出属于纳尼亚国王的佩剑,咬牙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出一道深红血痕。 "看着!"他将滴血的手掌高举头顶,向奈温大吼,"我,埃德蒙·佩文西,西方纳尼亚王国的统治者之一,公正王,石桌骑士,我的鲜血和其他人类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的家族,受到古老预言召唤的佩文西,与你们克劳德家族一样高贵,但我们并不会因此看低任何一位平民。我最信任的大副,和整船来自各个种族的战士……他们都因信仰而纯洁,因勇敢而高尚。" 此语一出,人群中的埃尔维斯和芙芮尔震惊不已。他们始终以为埃德蒙只是一位远房皇族,从未想过眼前这位平易近人的青年会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国王。 奈温眼皮微动,似是被他的一番话微微触动。但埃德蒙知道,这还不足以使他回心转意。 克洛托见状不妙,又要施法攻击公正王,然而这一次,伊蒂丝穿过乱战人群,及时挡在埃德蒙的身前:"想杀他,先杀我!"她对黑袍巫师怒目而视,大声吼道。 克洛托抬起的手掌竟然真的放下了。 埃德蒙不知道伊蒂丝和黑袍之间究竟有何等纠缠不清的缘由,惊疑地注视着双方,几乎忘记继续说服老国王这一任务。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垂在身侧沾过王室鲜血的宝剑,正在微微泛起带有魔力的微光。 "继续和奈温说话!"埃尔维斯看到这点,激动地朝他大吼。如果没有猜错,公正王便是那位"智慧",而他的宝剑,即将成为集成三种元素的载体。 "你不是想要一位高贵的继承人吗?"公正王集中精神,继续吼道,"我和露西·佩文西,还有我们的两位王兄王姐……我们都是纯正血脉的皇族。如果您非要一个高贵的后裔,我们可以和您的子女联姻,这并不困难!" 说到这里,公正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吼什么了。他这样夸下海口,又没有兑现承诺的能力,估计回去以后得被彼得打成残废。但现在情况危急,他只能满嘴跑火车。 奈温国王似乎开始动摇了。他并非没想过寻找其他王国的皇族血脉,但红岛所处之地实在太过孤僻,几十年来从未成功与外界取得联络。 "但那样造出的孩子绝对不是纯血克劳德!"克洛托试图令奈温抵抗埃德蒙的游说,"你们家族祖祖辈辈的坚持,决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公正王思维敏捷,迅速反驳:"那么用魔法造出的孩子就是纯血克劳德吗?!"他一语道破其中最大的漏洞,"他将会是魔法与人类的混血儿,那才是真正的怪物!" 奈温国王听着远处凌乱的刀剑与怒吼声,望向长桌上的一片狼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停手吧,我的老朋友。" 与此同时,埃德蒙手中的长剑终于被完全激活,散发出刺眼的蓝色光线——'智慧'被证明了。 埃尔维斯眼疾手快,冲上前去接过满面惊讶的公正王手中的长剑:"我知道之后要怎么做,相信我。" 他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尖端涌出汨汨绿光,源源不断注入宝剑之中。当他睁开双眼之时,宝剑的光芒更盛,几乎照亮了整座宴会厅堂,让人仿佛置身白昼。 克洛托却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他虽然和奈温相识已久,但再多的深情厚谊也绝对抵不过他逆天行事的崇高梦想。他双目圆睁,声如洪钟,念出诡异而神秘的远古咒语。 没有人能听懂他在念些什么,但埃尔维斯手中的长剑很快攥握不住,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至空中。 "'光明'!'光明'在哪里?!"精疲力竭的魔法师满头大汗地怒吼着——他浑身的法力已经在方才铸剑时消耗殆尽,此刻虚弱不堪,丝毫无法反抗克洛托的掠夺。 伊蒂丝早在宝剑刚刚发亮时就开始着急。她真的对'光明'找不到一点头绪,浑身上下翻找打量个遍,也想不到绿袍先知究竟所指何物。在她身后,无数纳尼亚的战士已经体力不支纷纷倒下,亡灵骑士的攻势却依旧如初战般冰冷凶猛。悲壮的拼杀声四起,血与汗的气息充斥她敏感无比的鼻腔。 "谁是'光明'?!"埃尔维斯再次大吼。空中的长剑缓缓向黑袍巫师的方向移动,即将被对方握住。 "我——"伊蒂丝急急应答,满脸绝望,"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几年来从未流泪的女孩第一次红了眼眶。她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整支纳尼亚舰队的性命,还有远方水族人鱼们的未来、也许还有整个世界的存亡。她为什么这么无能和愚蠢! 在克洛托拿到长剑的最后一秒,女孩拔腿扑在巫师身前,举起匕首意欲行刺。 克洛托见状不妙,施法自卫,长剑的尾端瞬间偏转方向,剑柄飞速重击在伊蒂丝的太阳穴上,顿时令她头晕目眩。 "眼睛……"陷入黑暗前,伊蒂丝终于灵光一闪,拼尽全力念出这个名词。 第六卷:逝水 第32章 伊蒂丝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能听见耳边熙熙攘攘的说话声。那是她所熟悉的纳尼亚战士们,他们还活着。 身下似乎是柔软的床铺,但随水波韵律微微摇晃,好像是"弑魂者"上最好的皇家房间。 但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仿佛坠入了无边暗夜。 "伊蒂?伊蒂丝醒了!"耳畔是英勇女王的声音,她激动到忘记隐藏自己的真名。紧接着,她感觉到脸颊上承接到几颗温热的小水珠。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聚集在她身旁。"'罗盘'!"撒克努尔和莫娜的声音混杂其中;"姐姐……"是芙芮尔怯怯的声音。众多人群中,她没有听见公正王的声音——那个她最在乎,也不敢再次面对的人。 "我看不到了。"她的眼睛可以如常睁开,但迎接她的只有无尽的黑色迷雾。她不知道在他人眼中自己是怎样一个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和声音能如此出奇的平静。 "没关系、没关系……"露西有些慌乱地说,声音不太自信,"我有药水……" 少女的手指微微颤抖,喂她喝下香味奇异浓烈的甘露。 伊蒂丝满怀期待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还是一片漆黑。 "没用的。和埃尔维斯一样。"她终于听见公正王冰冷如死人般的声音,原来他也一直在她身旁。"魔法造成的伤害和反噬……药水解不了。" 伊蒂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周身死气沉沉的众人。她实在挤不出什么好看的笑容,只好打探埃尔维斯的情况:"埃尔怎么了,他也出事了?"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良久,公正王缓缓开口:"他取走了你的光明,铸成神剑,斩断了'红丝带'。" 他停顿了下来,伊蒂丝心中不好的预感顿时越积越深。 埃德蒙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强大的法器破裂后,会造成巨大的反噬,执剑者和法器持有者都会身受重伤。克洛托已经死了,国王以前的大学士接替了他的位置。" "埃尔在哪儿?!"伊蒂丝摸黑挣扎着坐起,肩膀被许多双温暖的手扶住。 "就在隔壁……他还活着。"露西带着哭腔说。 伊蒂丝听见那隐忍的哭腔,已然猜到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埃尔维斯可能时日无多了。 "带我去见他。"伊蒂丝坚定说完,转身便要下床。虽然她还无法适应黑暗的环境,但魔法师仅剩的时间不能浪费。 莫娜和露西一左一右搀扶着曾经活蹦乱跳的少女,缓慢地踏进虚弱无比的魔法师的房间。 伊蒂丝双目已盲,看不到青年如今的模样,但露西和莫娜看得清清楚楚。青年的样貌在疾速地衰老下去,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脆弱佝偻。他充满光泽的栗色卷发已干枯如蓬草,活灵活现的脸庞布满老年斑和皱纹,但他的碧绿眼睛还是如曾经一般充满灵气向往自由。 "你很不一般嘛,'罗盘'。"若不是埃尔维斯率先发出他苍老的声音,伊蒂丝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望向哪里。 "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那些该死的裂缝载体之说,让她总觉得自己和黑袍克洛托的强大邪术脱不了干系。 "你在对不起个啥……"埃尔维斯似是轻笑了,"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是我施法带走了你的眼睛。" 伊蒂丝嘴唇颤抖,低声回应:"那是我应还的。" "但你不一样……"她哭得断断续续,"你和这件事本来无关……是我们让你卷入这场混乱……我和埃德……" 埃尔维斯平静而释然地答:"但我几乎拯救了世界啊。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法术有这么厉害。" "让她坐在床边吧。"容颜苍老的魔法师转向露西和莫娜,"我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两个女孩安顿好伊蒂丝离开后,埃尔维斯悠悠开口:"我终于知道埃德……呃不,纳尼亚的公正王,为什么喜欢你了。" 伊蒂丝没想到青年要和她说的是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你们很相配……如果我的话管用的话,我想给自己的兄弟投一票。" 他没有继续这个颇为尴尬的话题,开始转向其他事情:"我们正在前往我家乡的路上。大概需要三天……我漂泊在外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想家了。" "我也很好奇你家乡的样子。"伊蒂丝说,"那么多的人都会魔法……一定是众神庇佑的国度。" "哈哈,那你可能会失望了。"埃尔维斯自嘲道,"因为那里的皇族不会魔法,我们这些人的身份反而是最为低贱的。我父亲是位纯血魔法师,但在我离家出走前在当铁匠……他不仅自己讨厌使用魔法,还禁止我用——这才是我决心离开的最大原因。" "你的母亲呢?她是普通人?" "嗯。但从出生起我就没见过她。" 伊蒂丝没想到一开口便戳到他的痛处,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活着真幸福。"几分钟后埃尔维斯突然道,"我还是挺羡慕你的。" 伊蒂丝的眼泪差点又被逼出来,掩饰着表情匆匆起身:"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你……为了所有人。" · 船舱地板随水波悠然晃动,嘈杂但并不分明的交谈声从室外甲板处钻进伊蒂丝的耳朵里。 她依旧端坐在黑暗中。 最近,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也很快偷偷了解到有关红岛之战收尾的一切。十二名纳尼亚的士兵牺牲在与死灵骑士的斗争中,埃德蒙、撒克努尔和莫娜等人受轻伤,好在较为年幼的露西和芙芮尔安然无恙。所有舰队人员都乘着"弑魂者"号在前往埃尔维斯家乡的路上。 有人推门而入,拉起她的手,将一片松软的切片吐司放在她掌心。那双手的大拇指上有微微的薄茧,和自己一样,明显是练剑使然,触感陌生而熟悉。 "慢慢吃,我在旁边为你递下一片。"她听见埃德蒙靠近自己身体右侧的短靴踏地声,以及身体轻轻陷入棉质床榻的细微声响。 浓重的无力感深深包裹在伊蒂丝周身。她现在就像,不,就是一个废物,之后的每次进食出行都需要辅助,拖累身边每一个人的正常节奏。 "都递给我吧,我可以自己一样一样吃。"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里为什么含着怒火,但她确实这样无可避免地做了。 公正王并没有如她指令地照做,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伊蒂丝猛然将吐司塞进干裂的嘴巴里,机械性地咀嚼着。——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野蛮,和优雅、风度、从容等吸引人的特质毫不沾边。她近乎凶狠地撕扯下第二口,活像一匹发狂的小狼,双眼微微泛红。 "下一片。"她很快消灭掉第一样食物,命令性地朝右前方伸出手。虽然她也不确定公正王现在是否还待在那儿。 预想中的面包并没有落进手掌。她的手腕猛然被青年攥住,力度不容置疑。 "What?"她的棕色眉毛皱作一团,火气顿时涌至发烫的脸颊。 "不要像个懦夫一样,振作点!" 伊蒂丝没想到自己为纳尼亚抛头颅洒热血奉献如此之多,只换来这样一句训斥般的命令。但她现在已然什么都不是,甚至连执行员的职位都保不住,又怎敢当面顶撞高高在上的公正王。 "您总是把一切都说得那么轻巧。"她讥讽道,"纳尼亚的公正王,夸夸其谈的口才是你最不缺的东西。" 按照以往的情况来讲,埃德蒙这会儿应该要丢下手里的东西拂袖而去了。但这次他似乎很有耐心,将她的手腕箍得更紧,怎么挣脱也无济于事。 "我可以做你的眼睛。"对方沉声道,像是在认真的许诺。 伊蒂丝晃动着的右手停下来,一对茶色眼眸无神地瞪大片刻,颇受震动。但很快,她又自嘲地笑起来:"没人可以做别人的眼睛。我也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的权利。" "——你一定要我说出那了无生趣的几个字吗?"埃德蒙认真凝视着她,尽管他知道女孩眼前只有无边的空洞黑暗。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掌摩挲向下,逐渐与她十指交缠。"我本来想着,等这场大战结束了,我们都没什么牵挂的时候再说……可是,原来很多事情都是等不了的。" 伊蒂丝手心滚烫,胸中情绪翻涌,悲伤与怅然和她无法自欺欺人的淡淡惊喜混合在一起,让她无法及时而得体地作出回应。 "你喜欢的是我吗?"良久,她提出一个晦涩艰深的问题。"也许你喜欢的是那个忠诚的士兵,那个救你于深海的恩人,那个背负罪孽所以不得不尽力偿还的将军之女……而那些身份,它们都不是真正的我。" "——如果自此以后,我再也无法战斗,再也无法举起代表自由与正义的长剑……我对你的价值,还剩什么?曾经许诺的陪伴,还是否有意义?" 公正王被她一连串的问题怼得哑口无言。 "看不出……你还对哲学颇有研究。"他无奈调侃道,试图缓和两人间过于尖锐坦白的气氛。"欣赏是有条件的,爱当然也是。但人并不是完全拿优点与价值堆砌而成的——他们有自己的人格、追求和信仰。他们不可能成为工具,也绝对不会真正甘于被如此对待。" 埃德蒙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是一位如此天赋异禀的鸡汤大师,能面不改色在表白受阻之际大谈追求和信仰。爱情这个东西真是玄妙,他心想。 伊蒂丝还欲张口再说些什么,被青年猝不及防塞过来的第二块面包堵住唇齿:"你吃得太慢了。"他的语调扬起来,戏谑而嘲讽。女孩只是轻笑一声,摇着头不以为意。但她一边咀嚼面包一边慢慢思索,心情似乎比方才开阔了一些。 最后,青年将手中剩下的苹果放在她左手掌心,准备推门离开:"不用急着回复我,伊蒂……安顿好埃尔维斯之后,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 埃尔维斯被送回自己家乡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像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在一间朴素的灰色石屋中,众人扶着他见到了他阔别已久的父亲。 这位魔法师如今依旧是一位铁匠,双鬓斑白,眼中已没有埃尔维斯般那种魔法师独有的灵气。他每日风霜劳作,但似乎满足于这样平淡辛勤的生活。谁也不曾想到,父子俩会以这样遗憾又哀伤的方式在最后一刻相认。 中年铁匠安抚远比自己苍老的儿子入睡后,和埃德蒙等人讲起他和埃尔维斯母亲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二十三年前,我是丹巴斯顿岛上一位春风得意、法术高强的年轻小伙子。在毗邻首都的小镇游玩时,我邂逅了梅洛蒂·德赛,丹巴斯顿的公主。我为她变魔术,献给她鲜花和白兔;她为我弹竖琴和写诗,歌声如同她的名字(Melody 旋律)。我们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内相爱,并被严酷的阶级制度所拆散。她被国王囚禁在城堡,冒死产下小埃尔维斯,托人将他送到我的身边。" 这简直是媲美许多著名戏剧和童话的凄美故事。生性浪漫的英勇女王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红了眼圈。 "我对不起埃尔这个孩子……一直对他的母亲闭口不谈。他生长于单亲家庭,虽然有很高的魔法天分,却被我时刻打压。二十年前那个时代,魔法师被皇族视作极端的异类和不祥,我为了使他不受歧视和排斥地长大,无情地压迫了他的天性。 "所以他后来才为了寻找自由离开家乡?"人群中的莫娜轻声问道。 老魔法师点点头,橘色烛火雕刻出他额头上道道苍老的皱纹:"他不仅恨我,也讨厌专权与阶级——就像年轻时的我那样。" 第33章 到达丹巴斯顿岛的第二天,年轻的魔法师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要走到尽头。 "我终于理解你为何要那样做了。"埃尔维斯对床边的父亲浅笑,"自由和理想……总是需要付出代价。但至少我证明了一件你我曾经都误解过的事——并非所有皇族都自私而狭隘。" 他所谈到的公正王,此刻正带领众多纳尼亚的战士们候在门外,容色沉沉。 "陛下。"老铁匠走出屋外,朝埃德蒙行礼,"埃尔有话对你说。" 黑发青年叹息着点头,举步进入石屋。 两位相识不久却情谊深厚的朋友互相凝视对方,均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我欠你太多了。"埃德蒙拔出腰间长剑,单膝跪地,双手将剑尖立于土地。它斩断阴邪的法力早已消失殆尽,每寸刀刃上却记载着众多对抗邪恶魔法战士的赫赫功勋。 "别这样……"埃尔维斯咳嗽着道,"我可受不起国王陛下的一跪。" 公正王的头颅仍深深伏于地面,不愿抬起。 "我能成为一名骑士吗——如果能回到纳尼亚,你所统治的国家。"垂垂老矣的魔法师轻声说着,眼神里充满向往。 公正王自沉郁大地中抬起双眸,郑重承诺:"当然。纳尼亚人将铭记埃尔维斯·霍克这个名字……神剑骑士,高尚的魔法之子。" "哈哈哈哈……别在这山盟海誓了,"埃尔维斯笑得皱纹丛生,"在红岛那会儿,你连我的姓氏都记不住。" 埃德蒙起身收剑,看他笑得那么欢,不忍心在他面前继续郁结下去:"那是一时失误,鼠肚鸡肠的家伙!" 埃尔维斯使出全身力气从病榻上缓缓坐起,示意公正王与他握手。一年轻一年老,一温热一冰凉的手掌紧紧攥在一起,传递无言的不舍与感激。 "等你和'罗盘'喝上喜酒的时候,别忘记给我留上一杯。" 公正王是和埃尔维斯谈话的倒数第二个人。最后一个进入他房间的,是身姿窈窕的褐发姑娘,杉树精莫娜。 她几乎是在埃德蒙离开房间的下一秒冲进来的。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妖精"怅然若失,神色恍惚,差点被门口的石坎绊倒。 "小心点……"魔法师看见那张朝思暮想的精致容颜,欣慰而甜蜜地笑道。 女人只是无声坐在他床边,棕色眼睛嗔怒而悲伤地看着他。 "舍不得我吗,'秋水'。"埃尔维斯的眼皮已经有些睁不开,说话也只能勉强使用气音。 "莫娜,"树精姑娘鼻尖泛红地纠正他,"我的真名是莫娜。而且我不是人类……我是——" "精灵。"魔法师适时地抢白。 褐发姑娘诧异了:"你早就知道?" 埃尔维斯微微点头,眼睛里突然闪过银光。他手指微微一碾,掌心里竟突然冒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他缓缓将红玫瑰塞进莫娜的掌心,用着他熟悉而桀骜不驯的语调:"美物配美人,美名也一样——莫娜。" 他没有等树精姑娘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使出浑身仅剩的力气将她朝门口的方向轻推:"你快走吧……死人的过程不太好看。" 树精姑娘缱绻留恋地看他最后一眼,泪水在转身踏出房间的一刻夺眶而出。 · 在丹巴斯顿岛上添置好一切补给,并安葬埃尔维斯后,经过太多洗礼的纳尼亚舰队踏上返回凯尔帕拉维尔的归程。 纳尼亚的公正王和英勇女王,"弑魂者"的名义船长和副船长,并肩站在船头,望向水天相接的遥远西方。 "这又是一条新航线。"埃德蒙摸出外套内兜里巴掌大的航海记录手册和蘸水笔,简单记录着方位、天气与风向。 "我们一定可以顺利回去。"露西理顺自己凌乱的长发坚定地说。经历过激战、分离和死别,这位刚满十六岁不久的少女眸间有超乎年龄的沉着。 "阿斯兰……"她长时间地顿了一会儿,努力排除心底的忐忑和疑惑,"他这次并没有帮助我们。" "也许他已经帮过了——"埃德蒙合上笔记本,望向自己的妹妹,"只是我们看不见。" "那埃尔和伊蒂……"少女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着,但没有完成整个句子。埃德蒙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觉得这些朋友们付出太多了。红岛魔法之战过于残酷,远不似最初的魔衣橱冒险般美好如童话,其中掺杂着逼不得已的谎言,伦理道德的冲突,和生者死者间的斗争。 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安慰露西,转而撇开话题:"你说克劳德家族之后会怎么办……我们绝不可能再次返回红岛,从各种意义上。" 少女一直以来都很乐观:"也许他可以在新任学士的引导下看开点儿,让他的子女和普通人正常婚配。" 埃德蒙听她这样说,无法兑现承诺的负罪感少了许多。 "我这一路被迫撒了不少谎。"他自嘲道,"简直又变回了小时候那副讨人厌的模样。" 露西机灵地损他,希望他能放宽心:"你难道不是一直很讨人厌么,埃德蒙·佩文西?" · 返回凯尔帕拉维尔的路程很漫长,如果按照最适宜的天气和风向,也至少需要七天。"弑魂者"在漫漫东海上渺小如枯叶,飘啊飘啊,带着佩文西家族之间的迢迢思念和残酷牺牲的哀伤。 最能安慰众人的,是至尊王派最优秀的信使加急送来的信件:红丝带在四天前的深夜消失了,胆战心惊瑟缩在海域边缘的水族人鱼们自此终于可以自由徜徉,他相信一定这是纳尼亚舰队的功劳。 埃德蒙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朗读给船上的众多战士。失去至亲战友的水兵和执行员们听闻至尊王的亲笔表彰,不禁泪洒海上。 公正王念完信件,很想学着他的哥哥一般讲一些崇高庄严、鼓舞人心的话语,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并不擅长这个。 就让行动来胜过千言万语。他收起信纸,沉默着返回船舱。两分钟后,青年亲自扛着船上最后一桶从王宫带出来的烈酒,掀起巨大的木盖。 "最烈的酒,敬每位战士;无论他们在船上,还是在红岛安息。" 众人痛饮烈酒的间隙,他看见露西将自己的酒分给角落中沉默的伊蒂丝。女孩谨慎地估计着杯中酒水的高度,小心翼翼地倾斜酒杯,被预料之外的辣度弄得直挤眼睛。她敷衍地和露西谈笑了两句,但明显心不在焉。 她看起来依旧一脸愁容。埃德蒙不知道她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否与自己趁人之危的告白有关;但他知道,伊蒂丝在发现自己失明的一刻都坚强得超乎常人想象,如今心情这样低落,一定有背后的其他原因。 众人散去休息之后,他又一次叩响伊蒂丝的房间。少女适应黑暗的能力很强,已经可以自己走到门边为他打开房门了。 "不要急,我不是来找你要答案的。"他这样说着,拉起伊蒂丝的手;和她同住的露西和莫娜在一旁心领神会,纷纷对他抛来"加油,我看好你"的眼神。 伊蒂丝被公正王拉到月色之下的船尾甲板上。青年扶着她的肩头示意她坐下,很快也盘起腿坐在她身旁。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伊蒂丝能听见对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今天的星星是不是很少?"她轻声问道,"白天的时候好像是晴天。" 公正王很认真地回答:"没错。不过我们用于辨认航向的蓝星还是很亮。" 伊蒂丝双臂环住自己的膝盖,在海风中轻笑:"看来我有一对尽职尽责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埃德蒙凑得更近了一些,如果伊蒂丝可以看见的话,此刻的魂魄一定会被他亮如星辰的眼眸吸走。 女孩只是沉默,与她平日里直爽坦率的性格相去甚远。 "除了眼睛……那位大学士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别的东西?听埃尔说,你们两个一前一后都去过高塔。" 伊蒂丝将脸颊埋在手掌里,薄唇轻抿。过了一会儿,她放下不断揉脸的双手道:"他说我不能告诉其他人,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能相信我么?" 埃德蒙犹豫着,伸出右手,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我只是担心你不能独自解决。你这几天……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 女孩的英气的剑眉微微皱起:"有吗?那一定是因为我不习惯摸黑打理自己。"她掩饰性地用手指理了理鬓角的短发。 "你这样闷着自己……很蠢。" 伊蒂丝没想到口才甚佳的公正王挑来挑去,最后用了个蠢字形容自己。她没有回嘴,也没有讲出那些有关纳尼亚和自己命运的预言——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愿相信消极的宿命论。 "我可以回复你了。"她突然道,"其实我都已经准备好找你了……抱歉让你等了这么多天。" "虽然我对政治很不敏感,但我也没有那么天真。"她轻咬着嘴唇,"我们顶多黑灯瞎火、偷偷摸摸地谈谈,不可能有结果,不是么?" "而且……据我所知,纳尼亚的这段历史里并不存在任何一位四王之外的皇族。" 埃德蒙以为她至多会因为目盲之事而看轻自己,却没想到她看得如此长远和现实——这一点也不像她平日表现在外的人格。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因为这同样也是困扰他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这么累啊……明明最大的恶战已经结束了。"他幽幽叹道,没了下文。 伊蒂丝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坐着,丝毫没有困意。过了一会儿,女孩突然大胆地伸出胳膊,顺利摸到青年的肩膀。 "我就及时行乐一晚上……一晚上,应该可以的吧。"她口中嘟囔着,整个人转过来,双臂环住埃德蒙的脖子。"见过光明的人,待在黑暗中的每分每秒都好难……"说着说着,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伏在他肩头放声抽噎起来。 第34章 第二天白天醒来的时候,伊蒂丝已经记不清自己昨夜在崩溃且微醺状态下都说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那绝对不是她的本意——自己是纳尼亚的战士,国王的分忧者,绝不该抛给他更多无法解决的问题。 公正王今天早晨又换了衬衫。时节已经到了暮春,很多火力旺盛的小伙子都换了短袖衬衫,埃德蒙也随大流套上了一件浅米色的麻制上衣。但其实,他明明昨天下午才换上新的白衬衣,只是它命途多舛,大半夜被伊蒂丝哭得乱七八糟。不过好在她失去视力并不能发现这件事,不然肯定又自责又羞愧。 伊蒂丝愿意向他流露出真实的情感,他还是很开心的。但他也同时为她感到心疼。昨天夜里,她并没有多谈失去眼睛有多么不便或痛苦,而是咬着牙说自己可以练习在黑暗中生活,甚至练剑。她所担心的,是另外几个问题——首先,从她个人角度,纳尼亚军队不可能给她继续留在情报局的特权,她即将成为一个没有价值、徒有一堆空虚功勋、不被凯尔帕拉维尔接受的废人;其次,从更大的角度看,她隐约流露出对纳尼亚未来命运的担忧。她所说的"一切并未结束",似乎并非空口无凭。 晨间短会上,女孩双眼微肿,身形却仍如一位战士般笔直坚毅。她已经可以听声辩位,整齐地排列进士兵编队,散会时也无需露西她们的搀扶。她听见公正王和德里克大副交代值班事宜的声音,循声靠近他们,轻倚在栏杆上等待他们结束交谈。 "想和我说些什么?"埃德蒙很快结束谈话,关切地朝她走来。 "昨天晚上我说的胡话……别告诉任何人。"她的语气半含威胁。 "你并没发表什么可怕的言论,"公正王答,"反倒是我,说如果有人胆敢说你的闲话,就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暴君。"伊蒂丝冷笑着评价道。 "我希望你昨天晚上也有这样的活力指责我……"埃德蒙说,"可你那个时候只会自说自话,脑袋根本不转,一句劝也听不进去。" 伊蒂丝眨了眨眼睛,双眸似乎不再像几天前那样茫然:"是我不对。"她坦然地说,"你也不要再纠结那些回到凯尔帕拉维尔之后的事情。我相信至尊王会给出最理性的安排,至于我们之间……就看命数,好聚好散,再见不难。" 埃德蒙四处张望了片刻,确定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摁住她肩膀道:"看来你把我昨天说过的话都忘了——只要你愿意,我回国就可以立刻把你搬到凯尔帕拉维尔前殿里来,等两个月后你成年时宣布订婚。让那些长舌妇念叨去吧,'瞎子王后',那又怎样?我怕的只是你不习惯那样的生活。" "你昨天真这样说过?"伊蒂丝怀疑自己被红岛战役里克洛托的一剑柄敲傻了,竟然根本不记得这件事,"那您可真是醉得不轻。" "我厌倦提心吊胆的生活了。"有位水手从他们身边经过,公正王条件反射般收手,轻咳了一声示意伊蒂丝。"我其实很羡慕你曾经的生活状态……我们本是一样的人。" "那你应该很讨厌婚姻才对。"伊蒂丝压低声音道,"至少我讨厌。" 埃德蒙点头称是:"没错……但我怕如果我不这样做,纳尼亚护不住你。如果你还想留在凯尔帕拉维尔,卡乐门那边总有一天会发觉。没有什么比一个准王后的头衔更能堵住他们要求纳尼亚上交凶手的嘴巴。" "连你也默认我不能在情报局待下去了?"伊蒂丝突然反问道,她的关注点总和常人不太一样,"堂堂公正王,就不能偷偷在情报局藏一个吃闲饭的士兵?更何况,我也不一定吃闲饭——一些简单的工作我还是可以慢慢做来的。" 埃德蒙只是摇头:"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下去了——彼得和苏珊,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还不如我们一回城堡就和他们说清楚。" "不!"伊蒂丝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反驳,差点把远处值班的水手都惊动了,"你忘记我昨天说过什么吗?你这样做会加剧卡乐门关系的恶化,而且历史上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这号人根本不存在,我会有属于我的归宿。"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历史呢?"公正王也变得有些急躁,迅速抢白道,"这是死循环悖论,包括你那些不该有的担忧……它们都还可以被改变,你为什么一定相信那位萍水相逢的先知的预言呢?" "他告诉埃尔维斯斩断红丝带,却没告诉他持剑者会死;他告诉你需要上交光明,却没告诉你如何冲破黑暗……你不觉得他正邪难辨、敌我难分吗?他不是阿斯兰,伊蒂。" 女孩痛苦地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良久她缓缓道:"有些事情已经被证明了……我没有办法不相信他。" 世上不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使挚友,即使恋人,即使两者的结合。随着"弑魂者"距离纳尼亚的港湾越来越近,更多复杂的决策与莫测的局势还在等待着他们。 · 凯尔帕拉维尔南殿花园。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碰面,拉曼卓亲王。"说话的是一位三十五岁上下,浅麦色皮肤的贵族男人,纳尼亚所辖领地孤独群岛的三岛封侯之一。他浓眉冷峻,眼神锐利,微抿的嘴角下难掩勃勃野心。 "多恩岛的泰罗勋爵,幸会。" 正在与他交谈的,是两日前来访纳尼亚,旨在商谈两国关税问题的卡乐门亲王拉曼卓,在位蒂斯罗克(祝他万寿无疆)的表弟。这位亲王须髯卷虬,深色皮肤,面相粗犷,年龄四十岁左右。两位首次见面的中年男人四目相对,皆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也许我们应该寻一个更加适合男人之间谈话的地点,这里的茶话会太婆婆妈妈了。"两人都仅有贴身侍者随行,拉曼卓便在谈话间暴露出他粗犷的本性。 "不如移步北殿小圆厅——那里是至尊王向我推荐的最佳议事地点。" 拉曼卓略略欠身:"请。" "没想到你对彼得这个二十几岁的小毛孩如此毕恭毕敬。"甫一进入密闭环境,拉曼卓倨傲狂妄的本性便展露无疑。 "也许您应该学学如何收敛锋芒,阁下。"泰罗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就座,发出同伴之间的规劝。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挑起浓眉淡笑,"我不希望自己的盟友过于急躁地暴露自己。" 拉曼卓轻蔑地一哼,在座位上毫无坐相地瘫倒着:"您并没有权力教育我,泰罗勋爵。别忘了当初是谁先抛出了橄榄枝。"他抬手叫自己的侍者过来斟酒,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但我是率先践行诺言的那一个。"孤岛勋爵从容端起酒杯,向侍者颔首致谢,"十个月前是我恰到好处地支开了彼得。没有我为您创造的机会,您是不可能成功怂恿尤图司来纳尼亚送死的。" 拉曼卓微微点头默认,但面上并没有多少笑意。他是卡乐门五王子背后的支持者,为了辅佐自己的盟友登上帝位,他在一年前就已经通过密信与多恩岛勋爵泰罗达成了合作——由泰罗向凯尔帕拉维尔写信谎报孤岛上有反叛者,调离至尊王彼得,从而给拉曼卓借他人之手除掉四王子尤图司的机会。 "你想要的不就只是个女人吗?"虬髯男人不屑一顾地说,"苏珊·佩文西,那个让你三次求婚被拒,鼻梁骨都被碰扁的高傲花瓶。" "还有孤独群岛三岛的独立。"泰罗补充道。 拉曼卓咕咚咕咚喝酒,将银杯重重拍在方桌上:"没人稀罕你们那块弹丸小岛。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矿产资源也少得可怜,哪个大陆国家统治得来?我借你一千士兵摆平其余两岛就是了。" 面对拉曼卓的羞辱,泰罗明显有些不悦。但他仍然心平气和地叫侍者为亲王满上酒杯,和颜悦色道:"也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未来留在凯尔帕拉维尔一个月内的各项部署了。您说的火攻……是怎么一个攻法?" · 至尊王办公室。 "埃德和露露他们到了吗?"苏珊在去往晚宴应酬的路上经过王兄所在的房间,不放心地询问。 "还没。"彼得被埋在堆积成山的文件中,无暇抬头,"你已经连着问了三天了,苏。他们是从遥远的东南海域往回返的,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温柔女王顶着满头的珠宝首饰,突然任性地径直走入彼得的房中,带上门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我不想再和泰罗吃饭了,皮特。" 至尊王终于从公文中抬起头,看着一脸倦容的妹妹,朝她叹了口气:"我们说好的,苏——你来对付泰罗,拉曼卓留给我。" "我不明白,"美貌超群的女王咬住她刚上过妆的红唇,"我们已经委婉拒绝他三次了……文书一次写得比一次强势,最后一次甚至是埃德当着我的面一边咒骂他一边撰写的。他为什么还不放弃?" "他这次在凯尔帕拉维尔赖着不走,明显就是想多看你几眼。"彼得无奈地耸肩,"但至少我觉得他没有其他野心——这比来者不善的拉曼卓好多了。" "孤独群岛根本没有什么事情,他这次来纳尼亚总是扯东扯西,但出于礼节我们也不好送客。"苏珊烦躁地说,"他去年把你叫去东游的时候,也只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个男人年纪也不小了,看着也得体庄重,为什么事情办得一点也不漂亮?" 至尊王瞟向墙上的挂钟——还有一刻钟到晚宴约定的时间。 "我想你必须要动身了。"他尽量柔和地说,"你再坚持两天……等到埃德他们回来了,我就把泰罗'赏'给他,作为欺君之罪的惩罚。" 温柔女王低落的心情被哥俩间一贯的玩笑话点亮许多。她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起身准备继续工作:"我真想念埃德杀人般的眼神——希望他能早点回来拯救我。" 第35章 "弑魂者"在六月初夏成功驶入纳尼亚首都凯尔帕拉维尔的港口。公正王和英勇女王双王五月远航这件事,在纳尼亚国内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所以至尊王和温柔女王也顾不得掩饰什么了,直接携几位侍者亲信立于码头迎接归来的勇士们。 船只抛锚后,露西率先跑下舷梯,埃德蒙紧跟在后面。苏珊双眼湿润地上前迎接阔别已久的弟弟妹妹,和略微清减的少女拥抱在一起。 至尊王和公正王兄弟俩看起来都很沉着淡定。埃德蒙只简单地和王兄王姐颔首示意,便面带笑容向凯尔帕拉维尔走去。当他经过彼得身边时,面色平淡的至尊王突然扬手朝他欠揍弟弟的后背拍去—— 埃德蒙也是个鬼精,十分警觉地倾斜身体绕开了哥哥的一击。 "你这混球!"金发青年愠怒地吼道。 黑发青年狡猾地耸起肩膀,语气洋洋自得:"我知道你想对我做什么,皮特。" 至尊王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家礼仪,穿着宫廷正装追着埃德蒙打,两人奔跑在盛夏金色的海滩上:"有种你别跑,纳尼亚的公正王——" 苏珊和露西松开彼此的怀抱,笑嘻嘻地看着哥俩难得一见放飞童心的场景。 "埃德未来几天有苦吃了!"温柔女王笑着总结道。 · 听完露西讲述的一长串冒险故事后,彼得和苏珊都惊讶不已。至尊王决定对每位勇士举办表彰大会,同时特批芙芮尔继承双目失明的伊蒂丝的心愿,进入情报局工作。 "纳尼亚欠伊蒂丝太多了,"彼得皱着眉对自己的弟弟妹妹道,"但她却不能得到应得的荣誉和民众的认可……我该怎么补偿她?" 公正王在一旁胡吃海塞,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在犹豫何时讲出自己和伊蒂丝的事情,露西也在有一茬没一茬地偷瞄他。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怎么看重功名这些东西。"英勇女王脆生生地咬下一口苹果,"不然她当初也不会被埃德拐走了。" "但我恐怕她此后必须要退伍。"彼得很理性地说。埃德蒙瞥了他一眼,赞同地点头。 "那她之后要怎么办?"苏珊有些担忧,"一个孤孤单单,看不见也照顾不了自己的姑娘……还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凯尔帕拉维尔……这太残忍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埃德蒙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她已经基本能够自理了——she\'s a quick learner." "这话什么意思?"露西突然大声抗议起来,被蒙在鼓里的大哥大姐完全不懂她为何反应过激。"你要把她赶走吗?" "不……"公正王还没有完全做好袒露心声的准备,有些吞吐,"我需要再和她谈谈……在此之前,先让她住在情报局那边吧。" · 情报局内,基本修养完毕的外勤执行员们恢复了日常的训练。 伊蒂丝刚刚练了会儿盲剑,此刻正坐在休息长凳上,听着撒克努尔指导芙芮尔的剑术。之前航行的时候,一直是伊蒂丝在教她,如今不得不让撒克努尔接班,她心里难免有些遗憾。少女目前体型娇小,力气也不够大,只能拿一把轻盈的木剑练习。好在她十分努力,四肢也很灵活,令狼人少年连连赞赏。 "她的进攻思路很像你,罗盘。"撒克努尔朝她坐着的方向道。 "当然。"伊蒂丝自豪地说,"我好歹教了她十几天。" "但是她好像比你要厉害!"被谈话分神的少年突然被芙芮尔偷袭,木剑尖端直抵他的后心。 "不要小瞧我。"少女瞪着一双蓝色大眼得意道。 伊蒂丝在一旁朗笑:"专心点,血月。教不好我妹妹拿你是问。" 两人开始沉默着过招。伊蒂丝仔细聆听着两人脚步与地面的摩擦声和木剑相撞的声音,认真分析着——较为轻盈舒展的脚步是芙芮尔的,更加沉闷却急促多变的声音来自撒克努尔。方才的撞击声像是两刃垂直相击,现在这声则是剑身平平相抵……她渐渐发现自己可以猜想出两人所用的动作和招式。 "后撤,回防,回防,左进。"混合的刀剑声中,突然冒出伊蒂丝的声音。 芙芮尔吃惊地发现,伊蒂丝给她的指引宛如视力健全者一般,虽偶有错误预判,但完全无伤大雅,足以应付对手。 "你能看见了?"她难以置信地停下刀剑。 "没有……"伊蒂丝无神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在猜测。" "Incredible."撒克努尔也走过来叹道。 伊蒂丝站起身,抚摸着自己手中的银光:"目盲之人坚持练剑,似乎可以顿悟到一些常人不及的玄妙之处。不过我之所以能猜到血月的招式,是因为我对他比较熟悉……如果是陌生人,这还远远不够。" "你刚刚用的是左手吧。"她突然对撒克努尔道,"我能听出它比你右手的进攻频率低一点点。" 狼人少年低头看着自己持剑的左手,震惊之情写在脸上。 · 凯尔帕拉维尔宫内数个人烟稀零的角落里,近来传出幽邃的低语。但可怕的是,除了参与密谋的泰罗和拉曼卓两人,并没有其他人察觉到这些微小但密集的隐患。 "你是个聪明且漂亮的姑娘,布伦达。"后勤厨房内,多恩岛勋爵泰罗紧攥围裙女孩的双手,"你不该被埋没在厨房里,做着日复一日的粗活——和我回孤独群岛吧,我会让你做那里城堡的'女士'。" "您一定在开玩笑,勋爵大人。"名唤布伦达的女佣声音微微发颤,"这完全不合礼数……" 泰罗自知相貌算有几分英俊可言,俯身与受惊的女孩靠得更近,"你只需要为我办一件小事,证明你对我的爱情。事成之后,我言出必行,定保你一生富贵无忧。" 布伦达听闻他深沉的低音,脸上泛起羞赧的红晕:"但我是一名花精,大人您不可能和我——" "没什么不可能,"泰罗打消她的疑虑,并在她的额上轻吻,"就因为你是花精,才是不可多得的珍宝。而且,不要叫我大人了,"他露出虚伪而宠溺的笑容,"泰罗就好,你未来的丈夫。" · 凯尔帕拉维尔的正殿之上,正在举行骑士的授予仪式。至尊王手持宝剑,依次在单膝跪地的德里克海军上尉、情报局执行员撒克努尔等多位勇士的右肩轻点。公正王埃德蒙代表他逝去的挚友埃尔维斯,也一同配合着流程。 一排胜利归来的战士有序起身,共同念出骑士庄严的誓词。在场众人皆是心潮澎湃,包括站立在大殿一侧的莫娜芙芮尔等女孩。 "真希望罗盘姐姐也能看到这一幕。"芙芮尔对莫娜说。 "她会在后殿为他们感到骄傲的。"树精姑娘扶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大殿高台上,身着华丽长裙,头戴王冠的英勇女王接过图姆纳斯先生手中的勋章,也起身发话:"弑魂者舰队里为数不多的女士们,也是我们无上的骄傲。"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走下高台,"情报局执行员'秋水',原谅我不能说出你真实的姓名;你的军衔将提升至少校。奴隶解放者芙芮尔,我宣布你正式加入情报局预备役,未来通过考核后即可正式为纳尼亚效力。" 她将两枚精致的印有雄狮图样的勋章分别别在一高一矮两名女孩的左胸,和她们真诚拥抱。 芙芮尔看到,图姆纳斯先生捧着的红丝绒盒子中还剩余一枚奖章——那是属于'罗盘'的,不能出现在纳尼亚宫廷、却是幸存人员中付出最多的无名英雄。 "我会找时间把勋章转交给你姐姐。"露西低声对洞察力惊人的小姑娘说。 人群散去,芙芮尔随着众人向情报局所在的后殿方向走去。 "我觉得你和罗盘姐姐也应该做骑士……我以后也应该能。"她扬起圆脸对莫娜说。 树精姑娘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讲世界上还没有女骑士先例的这件事。"我们虽然没有骑士的身份,却可以坚守骑士的精神。"她轻声道,"身为女流,也许奋斗不易……但我相信功名不是阻碍我们逆流而上的理由。终有一天,我们可以得到应得的一切。" · "彼得也认为你必须退伍——我们应该怎么办?"情报局局长办公室内,公正王浓眉紧锁。 伊蒂丝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感到一切都是预料之中。 "他说的没错。"女孩平平道,"虽然我一直在努力地尝试弥补失明的劣势,但仍旧比不上健全人,这是事实。" "我们昭告天下吧。"青年斩钉截铁地说,"你明天晚饭后随我去见彼得他们——这已经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伊蒂丝很想说,还有一种解决办法:自己离开凯尔帕拉维尔,从此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但她知道公正王心意已决,自己不可能劝得住他。 "拉曼卓还在凯尔帕拉维尔。"她隐晦地提醒对方。 "但他不一定认得出你,我也不用和他太多过招,"埃德蒙说,"皮特把招呼孤岛勋爵的任务塞给我了,卡乐门那边有他挡着。我以个人名义娶尤图司的仇人,和彼得以及纳尼亚没有直接关系。"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分得门儿清……你难道不害怕此事一出,好不容易和卡乐门修复一点的贸易关系再次崩溃吗?" "卡乐门去年就咬了我们一口,没必要给它好脸色。"公正王天性中带着反骨,"彼得就是手段太温和了,才会让卡乐门人胆子越来越大。卡乐门购买力巨大是不假,但离了他们纳尼亚照样活。再说,卡乐门内部也存在不同势力的争斗,据我所知,拉曼卓并非尤图司的拥趸。" 伊蒂丝对政局一知半解,不敢妄加评议。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七点,我在值班室等你。"埃德蒙语气坚定,"拿出你战斗时的骨气来,我们不需要怕任何人。" 第36章 伊蒂丝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情的逃兵,但这一次,面对同时影响个人与国家命运的重要抉择,她退缩了。在第二天凌晨所有人还在熟睡之时,她便收拾好行李,带着盲杖从城堡后门悄然离开。 她依靠盲杖的敲击声和优越的听觉一路前进,在午时成功到达海狸大坝。 "埃尔文先生,我是来登门道谢的。" 松鼠先生听出艾蒂西亚的声音,为她打开木门。他看见女孩双手不断摸索着树洞四周,似乎十分害怕磕碰到自己,感到有些奇怪。 "好久不见啦,阿钦兰姑娘。——你的腿脚有什么不便吗?" 伊蒂丝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席地而坐:"我的视力出现了点问题……不过没什么大碍。"她摸出口袋里的新勋章,将它递给松鼠所在的方向,"这是我给您的谢礼,您不会知道自己帮了我多大一个忙。" 松鼠上前端详这东西片刻,很快将她的手掌推回:"这太珍贵了,足够买好几座山的小饼干,我不能收。" "我还有其他事要麻烦您,"伊蒂丝急忙说,"我想要在附近住下来,希望您能帮我选址。" "你一个人?在纳尼亚定居?"埃尔文明显有些吃惊。 伊蒂丝认真地点头:"对。……我前一阵其实在凯尔帕拉维尔工作,因为最近眼睛的问题才不得不离开。不过我攒下不少薪水,足以养活自己一阵子。" …… 最终埃尔文也没有收下伊蒂丝的金勋章。热心的松鼠先生将她安顿在溪边桃树精梅琳达的家中,这位姑娘是他的忘年交,看起来也和伊蒂丝年纪相仿,除了只喝露水这个生活习性和伊蒂丝大有不同外,两人同住还算顺利。 伊蒂丝藏在森林里的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她不知道埃德蒙发现自己爽约会是什么反应,也确实非常内疚。但比起暴露身份引起争端这些更加严重的后果,她宁愿自己被埃德蒙误解和鄙夷。 凯尔帕拉维尔城堡内,拉曼卓正在采用许多严酷手段,逼迫一些人微言轻的工作人员服从自己的命令。不同于泰罗教唆式的引诱,他的方法更加直接大胆,但因为男人阴狠毒辣威慑力巨大,取得的收效并不比泰罗差多少。 至尊王还在为细抠贸易条款争取更大利益而劳心伤神,并未想过签订条约只是卡乐门人用来掩饰阴谋的幌子;温柔女王忙于思考在泰罗的死缠烂打下如何优雅脱身,最近也无暇顾及城堡内部发生的变化;至于最为敏锐多疑的公正王,为安顿伊蒂丝和前些天出航堆积的法庭事务焦头烂额,也未能及时发现拉曼卓与泰罗的秘密联盟;反倒是英勇女王露西,发现了城堡内一些奇怪的端倪。 "水蜜斯?"临睡前更衣的露西轻唤自己亲密的伙伴,"你为我拿来了两件上衣……没有裤子。" 水精姑娘从若有所思中抽神,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女王陛下。"她匆匆返回衣橱前,为露西重新寻找配套的衣服。 "你这两天一直心不在焉。"少女关切道,"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没有必要瞒着我。" 水蜜斯将更换完毕的衣服取来,扇几下长睫柔声道:"我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谢谢陛下关心。" 待她做完日常工作带上门离开后,女王低头展开手中的睡衣准备更换。但她很快发现新取来的睡衣是她前天刚刚嘱咐对方淘汰掉的那套——自己今年又长高了一些,裤腿变短不能再穿了。 "水蜜斯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女蹙眉嘀咕着,只好自己起身翻了一套新衣服出来。 · 果不其然,傍晚在情报局值班室足足等待伊蒂丝半小时的公正王被放了鸽子。起初他只是觉得伊蒂丝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先回到前殿去忙其他事情;但当他结束当天的所有任务前往士兵宿舍,准备再次对她做思想工作时,迎面碰上急匆匆跑来的芙芮尔:"罗盘宿舍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伊蒂丝平日里做执行员,从来都是顺着上级的心意——她从没擅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被露西怂恿的那次),想要离开也会先递交辞职信。埃德蒙没想到,这次她走得会如此毫无预兆,留给自己一摊破烂麻烦。 "她没和你们打招呼?"公正王浓眉紧蹙。 "我,秋水,血月……我们全都不知道这件事。我还指望着也许你会知道……"芙芮尔有些绝望,"她什么都看不到,能去哪儿呢?" 公正王差一点又要骂人了。他勉强压下胸口的烦闷,对芙芮尔道:"这件事留给我处理……你们放宽心,不要影响工作。" · "国王手下的尖兵果然名不虚传,我多恩岛作为纳尼亚的一部分,也绝不能落后,等我回去后嘱咐他们勤加训练……" 城堡禁卫军训练场上,公正王和泰罗勋爵两人正在闲庭信步地游走。埃德蒙对这位死皮赖脸黏在城堡不走的孤岛勋爵没什么好感,将他对纳尼亚军队的吹捧都当作耳边风。所谓展示军队实力,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且不说他一直认为泰罗对纳尼亚没有二心;就算对方是一位独立岛国的君主,也绝没有实力进犯纳尼亚这种陆上大国:毕竟他们岛上的总人口都比不过凯尔帕拉维尔军区陆战士兵的数量。 两名城堡禁卫小队的队长正在拿长/枪切磋武艺。两名青年俱是高大的人头马,一个黑发,一个黄发,意气风发地站在比武跑道的两端。 "这是纳尼亚独有的过招方式,马上比武(Jousting)。"公正王职业性地解释道,"马上比武使用的骑枪和盔甲都与实战款式不同,以保证士兵的安全。枪头呈杯型或皇冠状,枪身采用空心或容易折断的白杨木,左胸盔甲也有特别强化的金属板抵抗冲击。比赛时双方迎面奔驰相击,率先被挑于马下者失败;针对特殊的、人马合一的士兵,判定规则则变为先击中对方要害者胜。" 谈话间,两名勇士已拿着长/枪从出发点发力奔跑。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围观的众人也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决胜的那零点一秒。 那名黄发勇士身材更为高大,臂长手长,按道理讲更占优势;但那位黑发勇士身手灵活,闪避得当,不断调整着举枪角度,最终在两人错身时成功击中对手覆有护甲的左胸。 伴随清脆的木制枪头碎裂声,观战士兵群中响起振奋人心的欢呼。 "精彩!"泰罗不仅抚掌大吼,"这种比武方式真是难得一见。" 公正王正想礼节性地谦逊一番,跑道那端突然走来至尊王和另一位高大男人的身影。 "真是绝妙至极!"拉曼卓亲王粗犷的嗓音伴随他清晰响亮的鼓掌声,在人群中传得很远。 "没想到我们会在比武会场相遇。"迎面而来的至尊王眼含笑意,尊贵而克制地向泰罗勋爵颔首示意。 处事圆滑的泰罗当然也接得住至尊王的礼遇,得体地朝君主欠身:"陛下。" 如果说至尊王和泰罗这边的皇家礼仪进行地流畅顺利,那么公正王和拉曼卓这边就正好相反。埃德蒙始终不愿给卡乐门人好脸色,毕竟他才是亲自和对方海军刀刀见血背水一战的那个,也亲眼见过尤图司侮辱苏珊时那副丑恶的嘴脸;而拉曼卓显然也并不认可纳尼亚四位统治者平起平坐的执政形式,认为公正王的地位实际上和亲王并无二致,自然也不愿放低身段向对方行礼。 "阁下果然仪表堂堂,不负盛名。"埃德蒙懒得将上下等级分得像大哥大姐那样细,率先用自己最擅长的赞誉之术打破僵局。而公正王的赞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往往带有一些难明的讽刺与戏谑,只是所占比例依场合有所不同。 拉曼卓性格豪放粗野,遇事抓大放小,并未读出公正王话里有话,大笑道:"您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啊,埃德蒙国王。" 这四人中,除去拉曼卓和埃德蒙是首次见面,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过接触。泰罗和拉曼卓两人目光相对,俱是深沉地翘起嘴角。 略显冷场的寂寥中,身份最低的泰罗突然开口:"既然来到凯尔帕拉维尔的比武场上,就不能败兴而归——我们不如也一同比试两下,各位可否有此雅兴?" 至尊王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四人偶遇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要是再突然安排个即兴比武,其中丢给每个人的隐性抉择可谓繁之又繁。但他面上毫无波澜,保持着从容浅笑:"我和王弟作为东道主,自然不会推辞。" 埃德蒙的魂魄还留在法庭和伊蒂丝身上,对这种不可能真正展示实力的比武毫无兴趣。尽管很想咒骂彼得过度的大方随和,碍于大局他还是忍住没这么做。 拉曼卓不知道自己的盟友又准备进行哪些花式操作,但至少他对自己的武艺信心十足,便满口答应。 "我们若是采用马上比武的方式,倒显得欺负外宾。"彼得引领众人来到兵器架,"不如还是采用传统方式,免去骑马环节。" 几名侍从为四人送来合身的盔甲,除了公正王坚持要自行武装,其余三人都欣然接受了侍者的帮助。 时值盛夏,闷在厚重铁甲里的几位男士纷纷汗湿额发,至尊王率先来到比武圆台的中心,拔出至尊宝剑:"天气太热了,我们得速战速决。" 拉曼卓提着一把双头斧,来到彼得对面:"能和陛下比武,荣幸之至。" 拉曼卓年近四十,战斗力却不减当年,抡起沉重巨斧,与正值体能巅峰的至尊王战成平局。不仅如此,他还有闲情玩些花把式,赢得在场围观士兵的热烈掌声。 彼得则始终在积蓄能量。他以退为进,引诱对方进行更多蓄力的攻击,意欲尽可能消耗对方的体力,在持久战中取胜。 在一旁观战的埃德蒙看得明明白白,铁甲下的思绪不禁又飞走了。他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找伊蒂丝——他甚至连她可能在纳尼亚王国的哪个区域都不知道。他手下的精兵,都是用来守卫边疆及面对战争的,可不是大材小用去林子里惊动众多居民,就为搜索个出逃城堡的盲人姑娘的。 "轮到你了。"下场的至尊王重击他左肩的铠甲。埃德蒙急忙拔剑登上比武台,看到持双刀等待自己的是多恩岛勋爵泰罗。 "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些休息时间。"泰罗的目光瞟向刚刚下场的两人,嘴角扯出标准而虚假的弧度。 各怀心事的两人保留实力,鏖战八分钟,并未追求清晰胜负。埃德蒙挑开他左腕凶猛而来的攻势,沉声道:"您想要的对手似乎并不是我。" 泰罗右手的短刀迅速补充过来,赞叹道:"果然一切都逃不过公正王陛下的法眼。" 埃德蒙从容招架,金属撞击之声叮叮当当,发出颇为悦耳的脆音。台下围观士兵读不懂两人之间的门道,只觉招式华丽养眼,四下叫好声一片。 "也许我们该适时收手,为您下一次的邀请作准备。" 泰罗心领神会,双方同时后退两步,以友好平局结尾。 不出所料,微喘着走下比武场的泰罗行至拉曼卓身前,朝他深深鞠躬:"拉曼卓亲王,我期待与您交手很久了。" 埃德蒙在一旁扯下头盔,煞有介事地看着火/药味十足的两人。宫中早有传言两人不和,但只有今日亲眼见着两人比武,方知是真是假。他看见彼得也摘下头盔,立于视角最佳的观战地点,一双蓝眼睛若有所思。 兄弟俩都在期待着——他们打心底里希望证明,多恩岛勋爵和卡乐门亲王的同时来访只是偶然。两人之间斗得越凶,他们就越为放心。 第37章 "我们的计划里可并没这一步棋。"拉曼卓与泰罗刚一交手便质疑道。 泰罗只是凶狠地挥着双刀,压低嗓音:"既然舞台和观众都凑齐了,我们不妨演一出好戏。"他右手之刃劈砍至拉曼卓肩头,被男人以斧拦下,又迅速用左臂朝他腋下补刀。"我们同时来访纳尼亚,这两个小男孩必然有所疑虑;只有打得杀红了眼,他们才会相信我们毫不相干。" 拉曼卓身上未被护甲覆盖之处差点被泰罗扎伤,有些恼火,听他这么一说,更加放开手脚:"那就别怪我拿出卡乐门人彪悍的传统了。" 他手中被双刀牢牢夹住的斧头突然突破重围,攻势凶猛,朝泰罗的额头狠狠劈来。泰罗低估了他真正的实力,算错攻速,头盔被他重重砍飞在地上。 两人并未暂停比试,给泰罗再次戴好头盔的时间,反而更加生猛地缠斗在一起。一旁观战的至尊王和公正王见他们杀红了双眼,讶异中也有些舒心。 "咣当"一声,拉曼卓的头盔也被泰罗击翻在地。 "没想到多恩这个弹丸小岛上也生养得出英雄。"两人周旋的间隙,拉曼卓抬高声音吼道。 泰罗喘息着回应他:"亲王可真是错得离谱。您应该为看低我们多恩付出代价。" 两人一唱一和,将水火不容剑拔弩张的气氛营造得愈发尖锐。最终,害怕在凯尔帕拉维尔发生血光之灾的至尊王不得不出手制止两人:"冷静,两位。"他的长剑横在两人的中央,"我想打到现在的程度就足够了。" 公正王在一旁看着三人的乱象,莫名起了疑心——泰罗与拉曼卓越不和,他和彼得越高兴,这点不假;但他们的不和未免太明显、也太干净了点儿,没有掺杂丝毫英雄相惜或碍于情面的感觉,反倒像是刻意营造。但转念一想,多恩岛又能为卡乐门做什么呢?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域,根本没什么利益关系。想到这里,他卸甲与其余三人告别,返回自己的住处冲澡。 · 伊蒂丝在海狸大坝藏了不到两个星期,就被露西女王派出的私人护卫队找到。虽然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和梅琳达一样的桃树精,但因为怎样也没办法把手指变成树枝,分分钟就被识破了。 "伊蒂丝·奥纳西斯,前情报局执行员'罗盘',没错吧?"声如洪钟的牛头人队长站在她面前。 "我的名字是艾蒂西亚,隔壁的埃尔文先生可以作证。" 松鼠先生被突然到访的纳尼亚卫兵扰了午睡清梦,揉着双眼来到梅琳达家中:"她确实叫艾蒂西亚。"埃尔文说,"不过伊蒂丝听起来很像这个名字的昵称。" 牛头人队长抱臂质问性地看着伊蒂丝。伊蒂丝眼盲,什么也看不到,索性继续装傻:"这只是巧合,什么'罗盘',我听都没听说过。" "我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牛头人再一次逼问道,他很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一位盲人。 伊蒂丝在树林里这些天听觉变得愈发灵敏,眼神也恢复了些许灵动。但无论怎么说,衣服的颜色她绝对听不出来。 "……红色。"她决定赌一把,城堡禁卫军通常穿着如此颜色的制服。但很不幸,她少思考了很重要的一环——深入民间搜索的护卫队士兵必然不会大张旗鼓,都穿着自己的便衣。 "公正王陛下和英勇女王陛下都在找您。"队长见她答错,认定她的身份,"我们无权把您绑回去,但我们希望您能在陛下亲自前来之前主动返回,听说您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我知道你们回去会将一切如实禀报,"伊蒂丝无奈地说,"但请帮我带句话——两位陛下不必亲自来找我,时机一到,我会主动返回城堡的。" · 卡乐门的拉曼卓亲王在纳尼亚停留半个多月,终于在七月中旬动身离开。霎时间松了口气的,除了身处凯尔帕拉维尔的四位君主,还有远在森林的伊蒂丝。逃跑一个月这件事不仅仅出于她对自我的胆怯,更多的是想躲避卡乐门的风头。 八月马上就要到了。虽然对红岛先知的预言将信将疑,女孩的心情还是愈发躁动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待在情报局——那里才是最有可能洞察一切,防患于未然,稳稳守护纳尼亚的地方。 正当她打包好行李,准备在一个云层较厚的阴天踏上返程时,木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梅琳达正好去溪边沐浴了,家里只剩伊蒂丝一个人。她大致猜到这位等不及的不速之客是谁,慢吞吞前往门口开门。 "知不知道逃兵依军法怎么处置?"青年身上略显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他愤怒的双手紧紧捧住伊蒂丝的脸颊。 "我说我会回去的——" 伊蒂丝还没来得及吐槽完,额头上突然贴过来两片温热的嘴唇。她没想到万年冰山竟然能主动成这样,一时间有点懵。 "这些天我快要累成行尸走肉了,"公正王轻巧地结束这个吻抱怨道,"我迫切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伊蒂丝的脸还被对方狠狠挤着,讲话有些困难:"你先松开我再说……" 公正王不舍地放下手,没有片刻消停,又去揉她头顶毛茸茸的齐肩棕发。"坦白的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说,"他退让道,"你先回去帮我处理一下政局情报。" "什么?"伊蒂丝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政治?我可不认为自己当得了好政客。" "处理信息要更加简单。"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走进房间关住门,"自从那次克利欧的事情起,我就不太放心把最机密的事情全权交给下属去做。但凡事亲力亲为真的太累了——特别是在多线进行其他工作的时候。" "我本来也要动身回去了……"伊蒂丝摸到身后沙发上打包好的行李,无奈地耸了耸肩,"你怎么就等不及这一天呢?" 埃德蒙飞快地提起她的东西:"至少你可以省去步行时间。菲利普就在外面,我是骑马来的。" "但我们只有'一匹马'。"伊蒂丝将重音放在单数形式上。 公正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盯着她:"不然呢?你以为我会蠢到让一个盲人独自骑马?" 伊蒂丝则一脸平静:"未必不可啊,只要它足够聪明。" 埃德蒙懒得与她争论,拽起她的手臂往门外走:"不管你嫌不嫌弃,你今天得和我共乘一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能在黄昏前回到凯尔帕拉维尔——我打赌你很想念情报局的晚餐。" 直到伊蒂丝再次步入情报局办公室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她忘记自己无法阅读。在梅琳达家住着的一个月里,她并未放弃练习书写,所以能凭借着空间感顺利而整齐地排列好每一个字母。但是读书?这对一个盲人来讲仿佛天方夜谭。 "我这样怎么可能帮得到你?"伊蒂丝抓瞎地瘫坐在公正王的办公专座上,一脸绝望。 埃德蒙咂了咂嘴:"我说,你写——当个文书记录员就好,够简单吧。" "任何人都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她的茶色眼睛有些失落,"而且比起我,视力正常的人显然会做得更好。" "但有些事情我不放心让他们听——你还没明白吗?" 伊蒂丝严重怀疑公正王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才强行捏造了这么一个职位;或者,他是想每天都能见到自己,又不好意思直说,才搬出公事掩饰。但无论如何,这也确实是她为数不多能做来的事情。 "我需要每时每刻在这里就位么?"她对这份工作安排表示默认,随后问道。 "不必,"埃德蒙答,"我会在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这段时间处理情报,其余时间你尽管去训练。"他很了解伊蒂丝究竟痴迷着什么,也不想浇灭她这份热情。同时,他为她安排这份与政局有关的任务还有其他目的。如果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伊蒂丝不得不正式进入纳尼亚宫廷,那么必要的政治培训要从早抓起。 · "雪伦要订婚了。"温柔女王脸上洋溢着笑容,推门进入皇室小餐厅。 至尊王和公正王两人一如既往地忙于政务,座位上空空如也。独自在位置上等待食物的露西闻此喜笑颜开:"真的吗,这么快?我以为她还会对彼得念念不忘呢。" 雪伦当初对至尊王的那点小心思,男士们也许读不出来,但绝对瞒不过同样敏感细腻的女士。如今她放下一切,懂得从大局着眼,并学会用婚姻关系维持国内稳定,可谓进步神速,日臻成熟。 "她订婚的对象来自特里宾西亚财力最为雄厚的家族,据说是个英俊的公子哥。"苏珊掀开第一道前菜的盖子,悠悠地打量着菜式,"她邀请我们去参加他们的订婚仪式——尽管纳尼亚现在事务繁多。" "好像和她比较熟悉的是皮特和埃德吧。"露西搅拌着盘子里的蔬果沙拉说,"但他们两个不可能同时离开凯尔帕拉维尔。" 苏珊点点头,开始进食:"我和彼得会去。埃德刚回家一个多月,是时候让他好好'休息',并尝尝忙到一个脑袋两个大是什么滋味了!" "你?"露西对大家合起伙来欺负埃德蒙并没什么异议,只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到两名统治者同时离开。 苏珊放下手里的叉子:"别提了,那个泰罗勋爵。"她愁得连连撩发,"他在纳尼亚足足待了一个多月,时不时邀我做些无关痛痒的休闲活动。我相信如果连我都跑去特里宾西亚,他就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从而可以尽快返回多恩岛了。" 露西这才明白苏珊的用意:"这的确是个送客的好办法……别说你了,连我这种只是偶尔碰到他的人都看腻了那张脸。" "他都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曾经娶过妻子。"温柔女王郁闷地摇晃着杯中的橙汁,"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有可能会嫁到大洋孤岛上去!" "——我们大概会离开五天左右,我想这足够让他识趣地打道回府。" 露西一边朝姐姐眨眼一边点头:"希望如此。" · 帮公正王做快速笔录的同时,伊蒂丝没有放弃练习剑术。她已经能和只用左手的莫娜打成平局,进步速度堪比悟性极高的芙芮尔。工作时积累的越来越多的政局信息,也让她逐渐窥见天下风云的一角。 "卡乐门众多的王位竞争者中,实力雄厚拥趸众多的有三位。二王子拉巴达什,四王子尤图司,和五王子雷利兹。尤图司殒命之后,朝臣权贵逐渐分裂,蒂斯罗克年事已高,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青睐于哪位继承人。" 整理卡乐门潜伏的执行员"白隼"寄来的情报时,埃德蒙有意识地向伊蒂丝解释了一下这个国家的局势。 "拉曼卓呢?他效忠于谁?"伊蒂丝在黑暗中轻声问。 公正王展开第二张情报:"这正是我一直在查的。" 纸条上是拉曼卓回国后的行程安排,陆军训练场是他到达的第一站。 "七月二十一日,陆军巡视。"埃德蒙说道,伊蒂丝迅速埋头记录。 "后续的探查还在进行,我们只能继续等待消息。从之前的记录看,他和二王子五王子两人都有联络,且频率相近。" 伊蒂丝无比希望自己可以看到公正王整理的地图与各种图表——这会极大提高她的理解能力和工作效率。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她并未妄想自己某一天会奇迹复明。 完成今天的工作后,埃德蒙叮嘱伊蒂丝:"从明天起,连续五天,我在情报局的工作要暂时停止。彼得和苏珊要去特里宾西亚祝贺雪人公主订婚。" 伊蒂丝也稍稍耳闻过此事,但没想到两人会走得如此急:"明天?你和露西要立刻接手城堡的所有事务?" "对——"公正王懒洋洋地拖着长音,"议会、财政、文书、国际对话……皮特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我,自己跑去逍遥了。想想吧,那帮说话慢吞吞的老学士和财政大臣……简直令人头痛。" "致以最真诚的同情。"伊蒂丝有些幸灾乐祸,"我倒是终于可以全情投入地练剑了。" 埃德蒙恶狠狠戳了戳她碎发下的脑门:"政治学习也不能怠惰——五天后我会来检查的。" 第七卷:野火 第38章 特里宾西亚,雪伦女王订婚仪式。 "以海神/的名义,我在此宣布,雪伦·贝纳和伊莱亚斯·兰廷订立婚约。让我们共同见证他们对爱情的忠贞。"身着海岛国家传统蓝袍的神职人员仪态威严,四望巨大教堂内伫立的所有会客人员,音色悠长。 在众人欣慰而羡慕的注视下,年轻美丽的女王与她英气逼人的未婚夫交换订婚戒指。 "这位准王夫比我想象的还要亮眼。"着淡紫色礼裙挽起发髻的苏珊对彼得说。为了避免吸引不必要的眼光,温柔女王特意挑选了较为朴素的颜色,化了得体的淡妆。"出身虽然不能决定一切,却的确给人很大影响。听说兰廷家族在特里宾西亚岛源远流长,具有很高的声望。" 至尊王微微点头:"两家的联姻能为这里的稳定做出很大贡献。半年多没见雪伦,她看起来成熟多了。" 那名叫做伊莱亚斯的青年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是兰廷家族的长子。和雪伦一样,他也是深发深眸,加上浅肤对比,衬得人愈发聪慧锐利。因地域气候等原因,特里宾西亚人身材普遍不高,而伊莱亚斯却宽肩窄腰,身量基本和至尊王持平,可谓基因优渥。 晚餐时间,雪伦特意安排了较为小型、便于愉快交谈的宴席。前来祝贺女王订婚的,除了有纳尼亚的至尊王和温柔女王,还有作为七岛代表的乔登公爵,及孤独三岛之一阿芙拉岛的女爵丝黛洛普等等。 "我真没想过在短短几个月内,能结交到如此多的朋友。"进入小厅的女王显得平易近人,"希望几个月之后的正式婚礼上,我们依然能够相见。" "能够与各位身份高贵的国王女王、男爵女爵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伊莱亚斯也谦逊地说。 "您以后的身份可是要远远超过我们,兰廷先生。"丝黛洛普扬起语调,"您应该提前适应和三位国王女王平起平坐的感觉!" "我并没有完全做好进入宫廷的准备,"伊莱亚斯举起酒杯,"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我会和雪伦共同进步。——感谢各位的到来,敬上特里宾西亚最好的陈年佳酿。" 众人在欢声笑语里碰杯开始用餐。 彼得前段时间因为埃德偷跑而工作量翻倍,沉着内敛地应酬着,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但雪伦女王显然心情大好,连连朝纳尼亚的两位君主抛出各式各样的问题:"至尊王陛下可有遇到心仪的人选?" 彼得微微笑了一下,简单回应:"很遗憾,目前并没有。" 苏珊及时替他解围:"我哥哥是个工作狂——这一点简直全大陆的人都知道。我想他大概率要和政治厮守终身了!" "我的妹妹也并不令人省心,"彼得终于提起一丝兴致,调侃起苏珊,"她总认为自己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任凭纳尼亚子民百般督促,仍旧对终身大事置之不理。" "哦,那我真是太理解你了,"雪伦抿一口黑加仑酒对苏珊说,"我继位的头三个月差点被雪片一样的进谏信淹死——全是建议我早日成婚生子,稳住大局的。我就不明白了,女人十九岁难道很老吗?" "一点也不。"丝黛洛普和苏珊异口同声说,随后相视一笑。 "不过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奇妙……"微醺的雪伦继续说,"后来我就遇到了伊莱,一个各方面都很合适并且与我投缘的人。我们当初都认为自己不可能闪婚——结果不到三个月就双双食言了!" "衷心地祝愿两位。"一直沉默的乔登勋爵举起酒杯,"为了贵国美好的未来!" 至尊王也站起身来:"最好的祝福藏在最醇的酒里。"两位男士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 深夜,伊蒂丝独自一人坐在情报局的小阁楼里。她发觉自己眼盲之后也有不少好处,就比如晚上不用点灯,睡觉也无需那么准时。公正王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专门用来摆放世界地图的立体模型,一些标记性的旗子、木马、帐篷等物件能够最大化地帮助伊蒂丝感知信息。 孤独群岛,她摸到光滑海洋界面上的凸起;大荒漠,她摸到粗糙的沙砾质感——它的南边就是卡乐门。原来这两个地方间的距离并没有她想象那么远,从卡乐门向外伸出的半岛尖端算起的话,它距离多恩其实比凯尔帕拉维尔离特里宾西亚还要近。之前每日在外执行一件件具体任务时,她从来不曾这样冷静仔细地观察整个世界,反倒是退伍之后视野渐渐广博。 昨天下午,密码破译员盖比瑞拉来找过她,希望她能帮忙辨别一段藏在海螺里的声音。那是海洋情报分部的人鱼用魔法记录下来的,来源不详。 在嘈杂的搬运工叫喊声、季风呼啸声及海浪拍打声中,伊蒂丝勉强听到了一个男人片段性的语句:尤图司,调虎离山,配合。她听不出男人的谈话对象是谁,也辨别不出说话者本人的音色。这条记录明显与卡乐门有关,但拉曼卓已经离开纳尼亚十天了,这份录音却是崭新的。 她一直在思索那个与卡乐门有关的人究竟是谁,现在引起她注意的,正是温柔女王出境访问期间,仍然决意停留在凯尔帕拉维尔的多恩岛勋爵,泰罗。 与这幅巨大的世界地图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副纯金象棋。那是公正王在办公室闲暇时刻唯一的消遣,如今棋子上已经沾了薄薄灰尘。她不禁想起半年前,埃德蒙第一次邀她对弈的情景。准确地说,她那时的棋力根本称不上对弈;从小在海盗湾生长十三年,她能懂得基本规则和换子平衡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早就说过我不擅长这个,"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被杀得人仰马翻时候的抱怨,"你根本不能指望一个常年漂流在连棋盘都放不稳的海面上的人会做这种事。" 再后来,她的棋力见长,公正王终于不再能轻而易举获得压倒性胜利,两人甚至偶尔可以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勾心斗角一下。伊蒂丝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从那时起对他动了些带有私人感情的念头……一眨眼,一年就要过去了。她来到纳尼亚,居然已经有这么长时间。 女孩正在难得一见地伤春悲秋,城堡前殿方向的走廊里隐约传来窸窣的声响。那声音好像自楼板传递而来,蹲下俯身倾听时更加清晰;那种摩擦感像是重物被移动,或者硬物被打磨,但确实很遥远,传到阁楼这边时已十分微弱。尽管心中存疑,她知道自己这么一个瞎子乱跑到前殿也做不了什么。在脑海中复习了一下各国的基本政局信息后,她动身返回士兵宿舍。 · "泰罗为什么还在这里?"抱着一摞民间意见信走在通往自己办公室的路上的时候,英勇女王恰巧遇到了刚刚从法庭回来的哥哥。 "这话你可问错人了,"埃德蒙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我如果知道他执意留在这里的原因,保准第一个粉碎它。" 露西挖苦他:"你可省省吧,他烦我和苏珊的次数比烦你多多了。" 公正王挑起眉:"你和苏珊?最近他胃口又变大了?" "我怀疑以他这种油腻男的个性,是个姑娘他就不会放过,"说到这里,少女不禁鄙夷地翻起白眼,"听说多恩岛上的女孩大多热辣奔放,这些还不够他挑拣吗?" 埃德蒙维护自家姐妹的责任感燃烧起来。"他现在在哪儿?我立刻去找他谈话,想办法关门送客。纳尼亚不欢迎这种老色鬼——他的年龄都足够做你爸爸了!" 英勇女王急忙拉住他衬衫的后襟,差点将怒气冲冲正欲举步的公正王勒个半死:"但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至少他每次来烦人都彬彬有礼,偶尔吃了闭门羹也没闹情绪。你就以这种理由将他送回孤岛,那边的岛民会怎么想纳尼亚的执政者?" "那我就说凯尔帕拉维尔养不起他;这人在城堡免费吃喝一个半月,把粮仓都吃空了。"埃德蒙夸张地说。 露西懒得再说话,只撇着嘴瞪他,仿佛她才是更年长的那个。埃德蒙只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也就说说……现在监国的事情已经够我们忙了,赶走他简直是浪费精力。"两人各自抱着自己手中的文件,无奈地奔赴公务的战场。 · 阁楼楼板夜间传来的奇怪声响还在继续,已经整整三天。伊蒂丝想找埃德蒙与自己同行去查看情况,但很显然对方已经连续四天公务缠身。连情报局的管理都已经暂时交由亚摩斯,公正王本人更没可能有时间处理这种疑神疑鬼的小事。 晚饭时候,伊蒂丝在士兵餐厅里碰到了与几个小伙子共同进餐的"血月"。他的嗓音很有特点,女孩刚一进门就很灵敏地辨别出来。因为实在没有更合适的配合她行动的人选,她犹豫着向他发出邀请。她其实并不知道撒克努尔现在怎么看自己——从那次出航的夜间谈话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以前那样自然舒服了。 "没问题。"男孩爽快的回应将她从思绪里拉出来。伊蒂丝顿时对他歉意更深,但她一个瞎子显然给不了任何回报。 "……谢谢。"她只能干巴巴地说。 · "你有听到什么?"午夜十二点左右,撒克努尔陪伊蒂丝在阁楼里竖起耳朵。 "就那种吱呀吱呀的声音……还隐约有脚步声。你没有吗?" 狼人男孩一脸疑惑:"也许是我听力太差了……普通人不能和关闭视觉的人相比。" 伊蒂丝带着他下楼,往正殿那边离声源更近的地方走。"还没听见吗?我认为这里已经足够近。" 撒克努尔几乎要趴在地上,才勉强听到一点断续的杂音。"再往前就是内宫了……按道理我们不能入内。"男孩低声说,"确定要闯进去?" 伊蒂丝点点头:"我担心如果再不动身,那些今夜的怪音就要结束了。" 伊蒂丝听音辨位的能力如神,也知道城堡的空间结构,领着有些迷茫的撒克努尔轻声在石质走廊里飞跑。在城堡顶楼较小的杂物间内,两人发现了一个行为诡异的侍者男孩——他就是噪音的发出者。 "你在做什么?"伊蒂丝闻见屋内有股奇怪的味道,拦在门口逼问。 撒克努尔恍惚看见他刚刚是从木地板上起身的,狐疑地来到他身边查看。 整片地板完好无损,只有角落里散落着一点灰黑色粉末,十分微量,在微弱烛火中并未引起重视;伊蒂丝又恰巧眼盲,除了一再逼问那个侍者男孩,找不到其他突破口。 "你们是谁?我不记得城堡有你们这号客人。"那男孩见两人穿着不像工作人员,也不像贵族,且长相陌生,率先反将一军。 伊蒂丝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道:"你在城堡里高枕无忧做梦的时候,是我们在外面拼死战斗。" "但是我经常工作到深夜。"男孩拍了拍手掌,"城堡这么大,像我这样负责的清扫人员还有很多,而且全部早起晚休——这些杂物太难整理了。" "你只是在整理杂物?"伊蒂丝狐疑地说,她难以相信整理物品的声音能透过地板柱子等结构直接传到情报局去。 "不然呢,偷吃这些拖把扫帚?" 三人稍稍僵持了一会儿,撒克努尔开口调和:"也许这次真的是你多心了。"随后他从面对伊蒂丝转向侍者男孩:"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担心城堡安危,会尽快离开。" 伊蒂丝还是不放心,在空气中嗅了半天:"这是什么味道?" 男孩眨了眨眼,语气不太友好:"发霉的木头,灰尘,老鼠毛……也许还有一些奇奇怪怪虫子的尸体味。" 伊蒂丝总觉得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气味,并未包含在正常卫生死角味道的列表中。但撒克努尔已经在把她往外拉,只好作罢。 两人准备直接下楼从城堡后院穿回士兵住处,不再绕回情报局。但没想到那里也有卫兵守候,且不像在东南阁楼那边的值班员认识他们。 "为何擅自深夜出宫?"羊怪士兵的长矛横在两人身前。 伊蒂丝和撒克努尔不知如何圆谎,只恨当初没选择原路返回。气氛僵持不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位陌生男人的声音:"这里什么情况?" 第39章 "凯尔帕拉维尔不会纵容任何闯入者,将他们拘禁起来,待四位君主发落。" 伊蒂丝和撒克努尔怒瞪着眼前的多恩岛勋爵。纳尼亚还从来没人敢这样冤枉功勋累累的血月骑士和执行员罗盘。 "我是至尊王亲手册封的骑士,您没有权力动我一根汗毛。"狼人男孩的红眸冷睨着对方,"无论您是勋爵,还是公爵,都无法代表他限制我们的自由。" "你们认识这位骑士吗?"泰罗扬起下颌问两位羊怪士兵。 "下属听说过'血月骑士'……但不知他的样貌。" 泰罗听闻,转而沉默着凝视两人,面上隐隐透出胜利者的微笑。 伊蒂丝本觉得此时此刻的情况已经够乱了——他们因工作性质所限,很少在城堡抛头露面;此次又没有查到有说服力的证据,所以才无从辩驳。但她没想到,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身后,语气调侃:"——你们在开午夜派对吗?" "公正王陛下!"众人都大吃一惊,齐齐向他行礼。 "我怀疑自己刚刚看错时钟了,"埃德蒙淡淡说,"现在难道不是凌晨一点吗?" 方才冰冷尖锐的气氛因他的到来稍有缓和,泰罗的气焰顿时萎靡下去。"埃德蒙国王,"他开口道,"我今夜略微失眠,在城堡闲逛,听到这里有争执声,才前来试图解决问题。" "多谢您的美意,"公正王优雅但强硬地说,"但我认为凯尔帕拉维尔的内部管理无需您插手。" 按照泰罗平日里的个性,此刻必定隐忍退让,但这次他坚持说:"我认为保证宫内的安全是每一位纳尼亚臣子的责任,请允许我参与审问。" 埃德蒙忙得连着四天没见着伊蒂丝,头回遇到她就发现她大晚上和血月待在一起,已然不爽,更加没有心情对泰罗好言规劝。"他们是我手下的人——"他使用威慑性的语气,"我相信泰罗勋爵并无僭越君主之意。" "僭越君主"四字一出,泰罗终于默不作声。公正王又好说歹说,才把各色人等招呼回原来的岗位。 最后,后殿空旷的门厅里只剩下伊蒂丝、撒克努尔、埃德蒙三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蒂丝知道,公正王这句话,主要问的是她一个人。她将两人带进一间无人房间,将一切疑心与异常娓娓道来。 "你们觉得我该如何处置你们?"埃德蒙坐在阳台躺椅上,疲惫地望向窗外的星空。 撒克努尔沉声道:"血月擅闯内宫违反军令,一切应按规定处理。" 伊蒂丝没有说话,埃德蒙知道她一定有些不服气——她还在坚持认为那个侍者男孩有问题,也认为查案明显比遵守那些该死的条例重要。还有,她可能也在为这种计划之外的碰面感到尴尬。 "我会派人继续调查这件事。"公正王回过头望向屋内的两人,"不过你们——盲人应该做盲人该做的事,执行员应该夜间好好休息,防止影响第二天的任务。至于惩罚……未来三日内不得离开情报局,这已经是最轻的发落。" 得令后,撒克努尔想拉着伊蒂丝一起离开。但女孩明显想再解释什么,在昏暗的房间里呆站着。他的目光和阳台上的公正王对视,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首先带上门走了。 "我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助我的人了。"伊蒂丝心虚地说。 "你找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埃德蒙幽幽地说,"但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伊蒂丝急急说,但很快被打断。 "你总是不信任你自己的眼睛。" "从来都是你帮助我,但我却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近几天大权在握的公正王显得有些颓废,"我知道你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了,伊蒂。" 要不是他突然提起,伊蒂丝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但我可能没有时间参加露西为你准备的小派对。"他站起身走到女孩身边,手指替她别好鬓角的头发,"我确实是双不称职的眼睛……" 伊蒂丝看他前言不搭后语,默默轻抚他的肩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太多了,但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像埃德蒙当初建议的那样速战速决才是对的。至少如果她同意公开身份,今天被泰罗找麻烦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公正王也不必每日跋山涉水离开内宫,才能见到龟缩在小阁楼里的自己。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有关卡乐门的录音,多恩岛,夜间怪声……太多疑惑需要尽快讲给埃德蒙听。 · 第二天,综合自己和伊蒂丝手头所有信息的公正王叫来城堡总管图姆纳斯先生。 "负责打扫城堡顶层的男孩叫什么?" "他叫芬奇,是三年前来访的七岛勋爵乔登带来的侍者。" "那他为什么没有跟着勋爵返回七岛?"公正王问道。 图姆纳斯先生认真回想了片刻:"当时他好像不小心把腿摔断了,乔登勋爵急着归岛,便将他留在纳尼亚做侍者。" 埃德蒙点点头:"麻烦您帮我把他叫来。" 二十分钟后,摆在公正王面前的,是男孩的尸体。 "他大致死于早上五点到八点之间,一刀穿心。"红矮人洛勒夫,城堡的御医和学士查看完尸体情况说。 公正王浑身冷意森森。芬奇一定有问题,而提前杀掉他的人,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在查此事。而昨夜在争执时出现的,除了伊蒂丝、撒克努尔和自己,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后殿出口的几名卫兵,以及泰罗。 · "露西姐姐说她本来会来的……但没想到城堡里突然出了人命。"芙芮尔望向桌上罗盘形状的生日蛋糕,咬了咬嘴唇。 伊蒂丝朝她一笑:"没事,我理解她和埃德。在这种多事之秋里举办生日会,我倒有点内疚。" 莫娜戳了戳伊蒂丝的脑门:"生日是什么时候又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既然蛋糕礼物都备好了,那就不能辜负它们。" 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进入小厅,谈笑声逐渐变响。伊蒂丝陆续听到代理局长亚摩斯、撒克努尔、盖比瑞拉等人的声音。她决定暂时放下心事,以最好的状态回报大家的关心。 将十八支蜡烛点燃后,芙芮尔朗声道:"许个愿吧。" 伊蒂丝其实早已过了相信美梦成真的年龄;她看不到眼前那些跳跃的烛光,也早已习惯了无边黑暗。但在一片宁静中,她还是闭上眼睛,双手合一,放缓呼吸: 我希望能再次拥有光明。为了保卫纳尼亚,为了践行自己的使命。 阿斯兰,你能听到我吗? · 特里宾西亚码头。 "这次轮到我来送你了,彼得。"雪伦女王站在水岸汀台上,笑容自然而明朗。 "我认为到这里就可以了,特里宾西亚的海风比纳尼亚的冷冽得多。"至尊王如以往般体贴入微、胜似兄长,"注意保暖。" 雪伦笑嘻嘻地看着这个她曾经倾心的男人。青年身上散发的异样光芒逐渐淡去,如今在她眼中已变为普通朋友。 "当年我的眼光不差。"她突然释然地谈起旧事。 至尊王略微有些吃惊,但当初他也并非完全不知道雪伦对他有意思。 "但你现在的眼光显然更好了。"他巧妙而谦逊地说。 "皮特!"登上返航船只的苏珊在远处叫他。 至尊王朝她挥手回应,转身向女王行吻手礼告别:"期待收到你的婚礼请柬。" · 凯尔帕拉维尔突如其来的凶杀案使公正王和英勇女王急得团团转。两个年纪还应该在伦敦读高中的佩文西调派着上百名人手,搜查、问讯、抽丝剥茧……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埃德蒙其实十分怀疑泰罗,但他拿不出证据,也不敢轻易指控他。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他,那么贸然捅破说不定会使凯尔帕拉维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陷入危机;如果冤枉了他,那就更加不得了——彼得回来后一定先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多恩岛的人又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把佩文西家族骂得狗血淋头。他已经暗地派遣自己在城堡工作的几个心腹暗中监视泰罗的行动,这是目前最不会打草惊蛇的办法。 "那几位在现场的羊怪士兵一脸无辜,泰罗讲话滴水不漏,杀人凶器找不到,案发现场又干干净净……"英勇女王崩溃地在哥哥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阿斯兰呢?我需要阿斯兰来救我!" 埃德蒙则更为关注命案下妄图隐藏的阴谋。他派洛勒夫等学士前往伊蒂丝所说的那间杂物间进行搜索,这会儿结果应该快要出来了。 "陛下,"洛勒夫颤巍巍走进办公室,"我们在地板上收集到一些黑色粉末,成分尚待研究。" 露西皱着眉头:"那就拜托您尽量快一点,洛勒夫学士!" · 前一晚热闹的生日派对过后,伊蒂丝在八月的第一个清晨醒来。 惨白的光线带来穿透般的灼痛,一股生理性泪水夺眶而出,她急忙再次闭上眼睛。 缓和片刻后,她再次缓慢地半开眼帘。 是光,和模糊的色彩。女孩疯狂眨动着双眼,以为自己还在梦境。 她跳下床铺,赤着脚咚咚地跑下宿舍楼。身前浓绿的树木与草地,远处蔚蓝的天空和海洋,斜照的金色晨光斑驳地落在她白色的水手服上。她闭上眼睛扑倒在草地上,贪婪地拥抱着这崭新的、宛如重生的世界。 "阿斯兰……"她抚摸着手边柔软水嫩的草芽,"是你吗?" "你要急着去哪里?"与她同住的芙芮尔得知她复明,喜悦之余不解地望向手中忙上忙下的姐姐。 "去见埃德蒙——让他立即恢复我执行员的工作,并给我查案的权限。"伊蒂丝一边把脚丫往鞋里乱按一边说。 "但是他罚你的三日禁足还没结束——" "去他娘的三日禁足。"女孩因激动而变得野蛮粗鲁,随即旋风般再次冲下楼。"告诉他们我能看见了——谢谢了,芙芮!" 第40章 "硫磺,硝石,木炭。"埃德蒙拿到洛勒夫送来的检验单,脑海里划过惊雷。 从道理上讲,这是文明进程平行于地球中世纪的纳尼亚世界里不该出现的配方。 黑火/药。 正当他送走自己的亲信,布置完秘密清理城堡内可疑粉末的任务后,一个身影从窗外翻进阳台。 "伊蒂丝?"他不禁轻声叫出来——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险峻程度非比寻常,还有卫兵巡逻,连最优秀的执行员都很难独自破窗而入,更何况一个盲人。 "Glad to see you again!"女孩大步流星地冲到他面前,差点把高大的青年扑倒在地。 埃德蒙并未察觉出她语句里"see"的意思,一头雾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对方容光焕发,神态灵动,几乎不像个盲人。 "你该剪胡子了。"伊蒂丝轻笑道。 她并未触碰自己的脸颊,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方才从窗外翻进来时,也没有摸索预判。埃德蒙迅速综合几件反常情况的信息,得出唯一合理的可能:"你能看见了?!" "是阿斯兰。我猜是他。"女孩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难以自控地去扫公正王桌上的文件,"阅读真美妙!"她感慨道。 埃德蒙简直比伊蒂丝还要高兴。他清楚地知道,阻碍两人订婚的因素突然消失了大半。但很快,对火/药阴谋论的担忧瞬间盖过短暂的狂喜。他搂着伊蒂丝的肩膀,为她翻出更多案情资料,两人肩并肩站在桌前阅读着。 "芬奇,那个你揪到的男孩,半夜处理的东西可能是火/药,"他沉重地说,"有人想炸毁凯尔帕拉维尔里的什么。" 伊蒂丝拿起男孩的资料,他履历清清白白,在城堡三年来从无叛国举动:"芬奇为什么要这样做?纳尼亚从未亏欠过他,七岛也一直对我们很忠诚。" "我恐怕这并非他的本意。"公正王阴沉地说,"就和克利欧一样——他们一定被敌人抓住了把柄。" "现在拯救凯尔帕拉维尔才是当务之急。"伊蒂丝又看到洛勒夫的检验单,森然冷意遍布全身。她无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一年前做过的梦:风暴中倾覆的大船已然成真,那么下一幕中,城堡里那场炽烈的大火是否也无法逃开? "这几天让我留在城堡查案吧。"她茶色的眼眸坚定地望向公正王,"现在正好卡乐门和阿钦兰人都不在,城堡里又急缺人手。" 埃德蒙扶她转过身,额头轻轻与她相抵:"我的禁足令都没被当回事儿,根本不希求管得住你。我只有一个命令——保护好自己。" 伊蒂丝闭上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情。她是对眼前形势最为清楚的人,却不能袒露更多信息。那些梦境与预言,既是提醒,也是沉重的负担。这突如其来的"复明成人礼",似乎也变相昭示着一场不可小觑的恶战。 公正王额头的温度稳定地传递给她,让思绪逐渐纷乱。如果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孤身前往纳尼亚赎罪的战士,无论面对风暴、烈火、还是血雨,她都无所畏惧。可如今,她有众多情谊深厚的战友,有尊敬钦佩的君主,有无法割舍的恋人……凯尔帕拉维尔是她又一个牵挂不已的故乡。她甚至没办法如以往般坦然赴命——死亡太孤独,思念也太辛苦。 鬼使神差般,她轻轻抬起额头,微微扭转头颅角度以错开两人的鼻尖,缓缓地,在青年唇上印下一个吻。 "你们绝对不会想到这几天城堡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伴随着露西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公正王办公室的房门被猛然打开。 屋内的两个人触电般分开,伊蒂丝清晰听见了自己颅内血液突然升压、疯狂上涌奔流的声音。 刚刚归国的至尊王和温柔女王在英勇女王的带领下,交谈着鱼贯而入。三人撞见两张红得滴血的脸庞,顿时全部惊呆了。 那段几秒钟的寂静对伊蒂丝来说,简直有三个小时那么长。 "你俩又吵架了,还这么上头?"率先缓过神的露西把埃德蒙拉到彼得两人面前,急急为他们打掩护。 埃德蒙嘴巴还半张着,任凭妹妹将自己拽来拽去。这个吻本来就足够出乎意料,结果半道还杀出来两位家长——他公正王就算再聪明绝顶舌灿莲花,也有理说不清。 关键他还不是全场最尴尬的人。伊蒂丝作为唯一佩文西家族之外且身份最低的人,恨不得当场恢复失明。她根本不敢抬头看至尊王的脸色,连瞥一眼都不敢——自己本来就对这位强大的君主敬畏有加,再加上两人很少见面不甚熟悉,气氛简直跌破冰点。 露西抛出的梗没被两人接住,表情也不太好看。 至尊王好歹是阅过大风大浪的人,比众人想象的要从容许多。只见他平淡地对埃德蒙道:"一会儿四王议政厅见,带好你手头所有的资料。"之后便带着另外两人火速离开恐怖修罗场。 ·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想不到你竟然瞒得滴水不漏!" "她现在是什么职位,你们以后准备怎么办?" …… 议政厅内,被放在第一位的议题显然不是芬奇之死。 埃德蒙脸上的酡红久久不散,脑袋里核弹爆炸般混沌,升起朵朵蘑菇云。面对重重逼问,他烦躁地拍案而起:"凯尔帕拉维尔就要被炸成粉末了!你们能不能先放过我?!" 露西对此心领神会,极力与哥哥配合,终于把彼得和苏珊的注意力拉回城堡的命案与阴谋上来。 "其实我们都怀疑泰罗,"公正王说,"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芬奇被调查的人。但他真的无懈可击,我派去监视他的人也一无所获。" "如果他是在演戏,未免也太厉害了,"英勇女王补充道,"听观察小队的人说,他那晚还和自己寝宫的仆人唏嘘了半天,说'侍者不容易'、'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里呢';最后还各赏了两名仆从一枚多恩岛的玉石。" 与泰罗接触最多的苏珊也说道:"我确实也不太相信是他。泰罗性格温吞,很多下意识的行为是装不出来的,都证明着这一点。" 男士们见过那场泰罗与拉曼卓的大战,就此稍有分歧。"我认为他也许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样的人平日里压抑越多,爆发起来就越恐怖。" "我想最关键的应该是动机。"彼得总结道,"他若想制造骚乱,从中能获取什么利益?" 很多推理走到多恩岛这里就进入死胡同。作为孤岛半自治地区的负责人,泰罗没有拓展内陆势力的必要;两者相距太远,联接太弱,除非他想舍弃多恩。而这是非常不明智的,泰罗也没有那么蠢——纳尼亚的子民绝对不会认可他,留在大陆只会使他孤立无援。 "他若是想统一三岛,倒更说得通。"苏珊支着下巴试图分析。 "那他该炸的是阿芙拉和菲里玛斯——虽然后者上面根本没活人。"埃德蒙欠揍地说。 "丝黛罗普女爵那么精明强势,肯定第一个不同意!"露西也插嘴道。 眼见着众人逐渐偏题,政治嗅觉顶尖的至尊王突然提及一个地方:"卡乐门。" 公正王闻此凝神,静待下文。如果没有猜错,彼得的想法和他有些相似。 "去年八月我去多恩的时候,卡乐门人正好进攻了纳尼亚。"彼得眉心微蹙,极力思考着,"而前一阵泰罗来访城堡之后,拉曼卓也后脚跟来了。如果他们两者间达成过什么同盟,将会非常棘手。" 埃德蒙补充道:"我在卡乐门的线人也一直在调查拉曼卓。卡乐门内部的状况也十分关键,几位王子势力交织,必须搞清楚可能和多恩有联系的究竟是哪个。" "这样一来,有关利益上的事情可能就说得通了,"苏珊豁然开朗,"卡乐门想要为尤图司复仇,而泰罗可能被卡乐门重金收买。" "我担心卡乐门想要的不是复仇,不然他们早就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他们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至尊王讲到这里,四个佩文西都心事重重。 "所以,我们现在能着手做的有什么?"露西率先回到现实中来。 "我已经派人偷偷清掉所有能发现的火/药,"埃德蒙给众人喂定心丸,"如果这些东西是他们的全部计划,那最好不过——我担心他们还有其他备用方案。并且,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这本身就非常不利。" 彼得也道:"我会尽快找借口将泰罗遣返多恩,劝说不生效的话便直接下达命令。只有亲眼见着他离开,我才能稍微安心。但万一泰罗和这件事无关……我们就只能做好迎接意外之敌的准备。" 看来四人的精力全被迫在眉睫的危机消耗掉,全然忘记盘问自己和伊蒂丝的事。散会后,公正王正偷着乐,背后突然传来彼得重重的一巴掌。 "不要被其他事分神。"他严肃地叮嘱道;看来他还是什么都没忘。 埃德蒙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那种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人——我看你倒更有这种潜质,所以才担心来担心去。" 至尊王又朝他锤了一拳,随后便步履匆匆前去解决泰罗了。 · "他说他本来就计划明天归岛?"公正王办公室内,伊蒂丝惊讶地说。 埃德蒙在一旁飞速刷着案件卷宗,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他是计划被识破,只好灰溜溜提前逃跑呢?" 公正王眼下十分繁忙,把特地为查案搬来内殿住的伊蒂丝晾在一旁半个多小时。伊蒂丝心下有些不爽,只好开始肢体骚扰对方。她一直很少主动投怀送抱,昨天的昏头一吻纯属意外;但凡事有了先例,就不差第二次,反正她的脸皮不像普通姑娘那么薄。 "我刚和皮特发誓江山更重要!"埃德蒙放下羽毛笔,恨恨地看着眼前痞里痞气的丫头。 "我就是在为你的江山担心啊!"伊蒂丝愤愤不平道,"而且我算哪门子的美人,我应该算英雄。" "泰罗的事暂且可以放下,除了今晚的送别宴需要稍加注意,我相信他捅不出什么幺蛾子。" 伊蒂丝还是对梦境里的景象耿耿于怀。但她知道自己不该过分影响对方工作,便默默带上门离开。这两天,因为和公正王的事情败露,她索性以侍女艾蒂西亚之名出入城堡,独立调查情况。 经过宴会厨房时,她听到门缝里传来一些隐秘而古怪的声音。 第41章 有时候,听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伊蒂丝只是在厨房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儿,脸颊上便红了一片。 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情况似乎有点激烈。虽然厨房这种地方有点不合适,但个人爱好似乎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她很快便继续前进,试图把刚才那些不甚高尚的记忆清除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但天下之大,声音相似的人实在太多,她便没有留心。 逐渐溜达到城堡顶楼,伊蒂丝再次经过那个出事的杂物间。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搜不出来更多东西,却强迫症般走进这个狭小空间。经过多次搜索取证的地方已然变得空旷,伊蒂丝蹲下身一边敲击地板一边倾听,竟发现有一块木板下音调偏高。 有东西在底下。她心下一惊。 木板封得很扎实,她用随身匕首又撬又划,半晌才打开那块铺装。地下是一条细细的管道,里面漆黑,好像只是单纯通往下层的水泵。 她随手拿了块抹布,在管道内壁蹭了蹭,竟蘸取到少量火/药颗粒。 楼下是……她将记忆中的城堡各层地图叠合,发现事情别有洞天。 为了证实猜想,她迅速跑遍城堡各层,把与顶层杂物间对位的房间查了个遍。城堡二层的宴会厅,竟然正好在杂物间的正下方。 晚宴。这才是泰罗计划的最后一步! 伊蒂丝匆匆冲向重兵把守的厅堂大门。因为一小时后宴会即将正式开始,此刻的宴会厅处于封闭状态,在进行最后的检查和清扫。伊蒂丝和守门士兵交涉半天,却因为侍女身份权限不够无法进入。 "凯尔帕拉维尔有危险!"她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大吼起来。 几个士兵根本不认识这个看起来连二十都不到的侍女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说实在的,他们甚至有些想笑,只是碍于军规没敢这么做。 伊蒂丝皱着眉头,转身朝宴会厅上空正对的房间赶去。 城堡的第三层主要是小型会议厅和大臣办公室。伊蒂丝穿着侍女长裙一路飞奔,与众多服饰庄重、神色稳重肃穆的中年人擦肩而过,吸引到众多诧异的目光。 她想要进入的那间屋子正在开会,她听见里面几位小矮人议员的声音。女孩在门外剧烈喘息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清理火/药或找到引爆/装置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只剩四十分钟的时间。 埃德……必须找到他在哪里。让他取消晚宴。 公正王不在办公室,也不在自己的寝宫。除了这两个地方,伊蒂丝并不了解他在前殿的日常路线。凯尔帕拉维尔建筑群是出了名的庞大,柱距远,开间深,她已经连续奔跑二十多分钟,体力逐渐不支。更糟糕的是,她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公正王在哪里?!"她只好随便拉住一位走廊里运送服饰的侍女。 "几位陛下被泰罗勋爵邀去南殿花园了。" 伊蒂丝只好继续拔腿就跑。 她没有想到的是,南殿花园里只站着一个人,似乎已经等候她许久。 "伊蒂丝·奥纳西斯,你并没战死。" 在讶异与愤怒中,女孩后脑吃了一记闷棍。 · 送别泰罗的晚宴如常进行。宴会厅的周围以及地板都经过仔细检查,四位佩文西神色镇定。 "陛下,原谅我姗姗来迟。"浅麦色皮肤的男人推门而入。 几人先是程式化地寒暄,然后至尊王带领众人敬酒。各个环节干净利落,双方明显感情全无。泰罗始终中规中矩,只是在三杯过后向苏珊提出邀请:"此次离开,也许永无再见之缘。我知道女王陛下对我并无情意,但只希望临行前您能陪我去海滩边小叙。若能实现最后的心愿,泰罗甘心放弃对您的追求。" 温柔女王看着男人向她伸出的手掌,回眸望向彼得和埃德蒙。两人的眼神里都是"别去"。他们实在担心这位危险的勋爵又有什么节外生枝的算盘。 苏珊犹豫着,回绝之意渐占上风。泰罗又补充道:"陛下若担心自己的安全,带领一支贴身护卫队前往也无妨。" "放弃追求"这一保证实在过于诱人,苏珊又天性心软,微微抬起柔荑。泰罗迅速牵起对方,喜不自胜。两人道声"失陪"便离开宴会。 屋内的三人本就意兴阑珊,纷纷准备起身离场。但一股浓烈醉意突然袭来,几人还未迈得动步子,便睡倒在桌上。 · 一片漆黑中,伊蒂丝猛然惊醒。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隔间内,但从装潢材质和形制看,这里应该也是凯尔帕拉维尔里的一个角落。 她试图开门,但门外铁链发出牢固的闷响。她大声呼救,无人应答。 泰罗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自己一直在怀疑他。他一定和卡乐门有联络。但她唯一想不通一点——既然如此,泰罗为什么不直接杀她? 她必须尽快出去,在爆炸与大火发生之前。而目前最干脆最快捷的办法只有一个——踹门。 于是在本层偶然经过的一位侍者见证到惊奇的一幕——隔间陈旧的木门上突然破开一个大洞,千百木片碎屑随风飞舞。一个头发散乱、脑门淤青的丫头,正提着破破烂烂的裙子凶巴巴地从破洞里钻出来。 "看什么看!"她抹一把脸上的灰尘喝道,"纳尼亚都要完蛋了!" 赶往正殿宴会厅的路上,伊蒂丝已然嗅到烟尘焦炭的味道。她拿出毕生最快的速度,一边叫人一边奔跑着:"宴会厅着火了,快去救人!" 三王沉睡的厅内,大火熊熊燃烧。后厨女佣布伦达听到来自天花板的爆炸声,从配餐间冲出,俏脸大惊。泰罗只是叫她往送别酒里放可以致人昏睡的特制香料,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对方要置几位统治者于死地。 她惊慌地拿锅盖压灭桌布上的火苗,却不小心让裙裾沾上火焰。 "救命!"她感受到灼痛,惊叫着冲出门外。 事发突然,又没有上级传话,卫兵们不敢轻信他人,跟随伊蒂丝前来救火的人手明显不足。伊蒂丝眼疾手快直接扯掉布伦达着火的外裙,花精姑娘顿时羞耻地尖叫起来。浓烈烟气中,伊蒂丝隐约看到她大腿内侧和胸口的吻痕。 "快去找水!"她解下自己的长围裙披在她身上,随后跟几位护主心切的卫兵冲进凶猛火海。 众人被呛得剧烈咳嗽,勉强架出了不省人事的至尊王三人。伊蒂丝没想到一向精明的公正王也会被泰罗阴到,恨铁不成钢,差点在众目睽睽下一拳锤在他脸上。 于此同时,城堡的更多角落陆续传来火情。纳尼亚此刻群龙无首,闻声赶来的总管图姆纳斯先生急得团团转。 "大家捂好口鼻,找到所有可以用的水桶水盆,跟我一起去取外面的泉水!"伊蒂丝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指挥。情报局在岗的执行员们也自后殿赶来,加入灭火的队伍。 · 海滩边上,正在和泰罗漫步的温柔女王看见城堡上迸发而出的漫天火光。 "你?!"苏珊瞬间变了脸色,跟随两人其后的二十四名女王侍卫顿时拔剑将泰罗包围。 男人惊讶地看着她,举起双手一脸无辜:"苏珊,以狮王的鬃毛起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温柔女王秀眉紧蹙,做出最理智的决断:"留下四人在我这里,其余士兵迅速返回城堡救火。" 泰罗翻遍浑身上下的衣衫,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带,也没有任何随从。我要是想要加害于您或城堡,又何必毫不设防地留在此地呢?" 对方的逻辑无可辩驳,苏珊只好示意剩余的四位卫兵放下长剑。 "我们赶快一同去救火吧,城堡现在一定很缺人手。"泰罗挽住举棋不定的女王,佯装面色焦急地朝城堡奔去。 · "当——当——"城堡瞭望塔的警钟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恰好来到前殿外取水的伊蒂丝抬头望向城墙外,心脏霎时坠入谷底。 漆黑夜幕下,卡乐门大军兵临城下,成百上千束火把融融。 "至尊王陛下呢?纳尼亚就没有任何一位君主看得起我?"城墙下,立于大军之首的雪白战马上坐着一位十分稚嫩的少年。他头戴银色华冠,面容模糊在夜雾之中。 伊蒂丝手中的水桶抖了两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灭火还是来应战。 "你们是如何偷渡登岸的?!"立于城堡主防塔之上的纳尼亚陆军总将欧瑞斯惊愕不已。 "让你们的彼得国王来见我。"少年王子冰冷地说。如果伊蒂丝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埃德蒙口中的那位少年老成、城府颇深、年仅十三岁的卡乐门五王子雷利兹。 欧瑞斯将军并非不知凯尔帕拉维尔此时的情况,怒喝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王子笑出一连串清脆的童音:"纳尼亚这些年还是过得太/安逸了,是时候该接受点阴谋的洗礼。" 伊蒂丝咬着牙,转身将沉重的水桶努力运回前殿。她的身体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疲惫;对内外夹击局势的恐惧盖过了一切。 "几位陛下醒了吗?"她将泉水猛然泼下,焦急地向周围士兵询问情况。 羊怪队长沉默地摇头。 "洛勒夫学士呢,他在哪儿?"她哑着嗓子追问。 "几位懂得医术的学士或重伤或受惊,暂时无法出诊。" 纳尼亚要怎么办?!女孩此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彻骨的绝望。 正在此时,温柔女王和泰罗两人带着众多士兵闯入正殿:"纳尼亚人,请听我指挥——"此时此刻,伊蒂丝觉得一脸凛然的苏珊简直如同神女下凡,"护卫队将所有伤员移至正殿,巡逻队继续搜救人员,男性工作人员迅速将灭火后的房间开窗通风,女性工作人员负责护理伤患。其余士兵——随我登上城墙迎战雷利兹!" 但如果神女旁边没有站着那个擅长演戏的阴谋家就好了。伊蒂丝心里早已了如明镜,但其他被蒙在鼓里的人并不这样想。他们似乎十分感激孤岛勋爵不离不弃的帮助,甚至和他从多恩带来的侍者卫兵分享着救火工具。但此时此刻明显不适合再次内讧,只能等局面稍稍安定后再揭穿他。伊蒂丝这样想着,咬牙抓起弓箭,随苏珊登上防卫城堡的高墙。 第42章 "温柔女王陛下,很荣幸见到您。"雷利兹见到身着盔甲,背着箭壶的苏珊,稍微愣了片刻,但很快恢复笑容。那笑容天真又诡异,远比尤图司、泰罗等人的表情令人恐惧。 "我很同情你,小小年纪就经历国内的政斗。"苏珊沉着地说,"如果我有个这么大的弟弟,并不希望他变成你现在的样子。" "如果你想攻入凯尔帕拉维尔,那么大可一试。"女王冷笑道,"在你踏入我弓箭队射程的那刻,就会变成一株可怜的仙人掌。" 雷利兹又笑了:"我可没有我那个短命的哥哥那么愚蠢。暴力夺城没有什么好处,纳尼亚人也不会因此真正臣服于我。我将会在这里推行仁政的——毕竟每个人都该拥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据我所知,纳尼亚的粮仓和兵器库都被烧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在城外等着,待你们化作片片饿殍与白骨,再夺城也不迟。" "哦,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趁着还没饿肚子的时候,你们不妨猜一猜,城堡那个与我里应外合的聪明人到底是谁呢?" 温柔女王神色凝重,握紧手中的长弓。这个五王子远比她想象得难缠——她早该意识到的,能拉拢同盟并设下环环相扣棋局的人,一定也有不错的军事才能,连埃德蒙似乎都被他压了一头。 "给阿钦兰的伦恩国王写信,"返回城堡的苏珊果断道,"还有七岛公爵,阿芙拉岛女爵,特里宾西亚以及伽尔玛,叫他们派出尽可能多的援军。" 负责情报的大臣为难道:"陛下,这场火灾吓坏了纳尼亚的不少信使,它们不是聪明的能言兽,恐怕短期内难以被寻回并恢复工作。" "那便派狮鹫小队。"苏珊迅速答。 "我恐怕他们目标过大,会受到卡乐门弓箭手的攻击。" 温柔女王一筹莫展,在被炸/药损毁的大殿里不断踱步。 泰罗勋爵就站在她身旁,自表忠心道:"可以派我去城外与雷利兹谈判。如果对方毫无诚信与风度,纳尼亚损失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没关系。" 苏珊心思缜密,并非表面那般信任对方。她一边嘴上感谢着泰罗的奉献精神,一边思考着他步步设局的可能性。伊蒂丝也站在她旁边,一脸忧虑地看着众人。更为古怪的是,她似乎与泰罗针锋相对,两人对视时充满敌意。 "彼得他们究竟什么时候能醒?"她朝伊蒂丝问道。 "听女佣布伦达说,最迟明天上午。她说她懂得一点药理。" 伊蒂丝说完这句,突然意识到自己办了蠢事——泰罗今晚很可能要对布伦达痛下杀手。他们两人,就是今天下午自己在后厨里听到的发声对象。这个单纯的傻姑娘很明显被泰罗利用了,还一并牺牲了感情和色相——火灾发生时她那惊慌失措的表情绝对装不出来,也许泰罗当时就想把她一并炸死灭口了。 "我们暂且撑过这晚。"女王疲惫地说,"欧瑞斯将军那边在彻夜把守,如果城外军队稍有异动,我们第一时间可以知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回去休整吧。" 周围幸存的臣子士兵得令,纷纷散去,而伊蒂丝和泰罗两人僵持着,一左一右站在苏珊身边,似乎都无退意。 "你们有事情要说?" 伊蒂丝冷睨着泰罗:"我不希望有虚伪的演员在一旁偷听。" 苏珊和伊蒂丝其实也算不上熟悉,但她毕竟有赫赫战功,又是自己弟弟看上的人,可信度明显比泰罗高出几倍。于是女王看向泰罗:"你先说,说完离开。" 男人见伊蒂丝在场,顿时萎靡。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疯狂搅局的丫头是如何逃出小黑屋的——显然,他低估了伊蒂丝的武力值,普通木门根本防不住她。 "我猜到那个和雷利兹联手的内应是谁了。"他故作神秘道,"我会在明日朝堂之上找来证人和证物。" 伊蒂丝实在看不懂他贼喊捉贼的套路,逼视着他退下,随后望向苏珊:"就是泰罗。"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过我请求您派重兵保护布伦达——她作为证人可能会遇害。我今晚也将和她住在一起。" 苏珊朝她点点头:"我等待明日彼得对他的审判。" 伊蒂丝和布伦达卷着被子在城堡的小会议厅睡了一夜。那里最为安全,也目击者众多。她半夜惊醒数次,听见对方绵长均匀的呼吸后,才再次安心入眠。至于那个该死的、愚蠢的埃德蒙,他是高高在上的国王,安全绝对有保证,她一点也不担心。 第二日清晨,昏睡剂失效后的三王逐渐转醒。独自面对一整夜腥风血雨的温柔女王与他们抱在一起,眼泪涟涟。 "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她疯狂捶打着彼得的后背,"泰罗他就站在我身边,我的脊背简直和北方荒原上的雪山一样冰凉!" 至尊王满脸自责:"对不起,苏……这次我和埃德都太自信了。" 公正王在一旁阴云密布,显然对兄妹情深的戏码不感兴趣。他现在甚至不想知道那些已经造成的后果究竟出自谁手,他只关心眼下火烧眉毛的问题——凯尔帕拉维尔的储粮被烧得只剩下三天。三日之内,如果再找不到使雷利兹退兵的办法,纳尼亚只能不战而降。 · 有关火灾凶手的审判即将开始。至尊王巡视并鼓舞驻守城墙的士兵后,在众人注视下踏入正殿门口。 "我指控多恩岛勋爵泰罗,陛下。"伊蒂丝举起自己从未离身的荣誉勋章,"以狮王的鬃毛起誓,赌上我曾在纳尼亚获得的所有荣耀,以下的证言句句属实。" "泰罗勋爵昨日设计将我引至南殿花园,并将我偷袭关押至城堡隔间,就因为我查探到他的阴谋。前几天在城堡死亡的侍者,芬奇,曾在半夜朝城堡顶层杂物间下的管道里倾注火/药,那些火/药随管道沉入宴会厅上层,这才造成了爆炸。我猜测城堡其他地方的火势也是以此法造成。我发现芬奇的那天,泰罗勋爵恰巧夜巡撞见了我们;为了使芬奇闭嘴,他在公正王陛下叫来他问话之前抢先杀掉了他。而三位统治者宴会上所喝的酒水,由侍女布伦达所调制;她已向我坦白,是泰罗教唆她在里面置入具有催眠效果的香料。至于现在兵临城下的卡乐门王子,我认为也与他有关。情报局海洋分部曾监听到他谈及尤图司王子的录音。他在一年前,就与卡乐门配合制造了清水湾海战,今年又与雷利兹王子达成联盟,企图出卖国家获得利益。综上,我认为泰罗勋爵叛国无疑,应在坦白罪行后依律处以死刑。" "证人及证物?"高台上的公正王按流程提问。 伊蒂丝满怀期待地望向走进大厅的布伦达和盖比瑞拉。 "海螺?"她示意破译员姑娘。 盖比瑞拉却一脸歉意:"人鱼的录音魔法具有时效性,一周之后会自动消散。并且……那段录音极为嘈杂,只有听力超常的人才有可能辨别,无法成为公认性证据。"她实事求是道。 伊蒂丝只好转向布伦达。 "抱歉,陛下。"女孩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明白这位女士的意思。我并没有在酒里放任何东西,也没有被泰罗勋爵教唆。" 伊蒂丝的剑眉顿时挑到天上。平复许久惊涛骇浪般的心情,她朝对方怒目而视:"你昨天不是这样说的!" 布伦达垂着眼睛,语气轻飘飘的:"我确实喜欢泰罗勋爵,也许这点被艾蒂西亚女士误会了。" 志在必得的伊蒂丝及几位佩文西都傻眼了。全场哗然。 "陛下。"泰罗勋爵款款从人群中走出,"我也有指控的对象。真是难以想象,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士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竟然可以编织出如此以假乱真的谎话。" "芬奇和布伦达身上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昨日我将艾蒂西亚锁入隔间不假,却正是因为发现她行踪诡异。昨日晚宴前,她在宴会厅四周跑上跑下,经过了厨房,上层会议室,以及与之对位的顶楼。她偷偷在地板下的管道里倾倒火/药时,恰好被我发现,我才不得不将她击晕。因为急着参加晚宴,又担心城堡安全,我才将她锁在城堡隔音良好的隔间。她就是杀害芬奇的凶手,露西女王的贴身侍女水蜜斯可以作证。" 在露西以及众人惊愕的眼光中,水蜜斯缓缓走向大殿中央。 "我在整理艾蒂西亚女士的的房间时,在她的衣柜里发现了一柄带血的匕首。"说罢,她将白布包裹下的凶器打开,"芬奇身上的创伤深两英寸,与其上血迹相符,创口长度也和刀柄宽度吻合。" 水蜜斯一直是英勇女王最为信任的伙伴之一。有她出庭作证,几名统治者都惊呆了。伊蒂丝则突然想起,她就是昨天骗自己公正王在南殿花园的人,那个端着衣物的侍女。原来她根本就不是被偶然问话,而是早有准备,在此等候多时!想不到泰罗在纳尼亚逗留的短短一个多月期间,竟布下这么多枚棋子。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迅速搜索可以回击的办法。 厅堂里逐渐窃语纷纷。很显然,双方各执一词,对泰罗有利的证据看起来更为充足。 "肃静!"公正王开口稳住场面。他显然是全身心信任伊蒂丝的。"严密来讲,双方的证据其实都不充分。我们无法得知这把匕首是不是属于艾蒂西亚本人,也无法确定水蜜斯和布伦达是不是诚实。双方可有更多为自己辩护的证人?" 撒克努尔从人群中起身:"以骑士的尊严起誓,我证明艾蒂西亚发现芬奇的那晚与他并不认识。" "那天你也在现场?"至尊王问道。 "是的。"狼人少年眼神坚毅,"她当时一再逼问芬奇在做什么,还是我劝阻他们才免于争执。" "我也认为她并不像凶手。"一位与伊蒂丝素不相识的城堡卫兵站起身道,"着火时是她率领大家汲水灭火,并且随我们一起进入火场营救几位陛下。她没有与自己目的背道而驰的理由。" 泰罗这边来自多恩的仆从也不甘示弱:"我的主人向来宅心仁厚,关爱底层人民,对纳尼亚忠心耿耿。若是他想对纳尼亚不利,为何不早些动手,非要在临行最后一天引火烧身呢?这明显是有人借着勋爵离开晚宴之机,想要嫁祸于他。" 争议声越来越大,公正王只好烦躁地大手一挥:"休庭!" 第43章 大殿里争执的声音越传越远,连城下的卡乐门人都能稍稍耳闻。少顷,欧瑞斯将军急急闯入正殿:"雷利兹王子说他有话要讲。" 公正王、伊蒂丝和露西在同一战线。他们毕竟出生入死过,了解彼此的为人。几人正热锅蚂蚁般讨论辩护与指控的策略,没想到城外看热闹的卡乐门人会来这一出。 四王和重臣们暂时踱步到城墙前,紧张地看着那位笑得天真无邪,又毛骨悚然的小男孩。 "很不错,伊蒂丝·奥纳西斯。"他突然叫出伊蒂丝的本名,并为她鼓起掌来。"你还有两个名字,情报局执行员'罗盘'和公正王侍女艾蒂西亚。" "你是一枚多么出色的棋子啊,有精湛的演技,绝佳的刺杀方法,和缜密的思维。把纳尼亚四个蠢货耍得团团转的感觉一定很棒,"他漆黑的瞳仁幽深而空洞,"不过你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我的竞争对手尤图司死了,凯尔帕拉维尔即将被拿下,为五王子鞠躬尽瘁一年多的你,也大可安息。" 凭空飞来的诬陷使伊蒂丝百口莫辩,如坠冰渊。"你混进了情报局,甚至还混到了公正王的枕边。那个人人称赞的智慧化身,竟然不过如此,真是令人失望。" 伊蒂丝的冷笑里溢满燎原怒火:"您的臆想症是病,得好好治治了,陛下。"雷利兹的话完全是一派胡言,但在那些不知情者的眼中,似乎又存在着成立的逻辑。她有太多东西需要辩驳,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克制怒意时攥破的指缝间,一股红血蜿蜒而下,盈盈落在冷灰色的石墙上。 "你当然不会承认了,毕竟这关乎到你的性命。"王子脸上笑意甜甜,撩开身后的营帐。伊蒂丝在阿钦兰的养父母海格尔夫妇两人赫然走出。伊蒂丝清晰地看到,海格尔太太的小腹微微隆起;两人努力数年,终于奇迹般孕育出爱情的结晶。但此刻,这个尚未出世的婴儿也成为沉重的负担。 "一年前,你们将自己的养女伊蒂丝卖给了卡乐门做间谍,是与不是?" 海格尔太太怔怔望着城墙上那个自己养育四年的女儿,又抚摸自己的小腹,喉中哽咽。 "说话呀。"雷利兹笑得更甜,眼神却宛如穿过地狱重返人间的修罗。 "是。"许久沉默后,女人从牙关间挤出一个字。 城墙上,伊蒂丝泪流满面。 她理解自己的养父母。如果他们敢说一个不字,那个尚未出世的无辜孩童将胎死腹中。纵然他们愿意为自己死,也不可能舍得下那个纯洁珍贵的孩子。 伊蒂丝一脚踏上城墙的边缘,眼中苍凉。那一刻,她确定自己想死。再多的肉/体伤痛都无法消磨她坚强的意志;她可以承受眼盲,承受孤独,承受永远隐姓埋名的不公。但这出卖国家、违背誓言的骂名,她背不起。 就在她的另一只脚也即将踏上墙头时,一双温热的大手拉住她。 "别。"公正王布满血丝的双眼锐利地凝视着她。 他相信自己。他知道那一切不是演戏,他相信自己荒诞不经的、1300年后的故事。 伊蒂丝跌坐回城墙内,浑身麻木,宛如一具死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即将再次开庭前,四王又一次召开紧急会议。 "有什么好说的?"埃德蒙感到不可理喻,"你们难道真的相信那个幽灵王子的鬼话?" 至尊王和温柔女王脸上心事重重,把立场始终坚定的公正王吓坏了。 "我们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不是吗?" "你爱上她了,埃德。"苏珊幽幽地说,"当一个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他的判断力是失灵的。" "我相信我没有爱上她。"英勇女王忍不住插嘴道,"并且水蜜斯是我寝宫里的人;但我也更愿意相信伊蒂。"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我们愿意不愿意,"彼得沉重地说,"是那些听闻阴谋的臣民要怎样交代。" 埃德蒙有些火大:"你爱怎么交代怎么交代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们怎么可能宁愿相信包围我们敌人的鬼话,也不肯相信一个三番五次挽救纳尼亚的战士!" "你别忘了,除了那些熟悉她的人,其他人甚至没有听过她的名字,更别说那些功勋。"露西拉着埃德蒙劝说道,"你要理解他们的不安和怀疑。" 埃德蒙挣开露西的手掌,冷笑着起身:"你们敢动伊蒂丝一根指头,我就立刻下去把凯尔帕拉维尔的城门打开——咱们都别活。" "埃德!"至尊王试图叫住自己处于崩溃边缘的弟弟。但他头也不回,径直消失在议政厅门口。 · 等到再次开庭时,不少人看出高台之上的四位统治者之间似乎生出嫌隙。尤其是公正王,他不仅没有看向其余佩文西一眼,还将审判流程里的词句念得飞快。 "至尊王陛下。"泰罗突然打断埃德蒙的声音,"我认为现在这种情况下,您的王弟不宜出任法官。" "我们都看得出,公正王陛下与这位间谍姑娘间存在私情。我严重质疑他能否对自己的情人作出合理的裁决。" 众目睽睽下,至尊王面临着重重舆论压力。 彼得站起身,来到埃德蒙的身边,轻轻拍了拍青年因愤怒而坚硬如石的脊背。 "我将代替我的王弟,主持接下来的审判。"他朝高台下的众人道。 公正王眼神里只有彻骨冷意,不屑地从法官之位上起身。他终于看清残酷世界的真实面目:权力席位之上,没有一个人拥有完全的自由。他们不得不被被流言与舆论所左右,连私人感情都会变成弱点和被攻击的矛头。 "这下够公正了吗?"至尊王眯着眼看向泰罗,语气不怒自威。 都是傀儡罢了。埃德蒙闭上眼睛,不忍看台下那个腹背受敌,徘徊在死亡线上的姑娘。他救不了她。 "双方请对新的指控做出回复,并最后一次为自己辩护。" 绝望边缘的伊蒂丝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音量保持稳定:"我不认识雷利兹,也从未去过卡乐门。我曾是阿钦兰的海军士兵,在纳尼亚纪元1007年的八月前来支援清水湾海战。刺杀尤图司王子完全出自危亡时刻下的本能,绝非受人指使。我留在纳尼亚/情报局是为了活命,因为阿钦兰国内存在不少效忠于尤图司,等待复仇的潜行者。在情报局工作期间,我从未与任何国外势力有过联络。至于和公正王的事……"讲到这里,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异常艰难,"我们确实互有好感,但一切也仅限于此。我从未倚仗这个优势窃取任何情报,所知道的一切全部来自探查工作。" "我知道一定有人不信我……但请想一想,如果我只是被轻易卖往卡乐门的工具,为何要对那里如此忠诚?雷利兹王子作为侵略者,诬陷我的意图显而易见:纳尼亚内讧越久,便越难有时间想对策应战。三日之后,城堡弹尽粮绝,我们全都得死。到那时,一具死尸是敌是友,还重要吗?" 这一席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完全站在纳尼亚的立场思考,说服了不少摇摆不定的大臣。泰罗没想到伊蒂丝会在绝境之中越战越勇,怔怔看着对方。 轮到他发言了。上百双迫切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他的脸上。 "在下输了,公正王看中的女人果然牙尖嘴利。"他淡笑着大手一挥,人群中数十名来自多恩的侍卫迅速集合在他周围。 "我就是和雷利兹王子,以及拉曼卓亲王达成联盟的人。"男人坦诚道。"一年前,你们和尤图司便都被他算计,打了个两败俱伤,五王子坐收渔利;今日,凯尔帕拉维尔内忧外患,也全都是我和远在阿钦兰领兵的拉曼卓亲王的功劳。你们一定很诧异,阿钦兰的援军为什么不同于以往,反而久久未至吧……是拉曼卓的上千雄兵在边境外拦住了他们。至于纳尼亚后知后觉的北境军,以及那几个小国寡民的海岛,全部不足为惧。" "您戏演了这么久,累坏了吧。"距他最近的伊蒂丝冰冷地讽刺道。她不是不想杀对方,彼得他们也是;但眼下的凯尔帕拉维尔经不起任何一位战士在内斗中损耗性命。 "你现在把这些告诉我们,目的并不只是单单炫耀一番。"高台上的至尊王冷静得可怕。他深知以泰罗的城府和谋略,做不出得意忘形的蠢事。 "果然还是陛下最懂我的心意。"泰罗优雅地欠身,显得风度翩翩,在场众人却无一不想将他碎尸万段。"我其实并没有统治纳尼亚的野心,想要的东西也远远比雷利兹他们少。趁着现在那些卡乐门人不在,您不妨以另一种眼光审视我——独立于卡乐门和纳尼亚之外的第三方势力。我和雷利兹他们的联盟是利益使然,也同样可以因为利益与您站在同一战线。" "你倒底要什么?"公正王不耐烦地打断他。 泰罗微笑起来:"众所周知,您的王姐,以及孤独群岛的独立。" 众人再次骚动起来,彼得也终于从王座上腾然站起:"别以为我不敢命令外面守城的军队回来解决你。"他威胁道。 "冷静,冷静。"泰罗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我知道事情一旦涉及家人,您就容易失控。您现在把我杀了,依旧会被雷利兹围困至死。我可不想看到我花一样美丽的苏珊女王和你们一起枯萎凋零,化作凯尔帕拉维尔城墙下的白骨。" "彼得,我未来的……大舅子?好像应该这样讲。如果您马上亲拟诏书,承认我为孤岛君主,并许诺苏珊在一个月内下嫁孤岛,我会想办法反水卡乐门,让纳尼亚暂时修养生息。" 高台上的公正王已然拔剑出鞘,双眼血红地冲至泰罗护卫队的面前。 "你这种败类,根本不配和彼得谈条件!" 在剑尖触及第一排卫兵的咽喉的一刻,理智使他不得不停手。尽管不愿承认,泰罗是纳尼亚如今为数不多的救命稻草之一。 "很抱歉欺负了您的女人,埃德蒙小舅子,"隔着三层卫兵,泰罗笑嘻嘻地对公正王道,"等我娶了苏珊之后,绝对不会像你一样,让她忙前忙后,受尽委屈。" 他最终转向彼得:"好好想想吧,陛下。我知道您将诚信与誓言看得很重。期待您的联盟协议。" 第八卷:归途 第44章 凯尔帕拉维尔被围困的第三天,薄雾冥冥,晨光熹微。公正王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缓慢地套上昨夜未及更换的短袖衬衫。 求救信号依旧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有几个会隐身术的执行员成功混出城堡,但尚且没有回音。将士们的食物已经替换为汤多肉少的炖菜杂烩,他看着摆在自己的床头的干酪面包和培根,烦躁地端起盘子。 "把这些分给值完夜岗的士兵们。"他走出房间对门口唯一的侍女说。 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能吃得下饭,睡得稳觉。城堡内部的人员已经暂时精简到最少,勉强维持着周转。距离彼得约定好的早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随手抓了件金丝斗篷,决定去城墙上走走。 "你说,如果我们偷偷派人去把雷利兹他们的粮草烧了,有没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从东面城墙上被换班下来的伊蒂丝来到他身旁。 "不行。"埃德蒙把手中的斗篷递给她,"彼得昨天就提出了这种策略,但那个幽灵王子精明的很,在海上留下一条分批运送粮食的后路。 "派伽尔玛岛上的人截住他们呢?" "他们已经试过了……岛民死伤大半。" 伊蒂丝知道论带兵打仗、军事策略,自己和两位国王根本没得比,要真有其他办法,兄弟俩早就行动了,乖乖闭上嘴巴。埃德蒙见她拿着斗篷不穿,把它从她手里抢过来,亲自为她披上:"大清早的,别冻坏了。" "冻死鬼和饿死鬼也没差吧。"伊蒂丝摁住他的手自嘲道,"那边站岗的小男孩感冒了,他比我更需要这个。" 两人都沉默不语了片刻。 "对不起。"埃德蒙突然说。 伊蒂丝却很心疼他。"你们本来就都是光明磊落的人,这不是你们的错。" "你姐姐呢,她怎么样?" 公正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这两天一滴眼泪都没掉。这才是最可怕的。" · 四王再一次聚集在议政厅。这一回,每个人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温柔女王换上崭新的丝绸长裙,打理过的卷发一丝不乱。她精致的脸庞上溢出浓烈的哀伤,正红唇妆下掩藏着矛盾异常的坚韧与脆弱。 "答应泰罗吧。"她认真地对彼得说,"我准备好了。" "他并不是可以信任的盟友。"埃德蒙强调道,"他今日敢背叛雷利兹,明日就敢背叛我们。" 苏珊近乎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么你有其他办法吗?" 公正王知道自己会被噎住,但他还是这么说了。以他的性格,是绝对说不出"我不舍得你走"这样的话的。他只能旁敲侧击地表现自己的态度。 "泰罗确实对我不差,"苏珊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他本可以在自己未到时直接引爆宴会厅。但他还是来了,不惜引来更大的怀疑,也要把我带走。" 露西却总爱说不合时宜的真话:"他爱你,就像爱一件物品。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够了。"一直隐忍不发的至尊王突然说。他头颅微垂,微乱的金色刘海遮住他所有的表情。"我会马上起草联盟协议。我们的子民撑不下去了。" "但是——等苏嫁过去的时候,我也会一并登岛,与他决斗至死。" 埃德蒙冷笑道:"他根本不配死在你光明正大的剑下。毒死他,把他剁成肉泥包进咸派,再分给他所有背叛纳尼亚的手下吃,这种死法才更适合他。" "我早该向你学习的,埃德。"至尊王低郁地说。当他抬起头时,其余三人都惊呆了——他们登基八年从未流泪的哥哥,眼眶里反射着痛苦的泪水。这八年来,每一位佩文西的统治生涯都不容易,但他们坚定并自信地走着,知道自己身后总是伫立着那位坚实的后盾。没人真正知道这面后盾究竟是什么感受。他太承受了太多压力与责任。 "阿斯兰会帮我们的,彼得!"露西瞬间也红了眼眶。她拉开椅子匆匆跑向哥哥身前,与他紧紧相拥。 "会变好的……露。"至尊王机械性地说,"会变好的。" 纳尼亚纪元1008年的八月,卡乐门五王子雷利兹在凯尔帕拉维尔城下饮毒酒而亡。没人知道下毒者是谁,但有传言说,王子死前曾秘密召见过自己的盟军。一代少年枭雄,卡乐门前途最为光明的继承人,就这样轻如鸿毛、悄无声息地死去,令人扼腕叹息。 卡乐门两万大军撤兵后,纳尼亚终于重获生机。次日,孤独群岛宣布独立,孤岛之主泰罗·沙多与纳尼亚温柔女王苏珊·佩文西约定于九月在多恩完婚。权力赛场上没有永恒的胜者,只有瞬息万变的分合离聚。 · 有关芬奇,布伦达,水蜜斯等人的事情,在围城结束的一个星期内被调查清楚。从七岛匆匆赶来支援大陆的乔登公爵并未赶上战争,却听到了芬奇的死讯。 "他是我的孩子。"男孩墓前,公爵语出惊人,音色哽咽,"我的私生子。" "泰罗正是以这点要挟他的。"至尊王阴郁地说。"如果他不为他布置火/药,身份便会被揭穿。他是为了维护您的名节而死。" 四十多岁的男人跪在那座小小的土包前,哭得仿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一旁的露西低声问埃德蒙:"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骨肉?让他背井离乡做一个侍者?" 公正王轻叹:"也许在乔登眼中,他只是个阴魂不散的错误。" 即将出嫁的苏珊在一旁幽幽道:"这就是男人。" 布伦达的故事,是后来伊蒂丝讲给众人听的。这位可怜的花精姑娘在听闻泰罗即将迎娶温柔女王的消息后,便突然发疯了。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错事,谋害君主,伪造证词……最后泰罗根本没有记得带走她。" "她又傻又可恨。"露西绞着手绢对伊蒂丝说,"她这样反复无常,差点害死你!" 伊蒂丝见过太多更糟糕的人和事,倒并不记恨她:"跟布伦达同住的那个晚上,她还和我讲过悄悄话。她说她很羡慕我,能得到所爱之人的真心。我想,那种羡慕里还有一些嫉妒与愤恨,这也许是坚定她污蔑我决心的原因之一。" "看吧,泰罗在某些人眼中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埃德蒙阴恻恻地说。伊蒂丝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试图安慰自己的姐姐,还是在赌气发火;又或者两者都有。 苏珊只是沉默。接连一个星期,她的魂魄似乎都不在身体内。也许埃德蒙是想把她气回来,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至于水蜜斯的背叛,是佩文西一家根本不曾想到的。她曾经勇敢、善良、忠诚,像姐姐一般陪伴了露西八年,看着她从八岁的小女孩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君主。 "泰罗那一套不可能唬得住她。"露西悲伤又不解地说,"她不是那种能被利益或爱情搞昏头的人。" "我恐怕是拉曼卓对她做了什么。"公正王说,"那个老家伙根本不对女士有任何恻隐之心,毒辣地对待每一个工具。" 伊蒂丝没有忍心给埃德蒙讲水精姑娘身上的伤痕有多严重;她的脸上光滑俏丽,衣袍覆盖下的皮肤上却全是深可见骨,发炎溃烂的伤痕。而埃德蒙也不忍心告诉露西真相,话语传到最后变成了闪烁其辞。 "我对她的关注太少了……"露西自责地说,"是我没能帮到自己的朋友。" 孤独群岛之一,阿芙拉岛的管理者丝黛洛普女爵向至尊王寄来书信,试图确认彼得是否真的把三岛都拱手让给了泰罗。孤岛实在太过遥远,消息很不灵通,光靠海鸥飞行都需要两天半,女爵对突然间大摇大摆乘船归岛的泰罗毫不信任,拒绝向他称臣。 彼得展开信纸,看着性情刚烈的女爵的笔迹,只觉句句耻辱,字字诛心。他弄丢了原本属于纳尼亚的领土,还保护不住自己的妹妹。阿斯兰都会看不起他。 正当他斟酌回信时,公正王推门而入:"我们是不是该筹谋一下送给泰罗的大礼了?"他的嘴角拉起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之为邪恶的笑容。 彼得望向他,隐约露出一个与弟弟极为相仿的表情:"我期待它很久了。" 泰罗对送婚队伍的人员组成要求非常苛刻:不多于四名男侍者,不得携带长度超过一英尺的刀具,所有食物和酒水在码头需得经过纳尼亚人亲自的品尝检验。苏珊女王登岛当晚,除伴郎伴娘,以及她的贴身侍女之外,其余人等都必须在天黑前返航。 "他把我们当成什么,送货员吗?真是脸大如盆!"收到消息时埃德蒙不禁怒骂。 彼得感觉意料之中:"他必然处处防着我们,到时候说不定婚船靠岸的地方都有几个连的卫兵。" 埃德蒙冷哼一声:"不管他提出多么刁钻的条件,我还是有一百种杀他的方法。到时候你和露西去做伴郎伴娘,我领兵偷偷潜伏在菲里玛斯,和丝黛洛普她们里应外合,争取使每个纳尼亚人全身而退。" 至尊王提出异议:"露西还是不要去了。我担心她,并且纳尼亚需要有人监国。" 把苏珊交到多恩岛一晚上足已让彼得如坐针毡,如果再加上个露西,那天晚上他就甭想睡觉了。埃德蒙倒是愿意给妹妹自由,但他也理解彼得,思忖道:"那就让伊蒂做伴娘,更稳妥。" 彼得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担心她?" 埃德蒙耸耸肩,试图让兄长放心:"她绝对是那个最想变着法儿虐杀泰罗的人。上次的雷利兹她就没杀成;我担心这次再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会跟我闹分手。" "泰罗不会同意让她留下的——他知道她以前的经历,也知道她算得上顶尖刺客。" 至尊王的设想非常现实,伊蒂丝很难混进婚礼。但只是稍微思索片刻,公正王便恢复了笑容:"那就让他们看不到她的脸。" 第45章 九月翩然而至,凯尔帕拉维尔的修缮工作基本完成,内部人员也经历了一轮大洗牌。纳尼亚温柔女王即将乘坐载满嫁妆与祝福的豪华婚船,前往多恩岛履行婚约。除了女王本人外,参与送婚计划的所有人都不打算让她在多恩多待一天——所谓婚礼,不过是政变与复仇的幌子。 船队出发前,伊蒂丝来到公正王的寝宫与他告别。她和情报局的莫娜少校两人共同接下了纳尼亚有史以来最高级别的刺杀任务,而公正王则将在第二天领兵前往菲里玛斯岛。 女孩换好贵族女爵的服装,即将扮演一个崭新的身份。她将及肩的棕发烫卷,涂了烈焰红唇,头上戴着一顶缝有蓝色面纱的大沿礼帽。刚刚踏进房间的时候,埃德蒙差点没认出她。 "船队要走了,半小时后。"她清脆而自信地说。 "特里宾西亚女爵,雪伦女王未婚夫伊莱亚斯·兰廷的妹妹,皮特和'雪人公主'胆子挺大嘛。"公正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人家早不是公主,也不像雪人了,"伊蒂丝笑道,"两个国家联起手骗人,就为了杀泰罗一个人;死前能有这么大排面,他也算死而无憾。" "我收回半年前说你不可能假扮贵族的话。"埃德蒙说。 自从上次航海归来后,伊蒂丝脑子里就只装得下预言和使命,根本不记得其他无足轻重的小事。她皱着眉回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公正王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公正王已经在她手心里塞进一样东西。 "带好这个,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他的棕眸里满是认真。 近几个月国内风云乍起,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复杂多变的事情,伊蒂丝也总是被意外地席卷到漩涡中央;安排她进情报局明明是抽身之举,却还是避犹不及。埃德蒙从来不习惯正儿八经地说话,但最近,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变多了。 安静躺在伊蒂丝手心里的,是一枚金色"士兵"棋子,好像来自情报局办公室里的那副纯金象棋。 "士兵行进到敌营最深处,便可升变……"伊蒂丝轻声念出国际象棋里的规则。她看到对方掌心里剩下的那枚"王后"棋子,瞬间会意。 "如果你我都能完成任务凯旋归来,"埃德蒙看向她的眼睛,"士兵升后,这是我的承诺。" 屋内气氛过于凝重和正式,伊蒂丝将棋子装进口袋,眨了眨眼睛:"绿袍先知跟我说过,我至少能活到十二月,而你至少能活到1300年后。承诺需谨慎,反悔是小狗!" 她也想回赠埃德蒙一样信物。因为手头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她突然开始动手解衣服扣子。 埃德蒙被吓了一跳,眼神突然晦暗下来。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最终,伊蒂丝从内兜里掏出一枚船锚形状的水晶胸针。 埃德蒙心里大石落地,同时又难以抑制地失落起来。 "它跟了我三年——是我加入海军预备役时买给自己的礼物。"伊蒂丝系好扣子抬起头,才发现对方脸颊一片赤色。 "……给。"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自己造成了错误暗示,言辞吞吐,一股热流上脑。 "我该走了……"她急促地转身。 公正王扳过她的头,两人在沙发边深情长吻。很幸运,这次他们无人打扰。 · 三天后,多恩岛狭港边矗立的"白堡"。 不出所料,头戴蓝纱不见面容的伊蒂丝被拦在孤岛之王婚礼会场的入口。 "摘下你的面纱,女士。"着白色制服的多恩岛士兵搜查完两人的服装,确认没有刀具后,程式化地说。 伊蒂丝挽着温柔女王的手臂,特意变了嗓音:"这是特里宾西亚特有的传统,每位女傧相都不能在婚礼上显露真容。" 士兵感到好笑:"但这里是多恩,泰罗国王的领地。" 温柔女王出面解释道:"特里宾西亚可是一个日益强盛的海岛国家,综合国力不比孤独三岛加起来差。我希望你能给伊莉亚女爵足够的尊重——这也是我的好友,雪伦女王本人的意思。" 多恩岛士兵大多是俗人,听不懂苏珊华丽的贵族话,他们只好派人返回会场内,叫来了泰罗本人。 "您是?"他看着那位蓝色面纱下的高挑女人。 "伊莉亚·兰廷,特里宾西亚未来王夫伊莱亚斯·兰廷的妹妹。" "恕我冒昧,我并未听说过特里宾西亚有这样一位女爵。"泰罗精明而锐利地说,"出于好客天性,我欢迎您的到来,但一切的前提是您同意摘下面纱。" 苏珊面露不悦:"泰罗,我未来的丈夫,你这样让我怎么和雪伦交代?特里宾西亚的传统可不是无聊的繁文缛节。作为海上民族,他们有自己独特的信仰和习俗,不会因为所处之地轻易改变。" 等待进入的人员越来越多,门口逐渐拥挤。泰罗自恃防身技能高强,手下卫兵众多,对方又是个苗条的女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进入会场后,伊蒂丝感受到泰罗时不时朝她扫来的目光。他非常戒备,与人接触不仅戴着手套,腰间还别着他最擅长的双刀。临走前埃德蒙曾跟她说过,泰罗的双刀又快又狠,万万不可轻视。 除掉泰罗的计划有十几种,分别派给数名前来参加婚礼的纳尼亚人执行。目前看来,毒杀机会似乎非常渺茫。 "这一杯敬每一位到场的来宾!"泰罗举起自己的酒杯,他身后的贴身侍者为他斟上提前备好的杜松子酒。 每位纳尼亚人心头也满是戒备,在至尊王的带领下倒好随船带来的纳尼亚香槟。 这场婚礼看起来各外生分。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残酷斗争下,一切诚信名誉都是狗屁;谁能比对方多算一步,也许就是最后的赢家。 · 婚礼仪式一步步进行,温柔女王极不情愿地与泰罗交换了婚戒。毫不意外,苏珊递给泰罗的婚戒是浸过毒液的;但同样,泰罗只是微笑着隔着手套将它戴在无名指上。 终于到了两人需要面对面接吻的时候。苏珊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狂跳着。她一来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二来又期待着——她的唇膏上也沾了剧毒,只要自己成功接触对方的皮肤,并在半小时内服下解药,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对方。而泰罗是舍不得杀自己的——这是她的优势。 想要手刃仇人,必定有所牺牲。这样想着,她闭上双眼,准备豁出去。 预料之中的嘴唇并没有贴过来。男人只在她额头蜻蜓点水式地一吻,随后便转向台下的众人:"我的女王陛下纯洁而腼腆,有些事情还是私下去做比较好。"他得体而得意地笑着,一切在他人眼中是那么自然和正常。 清楚知道每一种刺杀计划的几人脸上就没那么好看了。至尊王、莫娜和伊蒂丝对视片刻,胸中压力层层叠升。 伊蒂丝和莫娜的合作刺杀计划排在最后,是万不得已才会采取的办法,因为它风险巨大。但随着婚礼时间渐渐流逝,华灯初上,晚宴收尾,各种刺杀方法都被对面见招拆招。看着仍旧站在人群里谈笑风生的泰罗,伊蒂丝终于坐不住了。 "我们绝对不能让苏珊走进婚房。"当佯装侍女的莫娜给自己奉上糕点时,她压低声音对对方说。 宴会厅处在白堡中心,没有对室外打开的窗户,这是很早以前至尊王就派探子调查好的。如今天色已然黑尽,达成了伊蒂丝实施刺杀的最后条件。 两人约好,以伊蒂丝脱掉披肩为信。当泰罗身位恰好距两人很近时,伊蒂丝不动声色取下披肩。一旁的莫娜迅速施法造风,屋内登时火烛全灭。魔法造成的飓风与黑暗中,伊蒂丝拔出藏在发髻里的毒镖,朝泰罗悄无声息地走去。 如今,黑暗并不意味着恐惧,那是她最后的武器。 周遭的一切都凝固在那几秒钟。宴会中的宾客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呼,一切就已经结束。 泰罗并不是毫无防备。在火烛熄灭的瞬间,他的双刀已然出鞘,朝蓝纱女子所在的方向形成攻势——他观察到她脱下肩上的蓝衣,那是唯一可能与飓风形成因果联动的信号。 面对黑暗,攻击永远比防卫来得划算;两个经验老道的战士都是如此打算的。两人几乎同时出击,但泰罗唯独少算了一步。 伊蒂丝练过盲剑,而他并没有。 黑暗是她的铁甲,是她安全的港湾。 宴会厅里的第一支火烛再次亮起,所有人几乎还待在原来的位置。 蓝色面纱下,伊蒂丝回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从容地扎着散落的辫子。那枚带血的刀片,已被她不动声色地包进浓密棕发里。 "国王受伤了!"突然有人惊呼起来。 "抓刺客!"白袍禁卫军瞬间封锁宴会厅大门,上百双利刃乒乓出鞘。 陆陆续续的烛火点亮大厅。越来越多的人逐渐看清,泰罗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喉管,紫红色的浓稠血浆从指缝溢出,瀑布般染红他纯白的婚礼正装。 他怒瞪着伊蒂丝所在的方向,想要用破碎的声音指控刺客。但他的喉管已然破裂,咕嘟咕嘟的气泡与动脉血液在他的颈间上跳下窜,相撞、堵塞、爆裂…… 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E"打头的音节,轰然倒塌在一米多高的婚礼蛋糕上,身躯融进一片刺目雪白。 宴会厅里的全部纳尼亚人都被团团围住。忠于泰罗的上百卫兵牢牢守住大门,屋内众人插翅难飞。 莫娜突然朝伊蒂丝走过来,递给她一件厚厚的外套。一片混乱中,这个小动作并没有被察觉。两人对视一眼,静待城堡之外的消息。 公正王和丝黛洛普女爵的军队如约从海峡登岸,两支军队左右夹击,包围住多恩白堡。 三十有余,携带幼女出兵的丝黛洛普女爵身着银色锁子甲,英姿飒爽:"多恩的人民们,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是被迫朝泰罗称臣。他出卖国家,背信弃义,忘记自己早逝的原配妻子,侮辱我们年轻高贵的温柔女王,强迫她下嫁多恩。" "忠实于纳尼亚,尊敬佩文西家族的正义之士们,放下手中武器,回归故土,我们还仍旧是血脉相承的同胞。孤独群岛没有纳尼亚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欢乐与繁荣。谋杀泰罗,手段固然不义,但面对毫无底线的敌人,纳尼亚没有放弃回击。多恩的人民,我再呼唤最后一次——放下武器,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阿芙拉岛军队的规模不大,有女爵和她年仅十岁的女儿坐镇,却散发出一股豪迈霸气;公正王手下的军队则从容阵列在左翼,士兵内敛沉着,却压迫感十足。 城墙上,大部分多恩士兵放下武器,决定回归祖国故土。宴会厅内的众人终于被解救出来,温柔女王和哥哥弟弟激动地抱在一起。 "我要是泰罗,知道自己横竖要死,还不如当时亲你一口,"埃德蒙贱兮兮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苏珊百感交集,对他又生气又感激,抬起手作势要锤他,最终却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埃德蒙顿时被吓得瞪大眼睛。 "没毒啦!"温柔女王恶作剧般笑道。 一片欢腾中,没有人注意到在莫娜搀扶下,冒着冷汗、唇色苍白,从城堡蹒跚走出的伊蒂丝。本来用于捂住小腹遮挡血迹的厚外套下,黑红血水浸透而出。 "埃德!"树精姑娘尖锐而焦急的声音划破长空,"你们带来露西女王的药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 兵升变:国际象棋的三种特殊着法之一。本方任何一个兵直进达到对方底线时,即可升变为除"王"和"兵"以外的任何一种棋子,可升变为"后"、"车"、"马"、"象",不能不变。这被视为一步棋。升变后按新棋子的规则走棋。 第46章 伊蒂丝找回露西的药水一次,却被它救过两次;从数字上讲,她可谓赚了一笔。 "他的刀再往里多刺半寸,你就没命了。" 再次睁开双眼时,女孩已经身处归国的"婚船"上。公正王坐在她床边,手里拿着那枚王后棋子。 "我知道红岛上,绿先知为何要我献出光明了。"伊蒂丝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没有眼盲那两个多月,先死的人绝对是我。" 埃德蒙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的魂魄再次飞走。 "'泰罗派'呢?"她很快打起精神,露出生龙活虎的表情,"你们做成了没?" "交给丝黛洛普女爵了,"埃德蒙说,"我和皮特不会做派,而苏珊又太善良。女爵现在掌管着孤独三岛,行事果断,很受多恩人信服。" 两人欣慰地对视着彼此,公正王俯下身给了她一个轻柔的拥抱。 "你喜欢什么月份?"他轻快地说,"我们订婚的日子。" 提到这个,伊蒂丝总是隐隐觉得不安。"明年一月吧,"她说,"我其实还是更喜欢待在情报局的那些日子。" 埃德蒙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这个好说。纳尼亚的法律从没规定准王后不能当执行员;再说,也得看看写法律的人是谁!" · 返回凯尔帕拉维尔之后,伊蒂丝终于获得一段轻闲快乐的时光。几位佩文西就没有她这么好命了,忙着安排收复孤岛后的各项工作,还要千方百计地稳定舆情。 因为伤口愈合后痛感还是不轻,伊蒂丝连着两星期都在情报局里乐呵呵坐着,看着莫娜、撒克努尔、芙芮尔他们进行日常训练。 芙芮尔似乎长高了一点点,但还是娇小于同龄人。她的剑术可不像身高那样增长缓慢——撒克努尔在人形状态下用左手已经打不赢她了。 "你的代号是什么,取好了吗?"场间休息时伊蒂丝问她。 小丫头笑着答:"自由。" 自由和芙芮尔的前半段发音非常相像,也是她从奴隶群中被解救时所获得的最宝贵的东西;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它听起来不大像代号。 伊蒂丝点了点头:"好名字。" 正在此时,训练场里突然闯进一个前殿禁卫军士兵:"公正王陛下让我告诉'罗盘'……"他气喘吁吁地说,"'神剑骑士'埃尔维斯回来了。" 埃尔维斯,那个牺牲在红岛的埃尔维斯·霍克? 在场所有曾经位列"弑魂者"舰队的执行员都惊呆了。 莫娜和撒克努尔按理说不能轻易步入前殿,但听闻此语,紧跟着伊蒂丝朝城堡东边跑去。 大殿上,那位经公正王亲手埋葬、容颜垂垂老矣的魔法师,带着一头漂亮的栗色及肩卷发和一对碧绿的眼睛,完好无损地伫立在四位佩文西面前,还是二十二岁左右的青年模样。 伊蒂丝本觉自己失而复明已是人间奇迹,看到眼前这名活灵活现远道而来的青年,才知道自己的经历根本算不上神奇。 "你拯救了整片纳尼亚海域。"至尊王走下高台激动地与他握手,"我时常听弟弟和我讲起你的故事。" "你是怎么回来的?"公正王对这份突破生死极限的惊喜感到难以置信。 魔法师使用他的经典语气,含情脉脉地望向匆匆赶来云鬓微乱的莫娜:"当然是感受到了美人的召唤。" 尽管所有人都不曾真正相信死而复生的奇迹,只有狮王阿斯兰是唯一的例外,但像以往般风趣幽默的青年就活生生站在眼前,任谁都更愿意相信掌管生死的神灵只是不小心开了小差。埃德蒙和伊蒂丝等人都以为埃尔是碍于外人,才在大殿上囫囵应付了复活之事的前因后果;但当他们在情报局会议桌前围坐,准备掏心掏肺地彻底交谈一番时才发现,魔法师和他们一样云里雾里。 "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漂往海崖上城堡的小船上……直到靠岸之后,才知道这里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凯尔帕拉维尔。"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一直待在纳尼亚,还是继续周游世界?"伊蒂丝已经在考虑拉拢他成为同事的可能性。虽然埃尔维斯武力值不算顶尖,但有魔法傍身,敢独自走遍大江南北,稍加训练便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执行员。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莫娜——她希望两人不要再次错过彼此。 "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天性……永远也停不下来。"埃尔维斯环顾周围众人,略带歉意。"我会在纳尼亚稍作停留,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但等到下个月,我会动身去阿钦兰、卡乐门,还有那些海岛国家转转,之后还会去更远的地方……很难再回到纳尼亚。" 伊蒂丝瞥向莫娜。这位活了两百多年的树精姑娘面色平淡,似乎并未将情情爱爱过于挂心。有情人重逢,当事人往往比局外人显得平静。 "你到时候愿意和我一起走吗?"魔法师向她发出邀请。 莫娜扫一眼公正王,微笑道:"我在纳尼亚的兵役还没有结束,情报局需要我。" "莫娜姐姐可是立志要做女骑士的人。"芙芮尔插嘴道。 "职责所在吧。"树精姑娘顺着她的话道。 公正王正想说自己可以破例放行"秋水",促成一段姻缘,没想到当事人都直接回绝了对方,也不好再出面干涉。 伊蒂丝则对莫娜愈发敬佩。作为纳尼亚国内军衔最高的女兵、情报局里的中流砥柱,她并非不喜欢埃尔维斯;但她更深明大义,懂得国家与理想之重,以及一诺千金的骑士精神。 魔法师起身亲吻她的手背,语气诚恳:"也许我可以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让你改变心意——请给我这个机会。" 莫娜则笑道:"也许半月后,改变主意的那个人会是你。" · 虽说三岛已经用最小的牺牲完美收复,苏珊女王也完好无损地返回了首都,世界政坛上的风言风语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雷利兹为何阵前惨死,凯尔帕拉维尔是否真有间谍,孤独群岛为何短暂性合法独立,泰罗又是怎样殒命在联姻婚礼……其间种种,随便拿出一件,都能让彼得解释得头昏脑胀。 除至尊王外,几乎所有独立国家的代表人都出席了此次国际会议,包括台尔玛和特里宾西亚的外交官,阿钦兰亲王,以及卡乐门的使臣。蒂斯罗克虽然不曾亲自参与外交,却派使臣送来了他的亲笔信,质疑纳尼亚派人毒害大军将领,胜之不武;并对伊蒂丝的存活情况被隐瞒一事提出声讨。 "杀害雷利兹王子的另有其人,纳尼亚并不打算当这个替罪羊,背上莫须有的小人罪名。"至尊王的回复中气十足,"有关孤独群岛的事情,本质上属于纳尼亚的内政,奉劝各位不要过多关注。" "那么那个阿钦兰士兵呢?你们对外声称她去年已死,如今又说她隶属于纳尼亚/情报局,还和公正王存有私情。如此藏掖,不是对待外邦的正确态度!"卡乐门使臣继续质疑道。 彼得暗自觉得好笑。经过八月的火灾围城后,纳尼亚和卡乐门的关系根本没有任何修复的余地。蒂斯罗克的儿子们无时无刻不想分到纳尼亚这块大蛋糕,如今失策后又在这里大谈友好与真诚;所谓友邦外交云云,不过是是弱者祈求宽恕的借口。此刻,他就是直接拔剑当面斩了眼前这位小胡子使臣,卡乐门人也无话可说。 "没错,"至尊王悠悠道,"我确实隐瞒了此事。不过我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贵国几次三番觊觎纳尼亚国土,难道还希求我对你们坦诚相待吗?纳尼亚不是不能出兵讨伐卡乐门——阿钦兰和我国情同手足,伦恩国王放行军队只需弹指一挥;大荒漠不是不能穿越;东海辽阔,也不是装不下纳尼亚的海军舰队——我一再退让,只不过怜惜两国那些与权欲毫无瓜葛的黎民百姓,他们只想平淡安然度过一生。回去转告你们的蒂斯罗克,如果卡乐门不想国不复国,家不复家的话,离纳尼亚远点。" 一味的温和仁义并不可取,纳尼亚穿越道道险境,粉碎重重阴谋,终于散发出无可匹敌的霸气,雄狮般咆哮在世界西北方。 国内,伊蒂丝在情报局悠哉够了,决定返回前殿见一见大忙人埃德蒙。可惜她人还没见着,就被角落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气坏了。 "你们说,那个'艾蒂西亚'到底什么来头?模样普通,举止野蛮,做起事情大手大脚,但是来纳尼亚一年就把公正王套牢了!" "我觉得埃德蒙陛下一定不是认真的……去年冬天,特里宾西亚女王雪伦过来的时候他都没动心,还能真看得上她?" "真别说,也许就是他身边的美人太多,姐姐妹妹皇亲国戚全看腻了,所以见着个不一样的才当宝贝。" 两个侍女藏在衣帽间里,声音特别小。可伊蒂丝的听力太过灵敏,她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往她耳朵里钻。她越听越气,差点要故技重施把衣帽间的破木门一脚踹开。但转念一想,自己长相一般不懂礼仪也是事实,贸然发火更加坐实一切,只好忍住怒意,继续在门外候着,看她们还能讲出什么天方夜谭。 "伊蒂?"身后有人叫她。伊蒂丝转身一看,是露西。 "你在生气?"少女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的微表情。 "有时候真希望我能变聋一点儿。"伊蒂丝撇着嘴道,"不听不看,落得清静。" 英勇女王在皇宫里待了八年,人们私下喜欢八卦些什么心里清清楚楚:"她们爱编故事,那就任她们编,反正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我真的不喜欢皇宫。"伊蒂丝郁闷地说,"等级森严,人人都有两张脸,什么屈膝礼、祝酒词、各种各样的仪式庆典……活着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罪受?" 露西转了转眼睛:"所以你才要尽早和埃德公布婚约,只有这样她们才会收敛一些。" "你是来找埃德的吧?"她猜测道,"他好像在军事议政厅,在谈塔防哨兵之类的事情。" 上个月雷利兹抓到海防的漏洞,才让凯尔帕拉维尔陷入危机,这么看来,及时改变国防策略迫在眉睫。伊蒂丝做好等待两三个钟头的心理准备,前往会议层。 散会时,随公正王一同步出的还有至尊王。伊蒂丝每次见他总免不了心头一颤,低着头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屈膝礼。 彼得自认为脸上总是和颜悦色,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怕自己。稍后恰好没有要紧的事,他决定借此机会和伊蒂丝、埃德好好谈一谈:"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吧——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 第47章 彼得会说些什么,埃德蒙心中有数。伊蒂丝看兄弟俩都是云淡风轻,自己也不好意思表现得郑重其事。三人在幽静的花园小亭坐着,周围是一片秋日美景。 "放轻松,我并不是来问你们之间的事情的,"待奉茶侍者退下后,至尊王拍拍弟弟的肩膀,"我只是很好奇一件事……"他转向伊蒂丝,"你为什么,对纳尼亚如此忠诚?" 这是公正王和罗盘之间独有的秘密,连露西都不知道。 伊蒂丝正在犹豫是否该讲出自己的故事,埃德蒙率先开口替她遮掩:"我们最好不要知道那些事情,"他说,"这没有任何害处,就像八年前阿斯兰对我有所隐瞒那样。" "阿斯兰?"彼得不禁轻笑起来,他认为眼前的姑娘和阿斯兰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是错误比喻,"伊蒂丝也尴尬地说,"很显然,公正王陛下刚才忙糊涂了。" 对于埃德蒙而言,来自1300年后的纳尼亚、并且同时在佩文西原来世界生活过的人绝对称得上奇迹,只可惜他不能将这个奇迹分享给任何人——为了使世界稳定正常地运行。想到这里,他撇撇嘴:"是,是我糊涂了。" 公正王平日里可不会轻易认怂。彼得又不着痕迹地端详了伊蒂丝两眼,希望能找到她身上非同寻常之处。女孩比往日记忆里成熟了些,五官清淡大气,配上剪过的短发,更像个干净少年。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是手握两条关键人物性命的刺客,割喉毫不留情,同时还能让自己多疑内敛的弟弟对她敞开心扉。 "好吧,"至尊王端起眼前的精致瓷杯,轻抿一口玫瑰花茶,"我尊重你们的小秘密。不过作为兄长,有一件事我必须该知道——你们未来是怎么计划的?" 伊蒂丝心说不妙。说实在话,埃德和她自己都不想谈婚论嫁,但经过八月那一闹,民间国外都已谣言四起,他们不早些公布实情,恐怕会损害人民对君主的信赖。要知道,在纳尼亚世界的文明里,没有什么自由恋爱、不行就换之说,十几岁订婚的君主也大有人在。 "我想尽量拖一拖……"伊蒂丝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这就是我今天为什么来找埃德。我还没有做好进入宫廷的准备。" "我们初步说的是一月。"埃德蒙对哥哥说,随后又转向伊蒂:"你还想再推迟?" 伊蒂丝看着兄弟俩,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彼得则突然笑起来:"你们两个小大人,担心的还真多。"他略微思忖,就猜到他们在纠结什么,"不用那么在意外界的看法,我们本来就和那些国家不一样;个人感情,交代是情分,不交代是权利。再说,大哥我还没有着落,足够给你们当挡箭牌使了。" 另外两人顿时心情豁然开朗。 "你看起来真怂。"埃德蒙突然嘲讽起伊蒂丝来,"你当初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没这么卑微啊?" "那你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接收到攻击性信号,伊蒂丝瞬间暴露本性,"'至高王'只有一个,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哟,少拿这个压我,"公正王不客气地说,"一年前还没被骂够是不是?" "那又是谁最后死乞白赖求我原谅的?" "那是看在你勉强还算半个女士……" "别搞性别歧视那一套!" …… 至尊王无奈地看着对面吵得不可开交的俩小孩,一句话也插不上。他总算明白两人为什么这么快就能锁定对方为伴侣——脑子和嘴巴都快还天生好斗的人,总共也没几个。 · 纳尼亚的敌人所剩无几,仅余一个丧失盟友的拉曼卓游走在世界各地,不知道在作何打算。说实话,纳尼亚人并没做什么,主要是他们联盟内部出现问题,几方势力不够均衡,卡乐门人又时常羞辱泰罗,才导致反水局面的发生。 散布在各地的情报局执行员时刻记录拉曼卓的动向,公正王又时刻把获取到的信息转达给彼得,愈发密集的情报网保证着国内的稳定与安全。四位佩文西直到此时才算真正成熟,纳尼亚也真正在各种意义上迈入黄金年代。 逐渐恢复元气的日子里时常冒出些小插曲,比如伊蒂丝朝埃德蒙吐槽城堡八卦精们过度发达的想象力,比如芙芮尔搞恶作剧把撒克努尔月圆之夜渡劫用的铁链藏了起来,再比如苏珊煞费苦心为彼得牵线台尔玛公主但以失败告终。众多事件中,最让人跌破眼镜的还是这个——在十月初的时候,杉树精莫娜和魔法师埃尔维斯双双失踪了。 "私奔了吧?"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 "埃尔真有一套啊……"只有公正王抓错重点,赞叹其撩妹技术。 "怎么,想学?"前来送文件的伊蒂丝目光阴森。 "开玩笑的,"埃德蒙正色道,"但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伊蒂丝也皱着眉:"莫娜不像是会将工作突然撒手不管的人,埃尔维斯也不应该不告而别……确实很奇怪。" 又过了三天,两人还是杳无音讯,仿佛从纳尼亚的国土上人间蒸发,边境关口也并没有查到两人的通行记录。众人开始有点着急了,但又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伊蒂丝的睡梦安稳没几天,又开始闪现奇奇怪怪的影像。她不禁想起最后的十二月预言,以及黄金年代并不存在任何王后记载的事实。 埃尔维斯真的复活了吗?使自己复明的真的是阿斯兰吗?一种极为可怕的设想逐渐缠绕在心头…… · 雪伦的结婚请柬如约送至凯尔帕拉维尔城堡。这回,彼得进行了非常聪明的安排—— "我?"议会散会后,被唐突揪过来的公正王一脸茫然。 "纳尼亚这次欠了她很大人情,你至少应该当面道谢一次。" 埃德蒙挑起剑眉:"那你呢,就不用当面道谢?" 至尊王清嗓子般咳嗽了两声:"我三个月前刚去过特里宾西亚一趟,至高王往外面跑得那么勤,容易引起误会。" "再说,"他话锋一转,"雪伦那时候对你青睐有加,你却对人家不闻不问,订婚结婚全不出现,显得太过傲慢。" "知道了——"埃德蒙拖着长音道,"你总能找出几百条理由派我干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一年前'雪人公主'的那些小算盘。" "那你当时还去找苏珊哭诉?" 公正王转了转眼睛:"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嘛。" 彼得理了下思路,又道:"伊蒂丝是不是还没见过雪伦?去的时候可以把她也带上。" 伊蒂丝曾救过雪伦一命,但那时不曾踏足内宫,所以两人未曾正式碰面;而雪伦和伊莱亚斯联手创造了伊莱亚女爵的假身份,让伊蒂丝有亲自手刃仇人的机会,两人可谓渊源不浅。 埃德蒙略微吃惊,但很快欣然接受:"你这是在为我准备'海岛蜜月'啊……真难相信这是日理万机的至尊王会做的事。" 彼得已经习惯了弟弟的调侃,叮嘱他选择伊蒂丝对外宣称的身份时要谨慎,随即赶往下一个会议。 · 时隔一年有余,伊蒂丝突然收复了曾经放弃的各种军衔和功勋。出访海岛,她用的是"纳尼亚特殊兵种上尉"的身份,不高不低,站在公正王身边也不致尴尬。两人对外都是内敛的性子,看起来一点也不亲密,只有君臣之仪。 "你就是伊蒂丝,刺杀泰罗成功的刺客?"女王的私人会客厅内,雪伦钦佩地打量着对方。 "在许多战友的配合之下。"伊蒂丝谦逊地答。 "埃德跟我说,你还救过我的命。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伊蒂丝不擅回复如此热烈直白的感激,又对一国之君本能地抱有敬畏,只能坐在小沙发上尬笑。 埃德蒙替她道:"这个好说。以后她婚礼的时候,你能去纳尼亚看看,不就还上人情了?" "什么时候?"雪伦流露出小女孩般的古灵精怪,"我真没想到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公正王在感情进度上会超过他的哥哥。" 伊蒂丝责怪地瞪了埃德蒙一眼,这人怎么一反常态什么话都往外抖呢? "放心,我绝对值得信任,"雪伦看出她的忧虑,解释道,"我其实一直把埃德当弟弟,看我对他的称呼就知道了。那时候我故意缠着他,实在是走投无路,才选了蠢办法。" "你也知道那是蠢办法啊……"埃德蒙吐槽道。两人明明将近一年没见,反倒不像以前那样生疏,大概是心智更为成熟,也都明确了对方的感情归宿。 "未来的事还远着,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故。"伊蒂丝想到埃尔维斯那边的事,含糊地说,"不过一旦定好日子,必将第一时间通知陛下。" 雪伦女王的婚礼进行顺利,但埃德蒙一回到自己的住所,便看到躺在窗台边的密信。信封上盖着纳尼亚级别最高的火漆印,是常年放在至尊王办公室那枚,独一无二。 他皱着眉头,打开信纸—— 西北边境的一位能言兽居民在昨夜离奇石化,周边居民顿如惊弓之鸟。 简蒂斯。 会是她吗?还是去年逃跑的巫婆,和她手中剩下的半支残杖…… 他将信纸丢进燃烧的壁炉,开始安排返航的全部事宜。 · "破风者"已经是纳尼亚国内最快的皇家航船,但踩在因高速行驶而略微摇晃的甲板上,焦急的公正王恨不得让它直接飞起来。 "确定是石化魔法?"伊蒂丝快步来到船头,和他一起斜倚在栏杆上。 "皮特已经去亲自看过了,是简蒂斯的手法没错 。" 伊蒂丝初到纳尼亚的两个月内读过不少历史书,对各种魔法记载也心中有数。会使用石化魔法的女巫,目前发现的只有简蒂斯一个。 十一月。又是大战的序曲。 伊蒂丝不是那种爱深谋远虑,心思很重的性格,她只喜欢放眼当下,过好拥有的每一分钟。可红岛先知的警告已经缠绕心头半年多,那种灾难缓缓靠近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使她痛苦万分。八月的大火,任她百般阻挠,仍然如约发生;而未知的十二月,是否也存在无法逃脱的必然…… "有查到埃尔维斯的消息吗?"她开口问道。 埃德蒙盯着她,摇摇头。 "我总觉得你最近不太乐观,"他狐疑地说,"你和我,还有和雪伦说的话……总让人觉得你知道些什么。" 伊蒂丝背过身去,感受迎面海风。"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所有因果,全是人类的自作聪明;世界唯有依靠一个个事实堆砌运行。" "我们立刻结婚吧,"转回身时,她突然说,"赶在秋天结束前。不要什么订婚了。" 第48章 "一共三起案件,情况大致相同,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当埃德蒙推开四王议政厅的时候,其余三位佩文西正在激烈地交谈着,并未对他侧目。 "我恐怕这不仅仅是纳尼亚内部的危机,"至尊王说,"刚刚台尔马使节送来密信,说他们国内也出现了魔法踪迹。" "我们需要达成尽可能庞大的联盟。"温柔女王不安地摆弄着身上羊绒披肩的流苏。 "北方荒原提前结冰了,"英勇女王的小脸上也满是愁容,"往年都是十二月,今年足足提前了二十天左右……这很像简蒂斯带来的影响。" "我想现在必须得把往日恩怨全部放下,"彼得终于瞥了风尘仆仆的公正王一眼,"我会给各国写信说明情况,让他们万事小心,并备好军队。" "北方巨人族那边我来办,"埃德蒙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他们不会阅读,和我们语言也不通,只能派一支军队护送翻译官北上递信。" "西北村镇那边交给我吧,"露西自告奋勇说,"我来安抚受惊的村民们。在魔法势力彻底现身前,我将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 彼得对此很不放心:"我认为你应该往石桌那边去。上次是阿斯兰打败了白女巫……我想这次也只有他可以。待在石桌那边更加安全,也可以尽快感知到他的行动。" 露西已经在大后方待了许多年,始终没有上过正面战场。"我不想躲在我们的朋友后面,"她严肃地说,"我们首先要稳住心态,才能鼓舞他们。阿斯兰如果真的决定出现,那么我们无论在哪儿,都可以找到他。" 至尊王陷入沉默。埃德蒙开口道:"露西是对的。" 综合多方面情况后,彼得制定好最终部署:"苏,你留在凯尔帕拉维尔持政,同时做好接应邻国援军的准备,欧瑞斯将军会留在这里辅助你;埃德,你带领一支精锐小队,在可疑地带进行巡逻,顺便安抚居民,探查消息,作为机动性支援;我和露西先带领三分之一的兵力往西北去,和边境守军汇合并驻扎营地。" 情况比埃德蒙一开始想象的还要糟糕。此时,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谈什么结婚的事情。说实在话,他并不理解伊蒂丝为何瞬间改变主意,仿佛世界即将走到尽头一般。他决定先将此事压一压,等弄清楚怪力乱神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再处理个人问题。 · 伊蒂丝作为精锐小队的一员,随军和公正王在森林中查探情况。最后一批橙红落叶萧然静美,夜间气温却即将跌破冰点,穿着棉袄都冻得人鼻涕直流。 暂时驻扎好过夜营地后,她坐在火堆旁搓手烤火。公正王正在营帐里和下属计划明日路线,阅读调查报告。青年的剪影被帐内烛火映在浅色帆布上,沉稳而英俊。 这次紧急行军只带了两百多人,情报局里,芙芮尔还太小没有随行,莫娜和埃尔维斯又不在,只剩个撒克努尔还得避嫌;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着,免不了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所害怕的是,埃尔维斯的复活不是奇迹或偶然,而是灾难的序曲。所有逝去的灵魂,因为某些不得而知的变动,将在十二月全部归来。 "衣服着了!"一个人影突然朝她的侧面飞起一脚。伊蒂丝打了个激灵,急急闪避,这才发现刚才愣神的时候把外套一角落在了木炭边上。 "你怎么回事?"公正王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脑袋被冻傻了?!" 两人乱脚踩灭脱下外套上的火苗,都没有斗嘴的心思。 "我们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了,"埃德蒙捡起棉絮乱飞的破大衣,准备脱下自己的和伊蒂丝交换,"未来十几天可能都回不到城堡。" "国王穿破衣,也不怕人笑话。"伊蒂丝眼疾手快把衣服夺过来,拍拍灰穿在身上,"我知道,那天我脑袋不太灵光,你别惦记那些鬼话。" "你怎么看这次的事?"埃德蒙拉她在火堆边坐下,"真的会是简蒂斯?" "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伊蒂丝无奈地耸耸肩,"她只活在人们的传说里……除了欧瑞斯将军那样的开国元勋外,真正见识过她威力的人不多。" "她有克洛托可怕吗?"她想起红岛上那位最令她恐惧的黑袍巫师,老者宛如黑洞的双眸曾多次出现在自己的睡梦里。 埃德蒙摇摇头:"如果要我说的话,一定是简蒂斯更可怕——这可能与我的个人经历有关。" "听德里克中校说,台尔马和七岛也出事了?" "他们那边不是石化,"埃德蒙说,"但有居民失心疯了,似乎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阿钦兰、特里宾西亚,伽尔玛……这些比较临近的国家和地区也开始人人自危。" 伊蒂丝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想靠谱。她没有说话,但埃德蒙看得出她心思繁重。 "早些休息吧。"他起身叹了口气,"无论红岛先知和你说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全身心信任我。" · 北部艾汀斯荒原海岸。 一艘灰色航船,扬着张满的三角形风帆,如同穿梭在夜雾中的鹞子,逐渐逼近结满寒霜的大陆。 船头之上,赫然站着数位有长有幼,肤色发色各异的旅人。船舷之首的男子,一头栗色卷发优雅而醒目。 "就快到了,"他说,"前方就是我们的女王,和自由的新世界。" · "乔登公爵,凯尔帕拉维尔欢迎您和您的军队,听说七岛上有怪事发生?" 其余三位佩文西离开首都后不久,面色苍白的七岛公爵便带着大批人马乘船来到纳尼亚境内。温柔女王接待他进入会客厅,令无关人等退下。 "芬奇……"中年男人魂不守舍地说,"他突然回去了。他看起来完全和以前一样,还试图和我拥抱……但这怎么可能,陛下不是亲眼见到他下葬吗?" "您先不要紧张,我想这并不是个例。"苏珊安抚他道,"我国也出现了复活的友人,听说台尔玛那边也有居民被亡灵吓到。" "他现在人在哪里?"温柔女王追问。 "我吩咐管家将他安排在庄园外庭,但几天前,他突然不告而别地消失了。有人说曾见他登上一艘灰色的帆船。" "我的王兄和王弟正在西北调查此事,"苏珊解释道,"如果之后免不了打响战争,大陆需要您军队的鼎力支持。" "当然,"仿若一夜白头的公爵说,"七岛本就是纳尼亚的一部分,水患年间还受到过陛下们的巨大恩惠。为了岛民和国土的安全,我等必将尽心竭力。" 才安顿好乔登住下没两天,台尔玛的使臣也来了。温柔女王只得陀螺一般连轴转。 "调查案件所需,我国国王恳请女王陛下允许他的军队暂时入境纳尼亚。待事情平息,保证立刻撤兵,分毫不损害纳尼亚的利益。" "我相信贵国的诚信度,"苏珊慎重地签下过境协议,"此事也算因纳尼亚而起,请代我向你们的国王致以深刻歉意。如若今后局势越发严峻,还需要我们共同携起手来。" "正是,正是。"使臣接过文书,转身派人快马加鞭传至边关。 · 西部野林,至尊王主力军。 "今夜大家轮班放哨,点好烛火,务必保证每位居民的安全。如果遇到未知情况,切忌慌张莽撞,仔细观察再作行动。" 彼得安排好夜间工作后,疲惫地走进营帐。 "露西?"他询问随军的贴身侍者。 "女王陛下带着水果和生活用品前去走访居民,目前还没有回来。" "太晚了,"他看着手中即将指向九点的怀表,烦躁地起身,"带我去接她。" 英勇女王身后跟着十二名训练有素的顶尖近卫,走到哪里都浩浩荡荡。从水獭先生家出来,她正暗暗嫌弃着卫兵过多这件事,迎面就碰上了同样被簇拥着的至尊王。 "天哪,又是十二个……"少女揉着眉心嘟囔着,"我快要被壮汉们围得喘不过气了。" "以后尽量在八点前回营。"彼得微微责备地看着她。 "哎呀,我真的没事……"露西侧过身子,一边往回走一边乐观地说,"这些卫兵们还是派去保护居民比较——" 她恍惚在左侧密林里看到些什么,话说到一半。 "埃尔?"她突然大叫起来,"埃尔维斯,是你吗?" 待她推开人群,冲到树林入口处,早已不见那个飞逝而过的卷发身影。 "你也许看错了。"彼得来到她身后,"埃尔维斯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你不是说他立志周游世界吗?而且晚上太过昏暗,那甚至可能不是人类,而是一头不会说话的野兽。" 露西半信半疑地离开树林,总觉得一切没这么简单。 · 今年天气转冷得非常之快,还差两天才十二月,在灯柱野林和艾汀斯荒原来回游荡的公正王小分队就快要供不应求。他们不像至尊王那边的军队一样规模严整,多是轻装上阵,又时常更换营地,一人一件军大衣已经不够保暖,木柴也不够烧的。所幸,乔登公爵的人马朝他们赶来,及时为众人补充了军需粮草。 公正王和乔登攀谈后,得知有关芬奇和灰色航船的事情,临时决定继续东行,去北方海岸线探探究竟。 "我们晃荡了近十天,却什么都没查出来,继续待在这里是无用功,不如壮起胆子去巨人族的领地瞧瞧。" 伊蒂丝对决策表示赞同。不知怎的,她这两日特别怕冷,裹着两层大衣还是手脚冰凉。要知道,她以往可是连冬泳都不怕,却唯独受不住北上之后的那股阴冷气。 冥冥中,好像有股力量在影响和牵引着她——而周围的人却全部感知不到。 眼睛。她猜测是因为这个。 第49章 到达北方海岸线的那天,正好是十二月的第一个清晨。站在平原边缘最后一座山包上,隔着浓重冬霰,伊蒂丝朝山脚下冰原望去。极北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全部幽幽站立着,一动不动,不坐卧休息,也不来回走动,仿若凝固的雕塑。 "……他们还活着吗?"身旁的撒克努尔不禁问道。 有仅存的树林做掩护,公正王的人马尚未被那群人发现。但如果他们想再近一步看清那些面孔,暴露目标的可能性很大。 "大部队先这里观察一会儿,"埃德蒙决策道,"让老鼠剑客们先去探探底。" 得令的数只小能言兽迅速潜伏出去,很快平安返回。 "我也说不上他们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老鼠首领为难地说,"他们看起来和活人一样,可以眨眼,也可以交谈。但他们似乎不怕冷,也不会累。" "他们看起来来自世界各地,服装各异,也没有统一武装,好像在等什么人。"另一只老鼠补充道。 公正王不知道埃尔维斯和芬奇他们在不在人群之中,也没办法派认识他们的人查探。但很快,情况变得更加棘手,使他无暇顾及自己的两位故人。 一个高挑冷傲的身影拖着长长的雪白斗篷,从远处冰面款款走来。此人看上去像个女子,身材却高大至极,在人群中穿行时,头颅一直冒在众人外面。 埃德蒙的心脏仿佛瞬间被冰锥穿透。他们等的只可能是简蒂斯——只有她比大多数的男人还高。 如今当务之急,是通知彼得,并和他商量在何处选址作战才能更好地守住阵地。埃德蒙的手指被冻得僵硬不堪,费了很大力气才撰写好纸条,让随队的狮鹫士兵带回大陆西边。 "在和主力军汇合前,我想我们应该向南暂退,以防提前暴露。"伊蒂丝上前提议道。道道白气从她裹覆口鼻的围巾缝隙间钻出,女孩的脸庞已经被冻成紫色。"而且我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座冰雕了,也许南边会回暖一点。" 公正王点点头,命令两名耐寒的牛头人继续守在山顶林中观察敌情,率其余人自南坡下山,停在小丘的半山腰等候消息。 一路上,伊蒂丝身上越来越冷,几乎是强撑着走到暂休营地的。如今部队虽然向南边撤离了一点,找了较为温暖的迎风坡,她还是无法从彻骨寒意中缓过来。 "伊蒂?"公正王发现她的眉毛和眼睫都结冰了。 "我的眼睛很难受……"伊蒂丝强睁着眼说,"眼眶里像是塞了两颗冰珠子。我怀疑使我复明的是邪恶魔法,就像复活埃尔和芬奇的力量一样。" "别乱想,我们现在只需要等皮特。"埃德蒙拿围巾在她脸上又缠了好几圈。 "陛下——"没过几分钟,刚才留守放哨的牛头人士兵便急匆匆跑下山。"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正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伊蒂丝心中大呼不妙。她害怕众人暴露是因为自己这双受邪力控制的眼睛。 "继续向南撤离!"对面有至少一千人,与己方数量相差过于悬殊。公正王知道不能硬碰硬,当机立断下令道。 众人得令急急行军,伊蒂丝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跟上队伍。她的双腿重如磐石,身位与前方士兵越拉越远,视野里逐渐只剩白茫茫一片。在她的眼中,整支军队化作数道混沌重叠的墨线,拖行在宛如白纸的大地,周遭声音也悉数淡去。 "别管我了!"扑倒在雪地里之前,她使出全身力气吼道,"我赌简蒂斯不想杀我!" 前方的埃德蒙和撒克努尔头一次无比默契地冲过来,一人一边,干净利落地架起她的肩膀。 "不是走不走得动的问题!"她用冻到打结的舌头困难地解释着,"是眼睛……要么把我丢在这里,要么把我的眼睛毁了——你们选吧!" 身后的亡灵大军步步紧逼,实在没有抉择的余地,埃德蒙气极,直接俯身把她横抱起来:"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也不差最后这一会儿!" 众人跌跌撞撞继续往南边跑,身上逐渐回暖;而埃德蒙却感觉到,伊蒂丝的身上还在逐渐变冷。恍惚中,他感觉到怀中的人想摸他口袋里的匕首。 "别犯傻!"他没有空闲的手阻止她,只能将那双蠢蠢欲动的冰块挤压向胸膛。 伊蒂丝其实已经基本丧失行动能力,连自挖双目也做不到。她想流泪,可那双蕴含魔法的眼睛不听话,什么东西也分泌不出来。 莽莽冰原上,亡灵大军和两百人小队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简蒂斯轻轻挥手,天地间顿飞大雪,覆盖住每个角落里残留的绿意。 "换我吧。"撒克努尔见埃德蒙逐渐体力不支,强调道。 一声长啸之后,少年化作狼形,一边奔跑一边扭头用红眸凝视对方。公正王拗不过对方,只好将伊蒂丝稳稳放在他脊背上,看他轻松载着女孩朝队伍前端奔去。 这就是宿命吗……纷飞雪片中,伊蒂丝迷迷糊糊地想。她根本没有帮到埃德他们,她暴露了所有人。 "挖掉我的眼睛。"她虚弱但命令性地对撒克努尔说。 狼人少年仰头发出一声悲戚的哀鸣,但没有停下来。 "不这样做,我会被活活冻死……求求你。"她几乎是在恳求。 撒克努尔还是没有停下来。他只是载着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仿佛要冲破世界的尽头。朦胧中,伊蒂丝听见纳尼亚大军熟悉的呼喊——彼得和乔登他们终于来了。 除却纳尼亚北境军、七岛军队和至尊王麾下的军队,陆续赶来的还有台尔玛、伽尔玛、特里宾西亚、阿钦兰的军队。是苏珊饱含号召力的国际文书换来了这一切。大敌当前,唯有团结所有力量,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雄伟壮阔的骑兵人海中,公正王悲愤转身,怒而拔剑。 "For Narnia!" 生者与亡灵之战,也许必输,但胜过不战而降百倍。 · 等到伊蒂丝再次睁开双眼时,周身寒意悉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宛如新生的力量。温暖的毛皮触感充斥颈间和手臂,却不是撒克努尔。 "阿斯兰?!"她惊呼着坐直身体。 "为了纳尼亚,你竟然愿意再次献出自己的眼睛。"雄狮在呼啸风声中迅捷奔跑着,一切或青或白的冬景化作条条光带,朝身后疾速消隐。 "我是有罪的——"伊蒂丝急急说道,"我的父亲,还有我不小心透露的未来……"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还清一切。"狮王的声音雄浑沉稳,无端安抚她躁动异常的内心。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那个连接不同时空的裂缝。" 等到阿斯兰停下时,伊蒂丝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极北之地的那片冰原。她匆匆从狮背上跳下,拔出佩剑,虔诚万分地跪在众生信仰面前。 "起来吧,纳尼亚的战士。"狮王轻声说,"彼得他们还在苦战,我希望你能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 循着阿斯兰目光所示意的方向,伊蒂丝看见一面高耸而笔直的冰雪城墙。它横亘在东北方向一望无垠的海面上,似乎没有尽头。城墙上端有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纵向蔓延,逐渐宽阔,直抵脚下破碎的冰面,与万丈深海相连。 "这就是纳尼亚世界的一个边缘,"雄狮解释道,"但五年前,这里似乎出了差错,导致不少属于未来或过去的人陆续穿行。" 五年前……正好是自己从墨西哥湾溺海并漂流到阿钦兰的那年。 "我也是从这里来的?作为裂缝的第一个'试验品'?"她想起红岛上绿袍先知所说的,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 阿斯兰没有回答她,继续道:"你对自己的身世保密了四年。在那四年里,纳尼亚世界都非常稳定;但是去年八月,你将自己涉及未来的故事告诉埃德蒙的时候,裂缝受到干扰,涌现出许多错乱时空里的灵魂。" "那些亡灵,他们全部自这里而来?"伊蒂丝想起那个依靠简蒂丝残杖为非作歹的巫婆,以及黑袍巫师克洛托那超乎寻常的强大法力。原来他们不杀自己,是因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不,别这样叫他们,"阿斯兰纠正她道,"是过去的人。他们和你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活在回忆里不愿消散,想要争取一个容身之所。" 狮王低啸一声,周身鬃毛随气流微动,一块完整的冰雪城墙上显现出各国军队苦战的影像。伊蒂丝看到,公正王面对眼前埃尔维斯的亡灵,出剑犹豫了片刻,被魔法所伤;乔登公爵看着眼前的私生子芬奇,再次泪流满面;狼形的撒克努尔正在与黑袍克洛托苦战,露出狼牙森森;苏珊正在拉弓瞄准远处复活的泰罗,明知亡灵免疫普通刀剑,眼中却还是无比认真;露西招架着比她还要年幼的雷利兹,短刀挥得有模有样;彼得独自凝视着简蒂斯,砍下的每一剑都谨慎万分。 镜头一闪,许久未见的莫娜面容憔悴,在战斗人群中一脸茫然。复活的埃尔维斯已不再是那个他,不知她能否醒悟。 "去吧。"阿斯兰轻声说,"当你回归裂缝,一切不该存在于此的灵魂都将消散。" 伊蒂丝踌躇着,一步步靠近深海边缘。 "裂缝也许是个错误,但对你来说,它是机遇。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女孩行至最后一步,依旧对这个世界万般留恋。 "我可否有与他们告别的机会?"她问道。 "你已经在此地留下许多宝贵的东西,纳尼亚不会遗忘。" 此刻她终于释然。 女孩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蔚蓝深渊。果然只有冷酷公正的大海,能在最后一刻拥抱自己。 · 一切亡灵,包括他们法术所造成的影响,都在伊蒂丝跃入大海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抱着必死信念的战士们发现对手突变齑粉,停下刀剑面面相觑。在这场战役中,除却撒克努尔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见过阿斯兰,而狼人少年又向狮王保证必将守口如瓶。 没有人知道这场仿若末世的危机究竟是如何平息的,纳尼亚/情报局的"罗盘"之名,以及"伊蒂丝·奥纳西斯"这个本名,也伴随她本人的消失,逐渐尘封在记忆里。 在往后的时光里,公正王坚持给伊蒂丝写信。忙时一月一封,格外思念时每日一封;厚厚几叠信纸整齐地摆放在纸箱里,陪伴他度过余下的在位七年。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可能回来,但保持联系——尽管是单向的,总是好的。 他对她说,"罗盘"和"秋水"都被名正言顺册封为骑士;他对她说,莫娜看淡了有关埃尔维斯的一切,又变回曾经的工作狂;他对她说,雪伦在1010年生下了一个小王子,正在全国上下征集名字;他对她说,芙芮尔长到十六岁正式加入了情报局,还和她的导师撒克努尔结为伴侣……至尊王遇到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女政客,两人最终却有缘无份;苏珊则对婚姻产生阴影,坚决做她的强势女王;至于露西,似乎一直长不大,讲起别人的八卦津津乐道,自己却毫不开窍。纳尼亚每年都在越变越好,面对亡灵劫难时所展现的气魄被世界所认可。 在他的衬衫内袋里,一直别着那枚船锚形状的胸针,无论春秋冬夏。他时常想,不知道自己送给伊蒂丝的那枚王后棋子她弄丢了没,如果没有,它到底是躺在一件水手服的衣兜里,还是藏进了一条女孩的裙装? 再后来,他果真如伊蒂丝所说,和兄弟姐妹们再次返回了原来的世界。他隐隐期待着什么。也许在地球世界的某一天,胸针与棋子能再次重逢。 第50章 番外一 刺骨海水逐渐变得温和清凉。无边漆黑与静谧中,终于透过一束微弱的光线。女孩奋力踩水上浮,终于在最后一丝氧气用完前露出水面。 浅金色暖阳照在她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有些痒。 我在哪里?她喘着气,一边随波纹荡漾的方向漂流,一边观察着周身茫茫海洋。 这里不是冬天,不是春末就是初秋。此刻不是纳尼亚世界里的上午,更像是太阳西斜的黄昏。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埃德蒙的金棋子完好无损,几经颠沛,却奇迹般跟随她穿越时空。 不远处,熟悉的海盗船旗帜自地平线升起,朝她所在的方向缓缓驶来。 父亲?她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有再次见到他的一天。 "你看起来一切健康,爆炸没有伤到你?"中年男人难以置信地上前拥住刚刚被绳索拉上来的姑娘。 直到伊蒂丝在甲板上站直的那刻,才意识到自己变矮了。尽管父亲还和记忆中一样高大,但她可在纳尼亚世界长了好几英寸。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退回了十三岁初到阿钦兰时的身高水平。 "你怎么了,伊蒂?"曾经的格罗塞将军拿毛巾包裹住她滴水的头发。 她心中有万枚惊雷乍起,最终却扬起一个简单的微笑:"没什么,"她说,"我只是去完成了一个未竟的故事。" 后来,伊蒂丝继续在墨西哥湾做了一年的海盗。不知道为什么,她发觉自己不再那么喜欢终日漂流的日子。每每举起刀剑,她总止不住去想:这个人身上是否有什么故事?他是否真正该死?我所以为的正义与自由,是否有其他实现的方式? 再后来,她还是与父母告别,踏上北美洲的大陆。 "你才只有十四岁,这对独自闯荡世界的人来说完全不够。"分别时母亲担忧地对她说。 父亲则不同,他只是默默为她准备好小小的行囊。伊蒂丝已和他讲清那些神奇又跌宕的故事,告诉他不必延续那些遗憾与内疚。 "你是否想去英国,去找你的那位佩文西?"下船前,男人在女儿身后偷偷问。 伊蒂丝回眸笑了笑:"他不一定在那儿。而且在此之前,我需要好好武装自己——无需铁甲与盾牌,而是用知识与文明。"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给大家捋一下时间线,有些读者可能没看过七部原著: 伊蒂丝的祖先本质是台尔玛人,他们在纳尼亚纪元0460年进入纳尼亚世界,并占领了台尔玛。0460年所对应的现实世界年份不详。 台尔玛人繁衍到她父亲格罗塞将军这一代,已经经过千百年。格罗塞在纳尼亚纪元2303年战败被送回地球,但返回的具体地球时间也不详。他和四个佩文西走过的是同一个树洞,但并不一定通往同一个时代;本文设定是他来到了1933年的墨西哥湾。他在那里安定生活,娶妻生子,1934年,伊蒂丝出生。 1947年春,十三岁的伊蒂丝所在的海盗船爆炸,被送往纳尼亚1003年,并在阿钦兰和养父母生活两年。在小说第三章 伊蒂丝的回忆里,有提到现实世界1947年东方发生的事,其实暗指中国解放战争{很奇葩的伏笔对不对) 纳尼亚纪元1005年,伊蒂丝加入阿钦兰海军预备役,露西的药水丢失,埃德蒙和伊蒂丝第一次相遇;然后又过两年,伊蒂丝进入阿钦兰海军编制并支援了纳尼亚。之后就是本文一系列的故事。 参照魔衣橱时间线的设定,和四个佩文西一样,伊蒂丝在纳尼亚纪元1008年12月返回现实世界时,地球上应该还是1947年春。之后她计划在北美洲闯荡,并想办法去英国读书,才在1949年秋天,刚满16岁时遇到19岁的埃德蒙(虽然他俩心理年龄都二三十了)。相遇的故事在之后的番外里啦,敬请期待~ 第51章 番外二 初见埃尔维斯·霍克这个人,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和我见过的每位毛头小伙子一样,别说和他同岁的至尊王,就算小他四岁的公正王,沉稳程度也是他的几倍。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能太苛刻——毕竟他的年龄只有我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他的魔法天赋确实很高。我们这些住在森林里的树精、花精,虽然终日消磨时光,活成一个个"老妖精",会用的法术总共也就那么几样。他却不同。魔法是他的一部分,跟随他的意志千变万化,虽然始于微末,却经常达成巧妙的效果。我曾以为,除了切磋法术,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就到此为止了,但谁知道,他对待感情其实认真而执着。 他第一次在战斗中救我,简直是多此一举。我当然察觉得到那次偷袭!而且如果要我招架,一个侧身就可以解决;而他却叽里咕噜念了好长一段咒语。碍于情面,我不好意思笑他,只好装作无比感激。再后来,他与我们一起登船航行,颇有几分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情怀;小男孩嘛,总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其实模样挺好看,伊蒂丝和芙芮尔私下里都和我夸过他:可惜他总是扬短避长,绞尽脑汁学那些漂亮话。他和埃德蒙唠嗑时又自然又聪明,和我交谈时就变成没话找话的木头。要我说,他还不如凑合凑合去和埃德蒙过日子,把伊蒂丝留给我们几个姑娘。他后来在船上和我说过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登岛前他告诉我,他冥冥中预感到自己将大有作为。 谁也没料到他的作为法会是这样。我记得他咬牙取走伊蒂丝光明时的样子,法力即将枯竭,脸上的水珠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我实在不忍心,站在他背后为他输送了一点绵薄法力,支持他铸剑。众人都说,斩断红丝带之前,他是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的;但我知道不是这样。他在拿着剑冲出宴会厅大门前,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句"我喜欢你"。他虽然见我的第一天就双眼放光,在船上一连十天也没好意思说出这句话。就在那一瞬,我读出他碧绿眼睛里的视死如归。 他毕竟生长于魔法师众多的国度,对于这些传说与规则,大概心知肚明。 也许是见过的事情太多,我不如他。他身上其实杂念很少,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焚须断翼在所不惜。我会怕死,害怕自己就此不能立下更大的军功,不能实现成为骑士的梦想。可那天,他什么也没有要,便从容地奔赴属于自己的归程。执剑者不一定是铸剑人,是他压下这个秘密,选择牺牲自己。 我从没想过埋葬他之后还能再次见他。我几乎是在他临死前才爱上他的,这一点都不幸运。 他回到凯尔帕拉维尔的那天,是我开心到顶峰的日子。虽然面上波澜不惊,我却早已决意投入真心。我计划着,如果半个月内不能说服他和我一起留在情报局,就跟他走。世界上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脱离蛮夷与贫穷;他教会我,广为人知的功名固然可喜,最珍贵的却是源于自身的肯定与赞许。 我跟他走了,我当时爱得一塌糊涂,甚至没有发现他不知饥饱冷暖,与活人相异。他用法术变出小船,载着我航行世界各地。他总是会在船上捎送一些朋友,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和他一样,都是正在集结战友的亡灵。他打着周游世界的幌子,却暗中计划着颠覆生者世界的阴谋。 为什么当我终于有机会好好待他时,他却要反过来骗我?原来活了两百多年的我,仍旧是个天真的傻子。 他第二次消散时,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和埃德蒙久久苦战。在世界为之震颤的一瞬,他随所有亡灵一同化作粉末,弥散在冰灰色的冬日天空。 我的心上的一部分同他一起化作粉末,徒留无法愈合的空洞。爱上一个寿命与自己相差甚远的人已然痛苦,可这个人还在一年之内死了两次。 伊蒂丝也消失了。在此之后的几个月,我每每在情报局看到公正王脸上的表情,就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公正王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没有办任何舞会,他大半夜拿着酒来找我,说要不要一醉方休。他是个好局长,工作时严肃果断,私下里却毫无架子。我开了自己房间里仅剩的一瓶朗姆酒,倒给他半杯。他说这朗姆太甜了,不符合我俩的心境。我告诉他:"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没有亲眼见到她烟消云散。" 我们都丢了一个好朋友,和一个挚爱的人。于是我们打赌,赌谁先能从低郁的情绪里走出来。埃德蒙说他赌我赢,我说我赌他。直到我写下这篇文章为止,我们都不知道究竟谁输谁赢,不过这也不太重要——世界总是推着我们往前走。我成为纳尼亚的"秋水骑士",是所有梦想挑战男性垄断职业的女孩的榜样;公正王学会从容应对各国女孩的爱慕与追求,织出更加精密准确的情报网。如果埃尔维斯和伊蒂丝都生活在属于他们的世界,一定也在努力变好吧。 我曾在书里读过这样一个句子:Love makes man grow up or sink down. 我想我们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52章 番外三 我从来没有妄想过,自己会有亲眼见到阿斯兰的那天。这位仁慈强大的狮王,一直存活在森林间广为流传的故事里;可当我真正站在他面前时,却觉得周身的一切简直比歌谣传言还要不真实。他像高深预言一样难测,见到我所说的第一句话是简洁谦和的"谢谢"。 佩文西家族来到纳尼亚的那年,我只有十五岁。狼人的生长规律可与人类远远不同,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就像个八九岁的人类男孩。我终年和自己的族群瑟缩在深林里,惧怕白女巫的到来,害怕稍有不慎就被变作冰冷坚硬的石头。知道狮王预言以及四位人类已经涉足纳尼亚的时候,年幼的我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暖流。我总觉得自己与他们非常熟悉,也终将会有见到他们,并为之效忠的一天。 后来,我真的进入纳尼亚的首都,成为凯尔帕拉维尔的陆军总部的一名士兵;再后来,我被名叫埃德蒙·佩文西的国王选中,进入纳尼亚最为神秘、也最为优异的组织,成为执行员"血月",也遇见了"罗盘"、"秋水"、"银枪"等战友和伙伴。 进入情报局的这段时间,正好是纳尼亚多灾多难的年份,许多七年内闻所未闻的事情逐一发生,我第一次涉足异国窃取情报,也第一次踏上船只远航。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起"罗盘",一个不愿服输,十分好战的姑娘。就因为入局考核的徒手车轮战中,我并不费力地打败了她,她进入情报局后似乎记了我多半个月。 真不是我看不起姑娘或怎么样,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生理构造所限,女性再有技巧和经验,也不可能击败一位顶尖的男性战士。徒手战会无比放大她们的劣势,但她在测试中已经做得很不错,没有输给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她总是那个训练最为刻苦的人,每天都在星光下挥舞着短刀与长剑。我以为自己已经算极为用功的一个,却很少在她之后离开训练场。一天夜里,她顶着满头汗水奔跑到我面前:"你愿意与我再比一次吗?" 我敬佩她,在比试中故意放水,终于见到她扬起嘴角的笑脸。 她心思不像同龄女孩子那么敏感婉转,思维耿直,讲起话来也简洁爽快;她会在闲暇时候带我们玩各种棋牌,然后再把我们这些三脚猫赢得跳脚;也会在娱乐晚会上一展歌喉,落落大方。 现在回想,那时我对她的喜欢很简单,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它更像是喜欢一个朋友,想和她一同习武进步,一同并肩战斗,一同观春雨冬雪,览山川江流。 意识到她和公正王间的微妙之处时,是支援阿钦兰的那场战役。我没有想到埃德蒙会亲自来帮她,毕竟一位国王肩上有那么多工作与职责。而当我从前线返回科尼尔渔村的那刻,他们两人在码头边并肩交谈的样子突然刺痛了我。 我感到自己和伊蒂丝之间不是那样。我们之间少了些坦诚与亲密。 她的心总是向着他的——也许她自己未曾察觉,也不愿面对。 让我决定退出的,是埃德蒙敲定五月出航名单那件事。进入他办公室送文件时,我恰好看见他偷偷在至尊王敲定的最终名单上划去她的名字。他脸上情绪复杂,忧虑里掺着烦躁,好像在为何事所困;后来我才猜到,他是在担忧伊蒂丝,也在想方设法躲着她。 最后她还是偷偷登船了,而从被发现的那刻起,她的眼睛就紧紧黏在埃德蒙身上。我对此心知肚明,以致她后来为救公正王只身入海,我都不太吃惊。 他们失踪的那几日,我担心又愤怒。我担心他们就此消失于大海,担心自己将同时失去一位君主和喜欢的人;我愤怒自己对海洋并不熟悉,不能追随她的脚步与她共赴未知命运。 他们再度返回时显得更加亲密,似乎经历过什么具有推动性的事件。既然我已彻彻底底输了,不如挑明一切,向公正王好好托付她。毕竟,他既是我无法僭越的君主和上级,也是真诚待我的朋友。 从这么多前尘往事看,谁都不会料到最后送伊蒂丝踏上归程的会是我。茫茫大雪中,她要我挖掉她的眼睛,性格刚烈依旧。可我不愿动手。说我自私也好,不明大局也罢,我当时只想着,如果所有人都注定被简蒂斯变成石头,那么让伊蒂丝就这样永远伏在我的脊背上,不被其他人抢走,也挺好。 阿斯兰出现后,接替下我背负她的任务,命我返回主战场,继续为纳尼亚战斗。我不知他会将伊蒂丝载向何处,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救她。我以为,打赢那些亡灵势力之后,就能再次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她;可战争结束后,我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等待数月,也并未盼来她的归期。 "她不会回来了。"埃德蒙对我说。 我疑惑他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告诉我,十二月即将到来之前,伊蒂丝身上已经藏着秘密,好像做好什么重大的准备。 "你说你载着她一路向南,之后呢?"他多次追问我有关阿斯兰的那段记忆。我答应过狮王陛下,必将守口如瓶,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我这样做。 "我全部不记得了。"我说。 我没有心思去编织谎言,而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去做任何伤害伊蒂丝的事情,便不再深究。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去想任何有关亡灵大战的事情。我发疯般教芙芮尔练剑,而芙芮尔也乐于接受。我知道她身上有伊蒂丝的影子,一样独立聪明,甚至拥有相似的剑法套路。但她太小了,于我而言总像个长不大的妹妹。 纳尼亚纪元1010年的冬天,芙芮尔突然向我表白。我对此没有丝毫准备,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她。她的大眼睛早熟而聪慧,模样也变作亭亭少女,在这点上与伊蒂丝完全不同。 "一直以来,你这么用心教我,只是出于责任吗?"她读出我的惊愕和无措,薄唇微颤,惹人怜惜。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是偏爱她的,但我不知道那可否是爱情。 "你是不是还是喜欢罗盘姐姐?"她心里了如明镜,垂眸准备转身而去。 我突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每个人都沉湎于回忆,苦苦追求那个"我爱的人",将"爱我的人"置之不理,那么能够终成眷属的情侣还剩几对? "我早放弃她了。"我拉住她对她说,"等你长到十八岁,我们就在一起。" 第53章 番外四 今天是纳尼亚纪元1015年的一个春日,也是四位佩文西登上凯尔帕拉维尔宝座的第十五周年。十五年的日子仿若转瞬即逝,我们都不再是初入灯柱野林是那副稚嫩天真的样子。 海狸夫妇已经上了年纪,有一群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宝宝;图姆纳斯先生的胡子变得更加长了,对繁多复杂的城堡内务驾轻就熟,不再是初见时那只羞怯唯诺的小羊;就连我们之中最小的露西,都已经二十三岁,那些涉及财务军政的专有名词以及冠冕堂皇的官话张口就来。 苏珊说我的变化是最大的。虽然我自己感觉不大出来,但看皮特和露西默默赞许的样子,也许她说的没错。 现在回想过去的十五年,我难以相信以自己的性格,会在只有十八岁的那年陷入一场那么投入专注的感情。伊蒂丝——已经很久没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她刚离开的第一年,我和露西,以及她在情报局的众多朋友都很难从如此突然的别离中走出来;那时的我还抱有她可能会突然返回的幻想,不愿意开始给她写信。我觉得那些话可以全部压在脑海里,等她回来的那天一并讲给她听。可是后来,我发现想对她说的实在太多,连我这颗聪明绝顶的脑瓜都无法全部记下,只好在露西的劝说下拿起笔。 我以前很讨厌阅读那些拗口抒情,叹号一个连着一个的奇怪诗句,也理解不了那些一会儿涕泗横流,一会儿哈哈大笑的疯子。在伦敦时,我的诗歌戏剧课成绩全班倒数,并且深深引以为豪——我认为只有理性,只有冷静的思考才真正对人有用。现在,虽然我依旧不喜欢那些句子,也写不出任何煽情的信件,却渐渐有些理解那些文字的起源。 我给伊蒂丝的信总是非常简单,虽然可能频率不低,但就像日记一般,全是有关纳尼亚运作,以及身边亲人朋友的琐事。我没有把涉及机密的信息包含在内,因为我害怕这些放在我寝宫信件的安全性并没有绝对保证。 直到今天为止,纸箱里的信件正好有两百封。我想未来我写信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了,因为所有人都希望我向前看,我也是这么想的。 去年五月,凯尔帕拉维尔来了伽尔玛勋爵和他的女儿。小丫头十六七岁的样子,刚刚长成,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彼得和苏珊暗示我把握机会,我表示自己这种毫无浪漫细胞的二十四岁大叔还是少糟蹋小姑娘的好。 "我看你是铁了心要糟蹋伊蒂一个人吧……"时隔五年多,露西头一次大着胆子再次提及她。 我心中已没有苦涩,甚至可以平静地加以调侃:"她可用不着糟蹋,"我笑说,"她本来就和我一样粗糙耿直。" 我和伊蒂丝之间不像标准的爱情,就好比烧到80度的热水,难以走到沸腾。我们都是理智的人,总把许多事情排在个人感情前头,而这也是身为战士理所当然的素养。我庆幸我们是这样的人,庆幸曾经遇见有趣又相似的她,庆幸我们也许各自拥有不一样的未来。 · 公正王信件摘录: 1009年1月1日 新的一年,我把情报局办公室里的国际象棋换掉了,因为它缺棋子。新棋盘和新棋子是木质的,可以随便把玩,不怕磕碰。你在另个世界有可以一战的对手吗?我只剩彼得了,但他简直比我还忙。 1009年3月12日 "秋水"和"罗盘"终于被正式册封,以后我该叫你"骑士阁下"了。以后你每次挖苦我叫我"陛下"的时候,我也有可以回敬的词了。 1009年4月5日 又过完一个生日,昨夜我去找莫娜中校喝了几杯。我认为她是身边唯一一个心情比我还差的人,于是找她大吐苦水,不用担心给她带来更多负面影响。我酒量其实并不算很好,比不过彼得和苏珊,甚至不一定赢得过成年后的露西。后来我醉了,局面不得不变成莫娜向我吐苦水。我也是亲眼见到埃尔湮灭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说?你虽然和我性情相近,情商还是比我更高一点的,就像我的智商略胜一筹一样。 1010年2月21日 要不是露西告诉我,我还没有发现芙芮尔和撒克努尔在谈恋爱。这种事我总是最后知后觉的一个。他俩年龄差挺多的,身高差也是!不过狼人活得久,这样算来,再过十几年他俩样貌上的年龄就赶齐了,还挺合适。"血月"总是喜欢战斗系女孩,难道是害怕亲热时不小心会把普通姑娘一爪拍死? 狼人姑娘难道不好么?我还挺想一睹她们的芳容。 1010年4月9日 我收到一份迟到的生日大礼。拉曼卓被我们抓到了。有关水蜜斯等人的旧账,我们可以好好算一算;尤其是露西——她已经等不及这段押送他过来的路程时间了。 1010年7月18日 雪伦和伊莱亚斯在今天成功提升辈分。他们的小公主还没有名字,但估计肯定是个美人。不过只要一想到,她长大以后会来凯尔帕拉维尔一口一个"舅舅"地叫我……就总觉得怪怪的? 1011年9月3日 苏珊又拒绝了一位优秀的求婚者,还把我和彼得这两个名义上的介绍人骂了一通。 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就算在伦敦,她这个年纪也确实应该物色伴侣了。要是她喜欢女人,当我没说。 1011年12月26日 阿钦兰伦恩国王和科林王子来访。眼睛漆黑的小家伙和同在凯尔帕拉维尔度过圣诞节的丝黛洛普女爵之女玩得很好。女孩名字叫达科塔,比科林大一岁半,在科林胡闹时总能镇住他。他们经常在训练场比赛射箭,两人水平都很拔尖。我担心再过几年他俩长大,苏珊"第一神箭手"的头衔要保不住了。 1012年7月11日 最近时局又在变动。台尔马来了个女政客,想要说服彼得同他们进行合作。她在谈判桌上滔滔不绝的时候,我发觉皮特看她的眼神不一般。我亲爱的老哥都二十五岁了,终于可以带头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吗?这个女政客确实聪明,只可惜露西和她看不太对眼。我猜如果你在,应该也不喜欢智商被压过一头的感觉;你和露西在这方面还挺像。 1012年7月25日: 各种条件综合所致,谈判告吹。就这样错过了最可能成为我嫂子的人,有点疑憾。不过不得不说,皮特是对的,这场合作弯弯绕绕,对纳尼亚并没有多大好处,主要是给台尔马做嫁衣。 1014年5月14日 我和苏珊即将出访卡乐门。听起来很戏谑,是不是?两个兵戎相见的国家几年后又虚情假意谈起友好联姻来。也许来自国内催婚人民的压力太大,苏珊此次似乎认真考虑了联姻成功的可能性。她一向是比较保守的——如果这桩婚事真有可能谈拢,那么之后我们可以少费些心思在盯紧卡乐门身上。 我们将在明日随拉巴达什王子动身前往塔什班城,这确实是我第一次亲自前往这个与纳尼亚迥异的国度。什么样的水土才会孕育这样一帮人和他们的文明?我还挺好奇。 1014年5月18日 我有些同情苏珊了。在她终于对一个异性勉强提起兴趣后,拉巴达什不合时宜地暴露出他骄奢残暴的一面。在她准备果断拒绝联姻请求后,我意识到对方并不情愿让我们这样毫发无损地离开。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几个卡乐门王子也一样。我必须认真计议使纳尼亚人从塔什班全身而退的办法。 1014年5月20日 我和苏珊此刻正坐在在"灿烂晶莹"号战舰上。我们以筹备夜间海上宴会为由提前登船,并成功摆脱卡乐门人的掌控。但我恐怕这场恩怨还没结束。 从海鸥送来的信件里,我得知,彼得率领军队北上进行的抗击巨人之战以大捷告终。但不幸的是,纳尼亚为此也损失了不少优秀的战士,包括你我的老朋友,情报局最优秀的执行员之一"银枪"亚摩斯。十天前的雪利波河谷战里,皮特差点被巨人推落的巨石砸中,是亚摩斯及时推开了他…… 也许人长大总是要学着告别,就像五年前的我们一样。 第54章 番外五 今天是漫长暑假前到来的最后一天,整条街巷都仿佛懂得高中生们轻松愉快的心思,焕发出不同往日的勃勃生机。整整一天没有下雨,阳光正好,工作的大人们也还没有下班。十七岁的少女露西走在从私立高中回家的路上,鼻端嗅到一股奶油和芝士的甜香。 "半打司康饼和一条奶酪吐司,像往常一样?" 在露西从私立高中步行回家的沿途,有一家朴素而小巧的面包店,也是她经常光顾并为家人采买早餐的地方。说话的这位中年女士正是面包店的主人,和她的母亲海伦年纪差不多大。 "如果再来两只可颂就更好了——今天的巧克力起酥看起来真诱人。您的厨艺真是越来越绝妙了,库克太太!" 少女脸上洋溢的笑容与之前丝毫未变,无论是纳尼亚,还是在战后的英国。尽管按照不同时空的总年数算起,她的心理年龄已经有三十多岁,但保持一颗善良纯真的童心总是不会错的。 库克太太将托盘里的点心逐一装进纸袋里,抬头招呼着下一位客人:"需要些什么,小姑娘?" 她将纸袋递给露西,接过纸币找零,心里嘀咕着今天这店为什么这么受小丫头们的欢迎。 "麻烦您帮我打包一个三明治,谢谢!" 这声清亮的嗓音响起时,露西的周身突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却又遥不可及。 缓缓转身后,她看到自己斜后方站着的与自己身高相近的女孩。浅棕色头发,扎马尾,一对茶色眼睛,身上是高中生制服和一只男式斜挎邮差包。 "伊——"一个名字几乎要从她唇齿间蹦跳出来,却又被她仅存的理智憋回口中。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处,瞪大眼睛,抱着怀中大大一袋用来养活全家的食物。 "露西?"反倒是对方先说话了,"你比我想象得要高……" 下一秒,时隔十几年再次相认的"老姑娘"们紧紧相拥。 · "所以,你离开纳尼亚之后来到的是1947年,而且回到了十三岁?" 橡树排列两侧的街巷上,两名十六七岁的女孩正热烈地交谈着。 "你竟然比我高一级,这实在太挫败了。"习惯比露西年长状态的伊蒂丝悲愤地捏着手里的三明治,"我们最好还是回到纳尼亚吧——我讨厌做最小的那个。" "你甚至还没长定型,"露西抱着纸袋说,"也难怪我刚刚不敢认你。——你现在住在哪儿?在哪所高中?" 伊蒂丝耸耸肩,神情有点像埃德蒙:"就我自己,一边在酒吧打工一边读书。学校就在这条街的尽端——普通寄宿制女校,没什么名气。我只准备读两年,然后考A level。" 露西的脚步突然停下:"就你一个人?横渡大西洋来英国?"她惊讶地说,"你的父亲母亲呢?"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伊蒂丝也停下来说,"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其实按年数算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正好该读大学。" "也是……"露西若有所思,"倒是我们几个,早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自己的新年龄,也没觉得有多奇怪。皮特现在二十二,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国际关系专业念研究生。"说到这里,女孩不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都摆弄政治十多年了,竟然还没玩腻。" 伊蒂丝看着她,似乎想开口问什么,很快被她领会:"埃德就不一样了,"她很快讲到伊蒂丝最关心的地方,"他去年刚进的剑桥,说什么'绝对不会步彼得的后尘'……然后选了没人能想到的专业,阿拉伯和中东历史。" "像是他会做的事。"伊蒂丝笑道,"反正他自认为什么都能学明白,选个冷僻的专业也挺有意思。" "他马上要放假回来了!好像是后天的火车。我很好奇他见到你是什么反应——估计整个人都得傻了。" "他有女朋友了吗?"伊蒂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语气好像漫不经心,又好像事不关己。毕竟自己已经和他分别十几年,而人总是要学着往前走。 "你知道他的个性,"露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除了你我也想不出他还能爱上什么样的人。" 两人恢复行进,准备一路走到伊蒂丝所在的女校去。伊蒂丝微皱着眉,心情五味杂陈:"说实话,我不太敢见他。" 露西的"为什么"盘旋在嘴边,随即意识到一些问题。"你们现在有年龄差了……而且你当初没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道别。他当时失落了很久。" 伊蒂丝所想的反而不是这些。她只是有些自惭形秽。 "我以前没有上过学……"她低声说,"除了会读书写字,简单算数,看看地图,我并没有接受系统的教育。赶上同龄人的进度对我来说已经很难,还要准备A level……" "而他几乎在英国最好的大学。" 文化和知识水平的隔阂无形,却可怕得让人无法面对。 · 埃德蒙·佩文西坐着车站巴士返回佩文西家的住宅时,窗外正飘着如雾细雨。 他提着行李箱迈出车门,习惯性撑起黑色的大伞。这几百米的路程他无比熟悉,甚至连街边的每个店面都清晰印在脑海里。 "埃迪——"露西对他独有的昵称自门内响起,"假期快乐!" "听说皮特和苏还是不准备回来?"他收起雨伞,脱下风衣外套挂在门口衣帽钩上,"那这个假期可不够快乐。" 露西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你去'银河酒吧'转转,就知道什么是快乐了……" 除了喜爱社交的苏珊,佩文西家的其他三个孩子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类地方,彼得非常严肃正派,埃德蒙讨厌不必要的交友,露西又还在读高中。她会知道这家酒吧的名字,也仅仅是听伊蒂丝说她在那里工作。 她本来并未计划让埃德蒙听到这句,但没想到青年耳朵颇尖:"你去酒吧了?妈妈知道会念叨死你!" "我是在建议你去——"少女索性把话挑明,"也许你能在那里找到惊喜,而我没这个必要。" "你知道我讨厌酒吧。"埃德蒙皱着剑眉说,"那些浑身散发酒精臭气的醉鬼每天夜里都在败坏市容——而且战争结束以后,这些傻帽变得越来越多。" "那里也不仅仅有醉鬼。"露西将洗好的苹果抛给哥哥,"还有你不见绝对会后悔的人。"她言尽于此,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水果趿拉着拖鞋钻回房间。 · "晚上好,歌手姑娘。" 晚上七点,伊蒂丝背着吉他如常步入银河酒吧。这里灯光昏暗,气氛温融,坐着喝酒谈天的朋友和独自消愁的旅人。半年前,她谎称自己年满十六周岁,被老板好心收容,负责每晚的弹唱,并能拿到一份足够支持学业的薪水。 "晚上好,贝茨先生。"她笑着回答。 "今天的曲目是什么?你总是能变出一些极具特色的音乐。"酒吧老板贝茨先生斜倚在吧台前问道。 "来自遥远国度的歌谣,"伊蒂丝略略自嘲地笑起来,"我打赌你们肯定没有去过那些地方。" "是不是所有喜欢音乐的人都如此神秘?我总觉得你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 他们之间的聊天没有继续下去,因为贝茨先生随后被需要服务的客人叫走了。伊蒂丝努了努嘴,很快取出吉他在乐池所在的高脚椅上就位。 伊蒂丝在纳尼亚世界的五年里,学过许多世界各地的歌谣。首先是阿钦兰科尼尔的民谣,然后是军中战士的歌曲,最后是纳尼亚国内广为流传脍炙人口的节日颂歌,以及埃尔维斯复活期间教给她的丹巴斯顿民谣。她虽然不曾正式学过乐理,但音准和乐感很好,许多歌曲听两遍就能记住,还会自行编排和声,以致在她踏足美国新奥尔良时惊艳到负责教她吉他的乐器铺老板。 "你有一双非常灵敏的耳朵和一副很特别的嗓子,音乐非常适合你。"老板当时这样说。 伊蒂丝倒并不确认自己是否一定要选择这条道路。她好奇心很重,对很多事的热度都不持久,什么都会点儿,也什么都不顶尖。在这个文明世界里,参军对女孩来说十分困难,余下的道路选项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习惯性拨起自己最熟悉的和弦,思考着该添加哪些唱词。 In the canyon underneath the trees Behind the dark sky, you looked at me I fell for you like autumn leaves Never faded, ever green …… 她很少即兴演唱曲目,因为今天酒吧里客人相对稀零,才放飞自我随便唱一唱。到填不上词的地方,她就转接同调式的纳尼亚歌曲,两者碰撞之后效果倒十分有趣。 唱着唱着,她便随着吉他清脆的弦音沉浸在纳尼亚的黄金年代。战马与盔甲,长剑与盾牌,深林与神灵,航船与大海……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忘怀,无论如何也游不出那片回忆海。 这首歌还是太短,也只有十几位听众;在他们之中,有漫不经心留在自我世界的,也有不懂民谣曲风只爱热闹的,也许并无一人听懂她的倾诉。 曲毕,只有稀零的掌声。 "来首美式乡村吧,听他们说你来自新奥尔良?"酒吧角落里一个工人装束的小伙建议道。 二战后的英国终于清晰认识到自己并非是那个唯一的"日不落"帝国,对于美国,以及大西洋彼岸的一切,他们既好奇,又矜持地掩饰着。 伊蒂丝已经在酒吧里唱过许多美式风格的曲子——她总是被要求这么做;但今天,她莫名只想唱专属于纳尼亚的歌。 Wrong will be right, when Aslan comes in sight, At the sound of his roar, sorrows will be no more, When he bares his teeth, winter meets its death, And when he shakes his mane, we shall have spring again…… 唱着唱着,她瞥见酒馆昏暗的入口转角处走进一个单薄的身影。橘色灯火下,那双诧异眼眸里的星光一如初见。 她的嘴唇保持微启,拨弦的右手凝结在空气中。 青年的目光与她交汇,沉郁面容蓦起惊雷。他用眼神示意她抽空出门谈谈,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伊蒂丝浑浑噩噩地唱完这首歌,抱着吉他冲出酒吧。 · 霓虹轻闪,五色斑斓,泰晤士河上泛着朦胧夏雾。 着黑色风衣的青年在岸边向她侧目,显得沉默而无所适从。 "……你见过露西了?" 伊蒂丝凝视着他,微不可察地压了压下巴。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伊蒂丝组织不出任何语言,也抓不到最该解释的重点。她沉默地掏出衣兜里的王后棋子,注视着手心里那缕月色映衬下的淡金。 对于埃德蒙而言,他与她已十数年未见。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压在胸口,甚至让他无法再向前踏出一步。 "'罗盘'在我房间的盒子里,很久没有打开过。"他接过棋子,语气诚实而怅然。 "我现在是高中生了……和露西一样。"伊蒂丝撇开话题,拍了拍胸前吉他的木空腔,"也是酒吧的兼职歌手。" "这很令人钦佩。"埃德蒙说,"不过我想还有其他更好的职业适合你。" 伊蒂丝扯起嘴角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我想我该回去恢复工作了……"随后她试探性地说。 两人短暂地见面,简单地寒暄,又在几分钟后分别。伊蒂丝没有要回她的金棋子,埃德蒙不知道她意在终结还是计划再见。但无论如何,他庆幸她还平安自由地活着,庆幸她仍铭记纳尼亚的召唤。 · 之后的故事,便如同许多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他们逐渐热络起来,在伦敦街头漫步谈天,共同找回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唯一令人尴尬的事情就是,伊蒂丝的外貌"逆向生长",比两人在纳尼亚共事时还要年轻;每当埃德蒙想吻她的时候,总是有些下不去嘴。 "你可曾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咖啡厅里,伊蒂丝一边做着数学试卷,一边与青年闲聊。 "何止是世界。"埃德蒙耸耸肩,"我甚至觉得自己苍老的灵魂配不上这副青春皮囊。" 伊蒂丝轻笑起来。"我倒很乐意能够获得两种生活。纳尼亚的我太'坚硬'了,每天都在打打杀杀,对知识与文明的力量毫无敬畏。" 说到这儿,她低头打量了一眼手头的解析几何,一脸生无可恋——她要用两年时间补完别人学了七八年的数学课程,否则根本不可能拿到毕业证书。 "我可以教你。"对面的青年挑起眉,神态依稀间有黄金年代纳尼亚公正王的风华。 伊蒂丝破天荒地没和他斗嘴:"只求你千万别嫌弃我这个笨学生!" -Fin- 作者有话要说:注:这篇番外的设定里有个小彩蛋,埃德蒙的演员Skandar Keynes读的就是剑桥大学彭布罗克学院的阿拉伯和中东历史专业。真·本色出演,不愧是纳尼亚智慧化身2333